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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2017-06-08发布 2174字

伟宏的继母徐跟娣从来就不喜欢伟宏,不仅是因为他曾大闹婚房,还因为他不尊敬她,更不用说讨好她了。相比而言,伟宏的弟弟兆康就乖巧伶俐得多,人前人后地叫她“妈妈”,听她的话。所以,徐跟娣一向偏帮着兆康,有好吃的都要先紧着他。伟宏对此倒不见怪,弟弟年幼失母,最为可怜,多照顾他些也是应该的。

陈云章也知道这个长子比较忠厚,但是他已为生计忙得焦头烂额,家里的那些事,他也懒得多管,就睁只眼闭只眼了。反正这些孩子都不是徐跟娣亲生的,要求她对待他们像对待亲生的孩子那样,怎么可能?只要她不是太过分,他就不会干预。其实,徐跟娣是个性格泼辣的女人,发起脾气来抓咬拧掐抠样样都会,陈云章就算跟她争执起来,也未必是她的对手。

伟宏小学时成绩很优秀,到了升初中的时候,徐跟娣对陈云章说:“读那么多书也没用,不如让水根(伟宏的乳名)跟着你一起剃头吧。”

陈云章想了想,同意了。他说:“水根,你也不小了,家里负担重,你就帮着分担分担,不要再念书了。”

伟宏理解父亲的苦衷,对他为整个家庭的辛勤付出是满怀感激的,但是,他喜欢读书,听父亲这么说,难免沮丧,不禁想起去世的母亲来,如果母亲在世,不知会不会让他继续读书,这样一想,就更加伤心起来。

伟宏的班主任潘老师很喜欢这个长相清秀、懂事好学的男孩子,听伟宏说他家里不准备让他升学了,顿时急了。他亲自跑到伟宏家,做陈云章和徐跟娣的思想工作。他说:“水根成绩好,就这么辍学太可惜了。他跟我说,原因是家里比较穷,负担不起学费。我想了想,这学费的事情你们不用操心了。我来跟学校商量,申请减免,要是商量不通,我来负担。”说完,他摸了摸伟宏的头。

伟宏感动得眼泪汪汪,望着父亲。陈云章听了潘老师的话,又羞又愧,一时语塞。

潘老师怕再多说,反而适得其反,便先告辞了。

伟宏送走潘老师,走到父亲跟前,低着头站了片刻。“爸爸,我想继续读书,以后,我一定会听你的话,听……妈的话,”他扭过头去可怜兮兮地望了望徐跟娣,“我跟你学剃头,出去夹包(走街串户上门为人剃头),给家里减轻负担。”

陈云章听了,心里发酸,这孩子长这么大,从没开口向自己要过好吃的好穿的,读书的事也从没让大人操过心。现在班主任亲自登门,要求父母让他继续升学,说明对他的器重。作为父母,更应该努力创造条件去帮他实现这个并不过分的愿望。而且,潘老师还承诺了会解决学费的问题。

陈云章怕徐跟娣又提出什么反对意见,故意粗声粗气地说:“嗯,你要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以后不能再调皮惹你妈生气,要给弟弟妹妹们做个榜样,我们也不指望你成个大学问家,要多懂些道理就好了。剃头么,怎么说也是一门手艺,有一技傍身,到哪里都不会饿死。”

徐跟娣倒出人意外地没说什么。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伟宏学手艺学得很快,跟着父亲夹过几次包后,就自告奋勇地独自外出做生意了。少年人带着好奇心,东走走西望望,不知不觉就走得很远,最远还走到过吴江。有乡下人看到小孩子夹包,觉得新鲜,就招呼他来剃头。刚开始手生,难免剃得不太美观,东修一点西修一点,越剃越短,看到伟宏羞赧的样子,厚道的庄户人家也不计较,索性让他剃成了光头。还有一次是给一个小宝宝剃满月头,小宝宝出乎预料地一挣扎,眼见着头皮上划开了一道口子,伟宏吓得不知所措,孩子妈妈极其善良,不但没责怪,还安慰他,让他不要紧张继续剃。看到伟宏只带着块干巴巴的大饼,孩子妈妈还端出新鲜的蚕豆和苋菜给伟宏吃,伟宏后来把这件往事讲给书凤听,说那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美味的蚕豆和苋菜。

伟宏还参加过红卫兵大串联,那是他恣意挥洒青春的岁月,扒火车、坐汽车、开11路,与同龄人结伴领略祖国的大好河山,在天安门广场亲眼见识过最高领袖的卓越风采,吃公共食堂,住招待所,潇洒快意,根本没在意兜里还有几个钱。后来拍电报给家里,父亲给他寄来了5块钱,把欠账都清了。伟宏说起这些经历的时候,容光焕发、神采飞扬,让书凤听得心痒难耐、艳羡不已。

伟宏后来响应“知识青年要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号召,到吴江黎里插队去了。在黎里,伟宏虽然也受到了村里大队长的照顾,但每日下田劳作的生活乏善可陈,而且,陈云章认为伟宏已经长大成人,不需要家里再接济了,伟宏就靠着那点工分,苦哈哈地过日子,一双拖鞋都烂得只剩下底了,还不舍得扔掉,用绳子斜着交叉一系继续凑合。谁知就连那双拖鞋,最后竟也被一屋里住着的另一个知青顺走了,让伟宏哭笑不得。

好不容易捱到回城,伟宏进了电器控制设备厂当了工人,没多久就认识了书凤。

伟宏回家向父母报告说要结婚的时候,徐根娣没好气地说:“我们家穷,可拿不出什么彩礼钱。水根哪,你也是的,这么心急干什么?你才刚上班,又没什么积蓄,等过两年手上有点钱再结婚不好吗?”

徐跟娣的意思,明摆着是不肯拿钱出来给他结婚了,伟宏没办法,只好回过头来再跟书凤商量,可书凤一听就不高兴了。

“你是什么意思?不想结婚就明说!”

“我怎么不想结婚了?可我们俩的工资加起来才那么多,能办什么事?你爸妈本来就不同意,这下更有的说了。”

“谁叫你这么傻,当初夹包挣的钱全都老老实实地交给家里了?你看你弟弟,挣5毛,只交2毛,要不是他藏在地板下的钱被老鼠咬破了,他自己漏了风,你们还都被蒙在鼓里呢!”

“说这些干什么?又不能解决眼下的问题。”伟宏有些悻悻的。

“你爸是什么态度?”

“没态度,家里钱都是徐跟娣管的,跟他说了也没用。”

书凤越想越气,忍不住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