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地见牛羊,敕勒歌似在耳畔响起,萧正峰赤条条地躺在广袤无垠的大草原上,他做了个梦,梦中他看见将士们闻歌落泪,听见了他们呜呜咽咽的哭泣声。萧正峰也心中悲伤不已,日暮途穷之感油然而生,也不自禁地随着将士们涌出泪来。
“大哥,大哥----”一声声地呼唤将萧正峰从梦中震醒。将士们不见了,哭声也停歇了,只是那眼角犹在的泪水,让萧正峰知道他那时的心伤。
“你是?”眼前虬髯满面的精瘦汉子似曾相识,萧正峰却不知道在哪里见过了。
“大哥,一别多年,你不认识我了呀----我呀----石勒----石勒呀!”石勒的脸上显出惊喜,大哥身上多处重伤,没想到他居然活过来了,感谢长生天。
“石勒?你是当年的小石勒?”萧正峰的脸上出现了笑意,但紧接着却是一声痛苦的哀吟。
“大哥,你别动,你浑身都是伤,好生将养才是。”石勒轻轻抚了抚萧正峰的胳膊。
“石勒兄弟,我这是怎么啦?这里是哪里?”萧正峰心中充满了疑问,他记得他在战场上,跟着身边的将士冲杀,自己这边的人越来越少,自己冲到后来,也不知道杀了多少人,最后力气用完了,他眼前一黑,晕了过去。可是现在......
“大哥,你放心,这个地方很安全,你身受重伤,已经昏迷五天五夜了,我还以为你----不说了,不说了,大哥,你吉人天相,这不,终于还是扛过去了。”
“石勒,是你救了我?”
“嗨,说来也巧了。曹公垒之战打到后来,赫连昌也怕了,他的兵力几乎损失一半,但你们晋军还在拼死而战,所以他不断地向赫连勃勃要求援军。公主刚好就在附近,所以她就派我过来帮忙,最后关头我发现数千的夏军围攻的居然是大哥你,他奶奶个熊,当时老子就冲动了,带着手底下的兵,冲过去,我在马上一把抄起大哥你,然后带着手底下的兵狂奔。”
“你手底下的夏兵听你的?”萧正峰有些疑惑。
“嗨,都是我本族的兵马,是羌兵。其实,老子早就想自立山头,不想跟着赫连勃勃那个匈奴莽子干了。”
“哦,原来是这样,倒是我耽误你了。”
“哪里的话!”石勒猛地摇了摇头,“大哥,你好生歇憩吧,这里绝对安全,放心!”
萧正峰浑身感到疼痛,眼皮耷拉着,实在有些困了,但一名传令兵的报告声又让他睁开了眼。
“报----大帅,有敌踪。”
“妈的奶奶个熊,真是狗皮膏药,可是粘住我们了。”身边传来石勒的怒吼。
“大帅,我们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跑呗!哦,对了,准备好黑油,烧死那些夏狗皮。”
“属下知道。”
传令兵匆匆下去了,萧正峰被放在了一架腰舆上,由人抬着走。
“大哥,不好意思啊,本来这里是安全的,也不知道夏狗闻着什么味,寻过来了。”石勒挠着乱蓬蓬的黄须,有些懊恼地说道。
“没关系,只是要连累你了。”萧正峰显得有气无力。
“说什么话,当年如果不是大哥你,哪有今天的我。大哥你放心,这黑油烧起来,够夏狗吃一壶的。嘿嘿。”
远处黑油滚滚,萧正峰耸了耸鼻子,“石勒,这是什么油?”
“黑火油啊,当年我到西边去倒卖胡奴,发现高奴、龟兹、酒泉一带,尤其是在延寿县一百八十里的郊外,当地百姓的照明就用这种黑油。当地的百姓叫这种油‘黑脂水’,那里有几处泉眼天然冒出这种油,苔如肥肉,就像是黑脂一般,点燃了极其明亮。当地人以葫芦瓢捞取,用涂鸱夷酒囊盛取,取其燃火。我当时就觉得这种油用作照明有些可惜了,所以这些年陆陆续续收购了一些这种油用作战争中的小杀器。大哥,你还别说,这种油泼在人身上或者武器上,蘸火即燃,即使是铁器,也能给烧焦了,用起来好不爽快。”
萧正峰在心中翻了个白眼,这种油能不好烧吗?这就是后世的石油原油啊,看来西域这个地界在这个世道还有原油,如果好好利用,以后说不定有很大的作用。
石勒的羌兵跑得很快,负责担负萧正峰的四名羌兵,他们跑起来可是不比马慢。不知奔跑了多久,石勒大手一挥,停止了步伐。
萧正峰微微睁开了眼,他望见前方一片黑盔、黑甲,黑旌旗迎风招展。中间一面大纛,绣有一面狼首向月的图案。
“狼卫在此,尔等速速就擒!石勒,你身为狼卫队主,怎敢背叛公主!”一名女将的呵斥声,萦绕在萧正峰的耳畔。
“嘿嘿,我说小娘匹,你怎知道我背叛公主了。我只是带着子弟们出来打打猎而已。”石勒无所谓地说道,狼卫虽然厉害,但是人数毕竟有限,他放眼望去,对面的狼卫也不过五百之数。
“石勒,既然你说你没有背叛公主,那你就将你手中的那个人交给我们,我们将他带回去,自会为你向公主辨白。”女将戟指指向腰舆上的萧正峰。
石勒的眼中寒光一闪,他的手已经摸到腰间的刀把之上。
“石队主,怎么着,你要和我动武?”狼卫自中间如流水般分开,里面单骑走出一位狐帽貂裘的艳丽女子。
“公、公主,您怎么来了?”石勒有些语塞。
“哼,”赫连明月娇哼一声,“如果我不来,你可是要杀我的人了?别忘了,石队主,当初我救你一命,你可是许诺答应我三个条件的,那怕这三个条件苛刻得你无能无力,也要毫无条件答应。好,现在我就要你答应我第一个条件,交出你手中的人!”
