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上海待了两天,午饭后先是去了许江芷家,许江玲晚上就住在姐姐家。在许江芷和邹民的建议下,许江玲和宋远桥商量以后决定,干脆把名字随便挂到一家单位考研。宋远桥心里其实不赞同许江玲考研的打算,这样一来自己还要过好几年才能有孩子。但是他因为自己的原因已经耽误了好几年,这种话不但说不口,连摆在脸上都很过分,再加上许江玲这几年一直都有考研的打算,所以也就一副很热心的样子表示同意。好在考研究生不仅不耽误结婚,还因为许江玲要请假复习,两人还有更多的时间相处,宋远桥自我安慰地想着。
在许江芷家吃完晚饭,宋远桥才回单位,虽然工作关系暂时还没有转过来,齐三林还是先给宋远桥安排了一间单间的宿舍。宋远桥回来的时候齐三林正在他的宿舍里等他,两人聊了一会儿最近的消息,齐三林问及对许江玲工作单位的打算,得知她想考研以后大包大揽地说:“这样更好办,我先随便给她安排一个单位挂个名,考试之前就不要去上班了,反正研究生毕业以后还要重新分配工作。”
当齐三林问到宋远桥自己的打算以后,宋远桥提出想去干公安,一则危险性要降低很多,二则不用经常去外地甚至国外,可以有时间多陪陪许江玲。齐三林听了以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对宋远桥说:“道长,这个时候上面是不会放你这种刚刚经受过考验和锻炼的人走的,你也知道我们部门去年和今年刚刚招收了很多人。现在的国际形势对我们很不利,东欧已经倒台,美国刚刚在伊拉克问题上狠狠地扫了苏联的面子,并且只用了三、四天就把伊拉克在‘两伊战争’中打了八年的百万部队打了个落花流水、溃不成军。苏联现在内部问题很大,说不定哪天就步了东欧的后尘。那样就剩下美国一家独大,咱们可就是人家的眼中钉了,弄不好就要不停地试探咱们,你敢往后退,他就敢打上门来。”
他点了根烟,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组织语言,然后又说:“你我都是军人,‘打铁还需自身硬’的道理比谁都懂。现在正是国家需要我们搜集情报,帮助加强军队建设的时候,作为朋友,我也不允许你在国家需要的时候当逃兵,更不会利用家里的关系帮助你。这和你老婆要考研的事情不一样,单位原本就有为你们解决家属工作的义务,等安排好了我再找找关系帮她请个长假就行了。春节以后针对苏联内部的问题,我们会在北边有大规模的行动,一方面是要了解美国是怎样在苏联和东欧国家运作他们的‘和平演变’阴谋的;最主要的方面是国家也想从苏联那里得到一些技术、设备和人才。‘东欧剧变’之后,当初的很多大型国企都被北约国家以及日本用很低的价格买走了。如果苏联也出现这种情况,我们也不想继续袖手旁观,毕竟有很多东西都是我们亟需的。去年的时候我去了两次东欧,作为熟悉情况的人员,这一次一定还会让我去的,我希望你能陪我走这一趟。”
第二天休息了一上午,下午去火车站把托运的行李取出来,带回老家的数量不太多,这回两人不再托运而是自己带着,留下来的搬到宋远桥的宿舍。当晚八点多,两人就登上了回老家的火车。这天晚上宋远桥躺在卧铺上,齐三林的话在耳边一直挥之不去。虽然宋远桥从未把自己放在“统治阶级”或者“主人翁”的位置上考虑过问题。但是如果美国为首的北约真的挟海湾和冷战的双重胜势压过来,自己能做到独善其身吗?宋远桥想起自己的大爷宋德楷经常挂在嘴边的“草木之人”,自己虽然只是个不折不扣的“草木之人”,但是国家的兴衰真的就和自己没有关系吗?
第二天早上七点多的时候,火车在市里停了下来,许江上开着单位的车来接他们。“公车私用”这个概念还没被提出来,大家普遍的认识中,“公家人”生老病死都应该由公家负责,领导的配车就是领导的专车,家人、亲戚朋友,甚至领导的司机,都可以堂而皇之地使用。像许江上这样把自己的配车开出来接一下妹妹,根本就是常态,就算上纲上线也没人说他犯了错误。倒是报纸上宣传那些“严于律己”的优秀干部时,才会强调他不占公家的便宜,私事从来不使用公车之类。这属于道德情操高尚,而不是严格遵守纪律。
许江上因为妹妹回来特意请了一天假,他现在是市委组织部炙手可热的青年干部科科长,据说很快就要调出去当副县长了。但是在妹妹面前还是那个跑前跑后瞎操心的哥哥,自打两人下了火车,许江上的嘴就没闲着,不停交代两人这件事应该怎么办,那件事应该怎么办。宋远桥和许江玲两人成年后就离开家回来比较少,所以对于订婚、结婚的许多习俗都是只懂个大概,对于许江上的啰嗦不但一点也不反感,反而觉得很温暖。
车快开到宋墩的时候,许江上问道:“大桥,你是先回家还是先到我们家?”
