已经身置长安城,扶抟不见了踪影,萧正峰揉了揉眼睛,放眼望去,满眼都是火光。萧正峰很机械地向前走着,那一幢幢火起的民宅,烧得劈啪作响,却也将萧正峰那活络的心思烧成了灰烬。
“侯爷,是侯爷。”一派兵士朝萧正峰奔了过来。
“钦之,怎么是你?”领头的兵士朝萧正峰行礼,萧正峰才从对方乌黑的面庞中认出他是刘穆之的侄子,时任右军参军的刘钦之。
“侯爷,长安守不住了,长安的百姓都造反了。他们发动了大规模的暴动,并和城外的夏军取得了联系,我们现在不走,夏军可就要进来了。”刘钦之跺脚捶胸,气急败坏。
“什么!唉----”萧正峰长叹了一声,这自己人造成的恶果,还要自己人咽啊,当初大哥刘裕没有留下,已经寒了关中父老的心。刘义真离开的时候,对长安的百姓又是一番抢掠,当自己知道的时候,已经阻止不及。自己只能留下王敬先、刘钦之等人留下守城,而亲自护送刘义真离开长安城。辗转回到此处,却已经是这番场景了。
“现在你们要到哪里去?”萧正峰问道。
“侯爷,现在长安城是呆不下去,我与王敬先将军约好:分别率军突围,在曹公垒汇合。”
“好,就去曹公垒。”萧正峰点点头,望了一眼火光冲天的长安城,“这城中宫殿火起,是谁放的?”
“侯爷,是----是我们的人?”刘钦之有些羞愧又有些无奈地说道,“如果不制造混乱,我们的人极有可能陷入长安民众的围攻之中,那后果不堪设想啊。”
“唉,走吧。”萧正峰乘上刘钦之牵过来的战马,轻抖马缰,喝了一声,当先朝东北方向的霸城门冲去,刘钦之所率军马紧随其后。
萧正峰率领刘钦之等人冲去城来,移军向北,奔往曹公垒,与守将龙骧将军王敬先会合。曹公垒,地处潼关以北,隔黄河与蒲坂相望。
已至蒲坂的朱超石得知萧正峰到了曹公垒,也强渡黄河与萧正峰部会师。虽然会师,晋军兵力仍较薄弱,而且已失当地民心,处境可谓进退维谷。
“末将拜见侯爷。”朱超石见到萧正峰,当先行礼。
“超石,你好生糊涂啊----为何渡河,现在我们这里已成绝地了啊。”
“末将愿与侯爷共生死。”朱超石义无反顾地说道。
“唉----”萧正峰长叹一声,朱超石渡河来会师,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夏国大将赫连昌得到了父皇赫连勃勃派来的大批援军,很快将曹公垒团团围住,并切断垒中的水源,晋军大困。
萧正峰观察了一下周边的情势,如今朱超石这些人来到曹公垒,整个晋军都成了夏军的瓮中之鳖。朱超石如果在潼关以东,虽成不了自己这些人的援军,但是全力撤退,倒是可以保全的。可是这么一会师,那么这些人......萧正峰不想再想下去了,眼前的办法只能合力突围了。
“超石,可有傅弘之和蒯恩的消息?”萧正峰转而说道,既然事已至此,他只想尽可能地护住这里的所有人。
“唉,”朱超石激愤地一撇头,颇为悲痛,“傅弘之和蒯恩两位将军在奋力拼杀之后,力尽被擒。傅将军宁死不降,大骂赫连勃勃,被赫连勃勃剥光衣服,裸身于雪地之中,活活被冻死,蒯恩将军也不屈被杀;还有安西司马毛修之本已突围,他登上一处高岗寻找二公子和侯爷您,结果让叛变的部下击伤,献给了赫连勃勃,之后属下就不知道了。为数众多的我军死难将士则被赫连勃勃砍下人头,堆成‘京观’,用来宣扬他夏军的武功!”