“歘----”寒光轻闪,石勒首先拔出腰刀,他手下的羌兵也纷纷拔出马刀,“公主,恕石勒难以从命了。”
“石勒,你干什么!现在萧正峰身受重伤,如果得不到很好的医治,他会死的。”眼看石勒就要拔刀冲过来,赫连明月一声尖叫道。
“不会,我大哥不会死。”石勒拨马向前,“他是神人!”
“石勒----”空中忽然闪过一道霹雳,石勒一惊,举刀相向,一声轰鸣,石勒全身如遭雷殛,本已蜷曲的须发短了一大半。
石勒嘴中冒出一股黑烟,直挺挺地从马背上栽了下去。羌兵们有些傻眼了,刚才还英姿飒爽往前冲锋的大帅怎么凭空就遭了一记雷劈呢!
赫连明月跳下马,她走到石勒的旁边,扇了扇石勒焦黑的面庞,“这一次让你长点记性,女人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赫连明月重新站了起来,艳丽的面容之中带着英挺,她冲着一群羌兵,冷笑道:“怎么着,你们是交出手中的半死人,还是要替你们石队主收尸?你们自己选吧。”
羌兵嗷嗷叫着,一阵叫唤过后,他们抬着腰舆将萧正峰放在了赫连明月的脚下,而将被劈的石勒抬上了腰舆。
赫连明月的身后,走出几名狼卫,他们将萧正峰抬着走向军阵后。赫连明月嘴角上撇,一抖马鞭,翻身上马,带着队伍急速离开。
空寂山,明月寺,是夏主赫连勃勃以女儿的名义为国师止水道人修建的禅院。这里青松绿竹,四季如春,虽是隆冬腊月,但在大雪的掩映间,仍能发现几簇苍翠所显出的勃勃生机。
“余雪依枝成玉树,残英点岫即瑶岑。洗兵条支海上波,放马天山雪中草......”萧正峰尚未吟唱完,他的声音就被一点掌音击碎。
“原来是公主殿下,在下失礼了。”萧正峰回首,望向赫连明月。
“看来这一个多月的时间,你恢复得不错。”赫连明月淡淡地说道。
“是了,幸亏得到公主及时的医治,要不然......”
“你不用谢我。”赫连明月摇了摇头,“我只是好奇,当年师父为什么就看上你了呢,而且她还想将我作为她的替身送给你。为此,她还在我阿大面前编织了个美丽的谎言,真是可笑!”
“你----你师父----她叫谢琬?”
“她不叫谢琬,她叫止水,心如止水的‘止水’。”
“那她现在......”
“她应师门的要求,回也老峰与且根山的苦乐子师伯合体双修了。怎么,你还有什么想法吗?”赫连明月眸中神情复杂,似促狭,似不屑,又似幽怨。
“没有。”萧正峰淡淡地应道,他俯下身望着廊桥下水面中自己的倒影,扯起面皮,苦笑了声。
“怎么,你发现你老了吧。就在这几天,我让侍女们日夜观察你,虽然你身上的伤势日见好转,但是你的脸上出现了皱纹,你两鬓也出现了白发。你看,你看,你胡髭中也见白了。”赫连明月像一个调皮的小女孩,对着萧正峰水中的倒影,大声喊着,叫着。
“明月,一别将近十年,再次相见,你又何必如此挖苦。”萧正峰站直身,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此时此刻,他心中再没了失落,却有着一种解脱----生老病死,他好久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如今重拾失去多年的感觉,能够做回常人,他觉得----挺好!
“我要囚禁你,不让你南去。我要看你慢慢老去,直到死去。”赫连明月“恶狠狠”地说道。
“明月,你今年也有二十四五岁了吧?”
“怎么,你是嫌我老!”赫连明月的俏脸变得通红。
“不,只要你不嫌我老就好。今年----我也许是四十五岁,抑或四十六岁,我记不清了。可是没有关系,有你在身边,陪我慢慢变老,看着我死去,挺好!”
“你----”赫连明月想要生气,素手刚举起来,却又慢慢放下了,“老头,你狠,你等着,我们慢慢玩!”
赫连明月逃跑了,像一只受惊的小鹿。当年萧正峰拒绝了她,让她心上留下了永恒的痛,也因为那种痛,让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记住了他。她没有一刻不想征服他,不为别的,只为那一口气。而当那一口气出尽的时候,她陡然发现一切都变得寡淡无味。与此同时,赫连明月的心中又出现了新的危机----她似乎喜欢上了口中的老头,淡淡的,说不上爱,但确实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