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老师大概也觉得难以开口,他就着宋远桥递过来的打火机点着了烟抽了一口,张张嘴想说话,又没说,继续抽了口烟,觉得躲不过去了,才说:“大桥啊,等你和小玲子结过婚,我这辈子的任务就算是全部完成啦,剩下的时间就可以过自己的日子,享享清福了。”
又抽了两口烟,接着说:“小玲子是我们家最小的闺女,在家里从小就穿头份、吃头份的,有点惯坏了,针线茶饭都有点拿不出手。你在家里是最大的,我估计从小到大没少吃苦,以后多帮衬着小玲子点,她有不到的地方多包涵一点。”
旁边许江上见他说来说去就是不往点子上说,忍不住咧着嘴笑了笑,许老师瞪了他一眼,继续说:“哪家大人都希望自己家孩子少吃点亏,该争取的为孩子争取一下也是人之常情。我和你婶子的意思是结婚后你家最好能给你们俩准备套房子,当然啦,你家的情况我们也了解,毕竟孩子太多,又个个都有出息,在外面上学难免花销大,家里困难。我们也不要求独门独院的,就有间单独的卧室,你俩回家来有个属于自己的地方住一下就行。虽然你两人都在外面上班,可是两头老人都在家里,一年半载的总要回来一次看看吧?每次回来都找地方住总不是个事,有一间自己的屋子,住起来也硬气是不是?”
那时候宅基地不像后来那样管得很严,像宋远桥这样两口子户口都不在村里的想想办法还是能弄一份盖个房子的。说起来许老师说得也很在理,这点要求真不算过分。但是宋远桥家的情况摆在这儿,两个弟弟嘴说着也要结婚了,这要给宋远桥房子,没道理不给宋远梁和宋远彴,这一下就是三份。就算按照老丈人说的,不要一整份,但是也不可能就给一间吧?有卧室就总要有个待客的外间,这兄弟三人就要六间房,再加上父母、妹妹都要有地方住,那家里最少还要再盖四间房才行。
宋远桥沉吟了半天才开口说:“大爷,你说的都在理,这点要求让谁说都一点不过分,不过这件事我要回家跟我大说,他点头了这事才能作数。”
这时候许江玲的母亲端着装在盘子里的花生米和咸鸭蛋进来,把盘子放在桌上,抄起围裙一边擦手一边跟许老师说:“你也不要难为孩子,他家里要是实在难为,我家这边东头那两间堂屋是江上住着的,我们老两口住在东屋里,这两间不是空着了吗?你们往后回来就住这儿不就行了?”
宋远桥这才知道老丈母娘可不是凡人,要房子这件事的“幕后黑手”多半是她老人家。自己和许江玲要是真在这里收拾两间房子住,不是等于直接往他大宋德立脸上抽吗?这话自己要是回去背给父母听,他们怕是这辈子都没个好脸色朝着这个亲家母。
虽然宋远桥对丈母娘这么步步紧逼有点反感,可是就是为了许江玲他也不会在这个场合说什么不合适的话,当下就笑着说:“婶子真是勤快人,就这一阵子菜就炒好了,一点也看不出来是六十多岁的样子,比人家四五十岁的还麻溜。”
他这一说菜炒好了,许老师只好接过话头说:“江上,把酒拿来,我们先慢慢喝点,等菜炒齐了再吃饭。”
席间再也没人提房子的事,其乐融融地吃完这顿饭,宋远桥又从车里拿出带回来的牛角梳、青津果、毛尖茶等特产送给老两口。然后商议了一下订婚的事情,许老师老两口让宋远桥回家去跟他大商量一下先请个媒人过来提亲。按习俗定亲那天由嫂子陪同女方去男方家里,二月十六那天日子不错,正好又是星期天,王芳芳也不用请假,头天晚上过来,第二天陪许江玲过去宋远桥家。
宋远桥见今天才正月十七,两人得一个来月不能经常见面,虽说假期两个月,可是他们也没打算这两个月就这么在家里待着。许江玲也不住朝宋远桥使眼色,宋远桥就说:“大爷、婶子,我和小玲子两人都在找人往上海调动工作。怕是不好在家里待这么长时间,来之前我们也看过了日子,正月二十四就不错,也是星期天,嫂子也方便。早点把亲事定了,我们也好回去找人安排个好点的单位。”
“二十四不行,日子虽然不错,可是时间也太紧了吧?就算明天媒人就上门,中间也就五六天时间,这不是要让人家笑话我们家小玲子吗?哪有这么急着嫁出去的?”丈母娘态度坚决地提出来反对。
这回许江上倒是出来给宋远桥解围,他说:“妈,大桥和小玲子谈朋友也好多年了,那年为了小玲打赵县长儿子的事闹得谁不知道啊?找媒人不过是走个过场,有什么好笑话的?有些人那是嫉妒咱们两家孩子都有出息,非要在背地里传闲话,他们吹溏灰找地缝,鸡蛋里挑骨头,你能让人家一点错处也找不出来?我看二十四就不错,日子好,也是星期天。大,你说呢?”