“妈的!赫连胡贼,纵死也要让他付出代价。”王敬先击掌,愤恨地说道。
“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侯爷到了此处,相信刘二公子应该逃离关中了。现在还是想想我们这些人怎么保存己身,平安回去吧。”刘钦之还能比较理性地说道。
“侯爷,你就不应该回来。”王敬先有些不敬地说道,“如果不是刘义真在关中胡作非为,我们何至于沦落至此。”
刘钦之不断地向王敬先使着眼色,但是王敬先还是不管不顾地数落着刘义真的不是。
“好了,王敬先,刘义真纵是不是,可是侯爷跟我们是一样的。我大晋将士付出数万的代价夺去这关中,如今落得如此田地,你以为侯爷想这样吗?”朱超石终于怒了,时值危险境地,王敬先如此不知尊卑,而且他对素有“战神”之称的萧正峰如此不知礼敬,这是他无法容忍的。
“好了,诸将各回本部吧,让我静一静。”萧正峰突然感到一丝头疼,好久了,这种凡人的痛感又回到了身上。
“诺。”三将齐刷刷地拱手离去。
日暮苍凉,天空之中忽然飘落下鹅毛般的大雪。时已隆冬,将士们身上的冬衣已经破败不堪,萧正峰将身上的青袍撤下披在了身旁一位年轻士兵的肩头。
士兵的眼中似有泪光,但是他没有推辞,他还身着单衣,这时候不在行军过程中,一股股寒意袭来,他被冻得脸色铁青,身体也在不停地簌簌发抖。
萧正峰来到一处高垒之上,他拿出怀中的埙,呜咽咽地吹了起来。这吹埙的活计,还是萧正峰上次晋军攻取关中长安以后,他向一位关中的故老学习的。临了的时候,故老就将手头上的埙送给了萧正峰。
埙声低沉而又悠扬,配合着漫天的雪花飞舞,让人有一种迷蒙的幻灭感。远处一片枯黄的草丛中,偶尔有几只失群的牛羊出现在人们的眼中,显得孤寂又自然。周围的时光在乐声中似乎停滞住了,包括人在内的一切物事俱成了定格的图画----真切又迷幻。
“曹公垒,黄河下,天似穹窿,笼盖四野,天苍苍,草茫茫,风吹枯草见牛羊。”朱超石就着埙声缓缓吟道。
“超石,你吟唱的好生熟悉啊。”萧正峰放下嘴边的埙,扭头望向身后的朱超石。
“以前和兄长游历北疆的时候,听过当地人这样唱过,感觉这里和当时当地的情景很像,所以我就稍改了改,吟唱出来了。”朱超石眼中有着一丝向往的神色。
“唱的应该是敕勒河边的事吧。”
“侯爷,您怎知?”朱超石惊奇地问道。
萧正峰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当年相传北方匈奴单于伊斜稚被心腹出卖,被手底下的部将在深夜袭杀了王帐,结果他只带领着少数的心腹战士逃到了敕勒川边,阴山的脚下。跟随伊斜稚的战士包括伊斜稚,他们都失去了妻子奴仆牛羊,成了无根的飘萍。他们眼望白山黑水之间,再没有了自己的一片容身之地,所以有感而发,唱出了自己心生的歌曲《敕勒川》。”
听了萧正峰所讲的这个故事,朱超石顿时感到自己所吟唱的有些不合时宜了,“侯爷,属下造次了。”
“诶,没什么,哀军必胜,让战士们都唱起了吧,暖和暖和身子,我们要进行最后一战了。”
“诺。”朱超石行着军礼,神色坚定地说道。
悠扬的歌声响遍了曹公垒的每一个角落,南人唱出了北调,却让围在周边的夏军泪流满面。夏军统帅赫连昌闻报,当即下令当夜停止攻击,第二天再发动总攻。
第二日,夏军精锐尽出,赫连昌已经得到赫连勃勃的严令,一定要活捉萧正峰。这杀死敌人容易,而让敌人屈服却不容易,所以一开始赫连昌就用上了全力。
曹公垒的晋军分为三部,左军由刘钦之率领,右军由王敬先统领,中军则由萧正峰、朱超石坐镇。大仗相持没有多久,晋军的左右军就被夏军剿杀殆尽。毕竟兵力上悬殊过大,面对十倍于己的敌军,晋军处于守势,再也提振不起当年征战关中的豪情了。晋军虽哀,却是一哀到底。
眼看失败在即,萧正峰对朱超石说:“你本来可以不越过黄河的,现在与我一起陷入绝境,如果一起战死,该让你的妻儿父母如何伤心,你还是悄悄突围走吧!”
朱超石含泪回答:“人生于世间,那有不死的!我怎么可以在危难的时候,抛下侯爷,独自逃生!”
不久,曹公垒被夏军攻破,朱超石、王敬先以及刘钦之等全部被俘,随后都被杀害,萧正峰则不知所踪。赫连昌得到萧正峰失踪的消息后,勃然大怒,他下令排查每一个俘虏,凡有可疑者,进行严格审查。
在萧正峰失踪的当口,刘义真最终逃脱了。一路南下,他们一行人虽然乔装改扮,但还是遇上了几拨乞活军,其中有胡族人,也有华夏族人,华夏族人还好,想要让他们一起入伙,而胡族人则想抓住他们作为奴隶使唤。
其中有一次最为惊险,他们遇上了一股近百人的胡人乞活军。因为刘义真马术、武艺皆是平平,索性他个子小,段宏没法,只能将他先藏在了一片茂密的草丛,暂时不被人发现。而自己则带着七名铁血的京口卫引开敌军,其后七名京口卫为段宏拼杀出一条血路,让段宏逃离了胡人乞活军的包围。
随后,段宏单人独马,寻找刘义真。段宏一边找一边呼唤,终于在草丛中找到刘义真,然后背着他,共骑一马,逃回南方。得保性命的刘义真达到淮水口的时候,突发感慨,他对段宏说道:“这次的事确实是我缺少算计,不过大丈夫不经历这样的挫折,怎能知道人生的艰难!”
第二次北伐战争结束了,被收复刚刚一年零三个月的长安城再次从汉人政权手中失陷。晋军在关中的势力被驱逐,晋军在献出大量铁血代价后,其绝大的成果被赫连勃勃鲸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