许江上见坐在副驾上的宋远桥回头望许江玲,两人都不说话,就知道他们事先没想过这个问题。他就笑着对宋远桥说:“大桥,你还是先到我家吧。你们定亲的时候是要找一个名义上的媒人,但是有些话还是到我们家由我大、我妈亲口跟你说比较好,让媒人传话再弄出误会来。而且这还没订婚,小玲要是去你家,会让人说闲话的,把车停在村口,这么多东西你也不好弄。吃过午饭我回来的时候再把你带过来,就可以一直把你送到家里。”
宋远桥很爽快地说:“行,那就先去许庄。”
许江玲在后面说:“那就把东西分开吧,该你带回去的就留在车上,你哪些东西是准备给我大的?这次就拿下来吧。”
许江上说:“几分钟就到家了,你们先别急着分赃,到家再分也来得及,车这样颠,也不好弄。还有,有句话我也不好当着我大我妈说,我建议你俩的钱都让大桥拿上,表叔表婶这几年供了三个大学生。你两个弟弟妹妹现在虽然上班了,可是刚上班的年轻人能有多少钱交给家里?去年又新盖了房子,现在二老手里怕是没钱。你俩的钱交给他们,定亲用不完剩下的就先留给他们,你们下半年、最多年底还不回来结婚?到时候也要用的。”
宋远桥被许江上这番话说得有点脸红,他“吭哧”了两秒钟,还是憋出了一句:“真的不用,大哥。小玲的钱先放在她自己那儿,反正结过婚咱俩就是一家人了。”
“我就是提个建议,怎么办还是你们两人自己决定。大桥,我没有兄弟,以后你就是我弟弟了,你这人这么多年我们都看在眼里,是个过日子的实在人,我妹妹跟着你我放心。”
这时候车进了村子,因为都是土路,高低不平,车开得很慢,成群结队的孩子有的在车前面,有的跟在车后面,兴奋地一边跑,一边叫着。许江上让宋远桥和许江玲把车玻璃都给摇了下来,一边慢慢地开着车,一边和路边的行人和看热闹的闲人打招呼。这样一直开了十几分钟,车才到家门口,许老师跟老伴早就从小孩子那里知道消息在门口等着了。
车停下来的时候,成群的孩子已经把车团团围住了,看来许江上也很少把车开回来,这些小孩都觉得很稀奇。有的大人就呵斥孩子们,别乱摸,摸坏了卖了你也赔不起之类的话。许江上笑着说:“没事没事!想摸只管摸,不要拿砖溜子砸就没事!”
一个上午宋远桥都没能和许老师老两口商量订婚的事,不停地有人来来往往,男人们多半是来和许江上这个在城里当官的套近乎的,他们都拖了长凳在院子里晒着太阳,边抽烟边聊天。婶子大娘们多半是来看看许江玲这个老姑娘找了一个什么样的女婿。两家只隔了几里路,有认出宋远桥的当着面就嘀嘀咕咕地告诉别人这是哪的人,父母是谁等信息。也有亲房近族的直接就来问许江玲:“小玲子,这是谁呀?”
然后宋远桥就跟人打招呼,并且自称是许江玲的男朋友。男朋友这个词在乡下还没有流行起来,有心直口快的婶子还会追问一句:“那就是对象了?”宋远桥也立刻点头称是。许江玲也在不停地陪着婶子们聊天,抽空还朝宋远桥笑一笑,安慰一下他让他别着急。
一直到上午十一点左右,客人们才纷纷告辞回家做饭,这时候许老师和宋远桥总算是能清净地说一会儿话了。许江玲被母亲喊到厨房帮着一起做饭,许江上坐在边上一副徐庶进曹营的模样,就差没拿胶布把嘴贴上了。宋远桥一看这架势就知道徐老师下面要说的话很可能会有点过分,最少许江上是不同意的,而且许老师还怕许江玲碍事,直接就把她支开了。宋远桥一边在心里盘算着到底是怎么回事,一边殷勤地给许老师拿凳子、倒水、点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