许老师也赞同地点点头,许师娘见老伴和儿子都同意了,也就没再说什么。这事就这样算是定下来了,至于结婚的事,等订完婚再说,反正多半就是今年的事。老许家这边就剩这一个闺女了,早一天、晚一天的事,一点也不用着急;宋家那边大闺女、二儿子都老大不小了,这大儿子的婚事肯定要抓紧办的。
许江上和宋远桥午饭后坐了一会儿就走了,许江玲因为一路劳顿,她妈妈没要她跟着一起收拾桌子、刷锅洗碗,让她去休息一下。坐了一夜的火车,没怎么休息好,再加上她确实没想到回到家订个婚父母还要来这一出。她以为就是跟嫂子去宋家吃一顿饭,认识认识亲戚,然后在他家住一宿,第二天宋远桥再带着自己去县城买身衣服,然后送自己回家。按习俗定亲的流程就是这样,定完亲自己和宋远桥就可以公开来往,然后再过柬子、择好结婚的日子,然后就等着当新娘子了。她一边想着事情,一边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睡醒以后觉得有点口渴,就起来倒了杯水一边喝一边往父母住的房间去,走到门口听见父母在里面小声地说话。是母亲的声音:“……本来这亲事是挺好,他家那边这几年一直穷得叮当响,现在还没缓过气来,我也知道,要房子是有点难为宋德立了。可是人家造谣把小玲子说的那样,结婚我们再什么条件都不提,是不是让人觉得小玲子是真的不好嫁人了,有人要就赶紧嫁出去。那样造谣的人还不是更要有话说?”
许老师叹了口气说:“也都怪我,喝点酒就信口胡说,要不也没这回事。”
“也难说,我听人家说好像就是跟大桥打架那个李大康到处乱传这话的,那回大桥怎么没把他打死!”
“你可别在孩子们面前乱说这话,要不就大桥那脾气,说不定真能惹出事来。”
许江玲抱着杯子愣在父母的门口,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自己的房间去。回家过春节的时候许江玲就知道了老家有人传她的谣言,几年前,她还在上学的时候,有一次许老师在酒席上被人问起供养三个大学生是不是很吃力。当时许老师喝得已经有点多了,乘着酒兴就吹了一会儿,他说学校有补助,孩子们又懂事,不但不乱花钱,还自己想办法勤工俭学。举的例子就是自家的小闺女,英语好,学校又在旅游胜地,暑假给外国游客当导游就能挣自己好几个月的工资。那时候会外语的就是稀缺型人才,能当导游挣外国人的钱那也是很光荣的事情。
谁知道这两年“导游”这个词有点变味了,有在外面见过世面的人回来吹牛说,现在好多职业的女孩子会兼职卖身,像洗头的、女秘书、女公关等,其中就包括女导游。这也是实话,确实存在这种现象,而且人家也就是吹个牛,并没有明确的指向。但是去年有人把这两个说法联系起来了:“女导游”就是干那个的,许眼镜家的小闺女好像就干过“女导游”,还是接待外国人的,这事许眼镜自己都承认过。
原本这些事就是群众喜闻乐见的,再加上是大家都认识或听说过的家乡人,传起来就更起劲了。等许家人知道这事的时候,全乡认识不认识他们的人都知道徐庄有个女大学生,她大还在学校教书,在外面怎么怎么地。许江玲心里很憋屈,但是又能怎么样呢?又没有人当着她的面说这事,皇帝还有人在背后嘀咕呢,何况她许江玲?
这话她也不好告诉宋远桥,而且她相信宋远桥绝不可能听信这种谣言的。不过听了刚才许老师的话,许江玲又开始担忧,宋远桥不会信这种谣言,但是他也不会容忍别人这样污蔑他的女朋友的,怕是真能惹出事么祸来。许江玲和宋远桥上初中就相互认识,她太了解这个男人了,虽然算不上暴脾气,但是也不怕事,被人惹了可以和人和解,但从来不会忍气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