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火车虽然叫特快,但是与后来的高铁、动车七、八个小时相比,二十多个小时的旅程算是很慢了,但在当时这已经是快车了。两人坐的虽然是卧铺,但是人来人往很吵杂,而且一些上车后补票或者买了站票的人被乘务员安排在走道里甚至就在空着的下铺上坐着,不但根本没法休息,连聊天都受影响。
上午十点上的车,晚上九点来钟的时候,车在一个小站停下来的时候,宋远桥下车去站台上买点吃的。站牌上写着“邵武”两个黑漆大字,宋远桥依稀记得这好像是南明有个短命皇帝的年号,买东西的时候顺嘴一问,原来还没出福建呢。宋远桥买了两笼“包糍”,其实就是米浆做皮包的蒸饺,两人就着乘务员提供的开水算是把晚饭吃了。慢慢地大家都困了,车里的声音也变小起来,宋远桥在火车有节奏的声音中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
火车在晨曦中慢慢停了下来,乘客开始喧闹起来,有人在乱哄哄中收拾行李准备下车。宋远桥在汽笛和“旅客朋友请注意,杭州站到了……”的广播声中醒来,他坐起来穿上鞋子准备去洗洗脸,然后到车下买点吃的。许江玲在他上面的中铺,大概已经醒了有一会儿了,见他醒了就下来坐在他的床边,说:“我坐了多少次火车了,还没到餐车吃过饭,要不我们去餐车吃早饭?”
宋远桥穿上鞋子,站起来伸了懒腰说:“好啊,我也没在餐车上吃过饭,要不今天去吃一顿看看?”
进餐车的过道里靠着一个小黑板,上面用彩色粉笔写着“音乐茶座”四个大字,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晚上8:00——凌晨5:00。宋远桥看看手表,餐车的门要到六点半才开,还有四、五分钟。大概因为这是一个大站,下的人比较多,所以一共只有十来个人在排队,两人在队尾站着聊了几句天,火车慢慢开始启动了,等火车速度开起来的时候,前面就开始往里进了。
他们吃了几个包子、两碗稀饭和一小份咸菜,花了七块多钱。两人都觉得又贵又不好吃,这种事情有一次经历就够了,下次再也不来了。吃完早饭,两人就回车厢收拾东西,最后还有几站地就要到终点站上海了,车上几乎所有的人都在收拾行李。这时候一个穿着蓝西装、黑毛衣、白衬衫,系着红领带的年轻人进了他们的隔间。他右手提着一个黑行李箱,左手里拿着几串透明或紫色的水晶项链,一看见许江玲在收拾一个亮红色的行李箱,眼睛一亮,就过来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招呼道:“小姐,你们是旅行结婚吗?你看我这个水晶项链,多好!我来自著名的水晶之乡,东海县,咱们那里的水晶全世界最好,毛主席的水晶棺知道不?就是咱们县的水晶造的……”
许江玲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愣愣地看着他,宋远桥从侧面踢了他屁股一脚,用家乡方言问他:“你是哪庄的呀?”
“郑庄的呀,哎呀,老乡啊。”那小青年对于在这趟火车上能遇到老乡非常惊喜,他指着许江玲问宋远桥:“这是你的?”
宋远桥还没开口,许江玲就抢着答道:“对象,你是这是卖项链?听说你们这些人在外面都苦了不少钱。”
“嗨!大姐啊,什么苦钱不苦钱的,农闲在家待着也没事,出来碰碰运气罢了。那个,大哥、大姐,能遇上是缘分,我先到前面几个卧铺车厢看看,到上海之前我过来找你们,下车我请你们吃饭,就这样说定了啊!”年轻人拿着项链的手做了个“摆摆”的手势,就往外走。
两人知道老家有很多人在外面推销水晶制品,以项链、手链之类的小饰品居多,没想到在火车上遇到一个。这些人在东南沿海地区、特别是广州、上海两地,到处找熟人、找老乡,帮忙背书、推销这些东西。估计这位小老乡见两人像是在城里工作的,也想拉拉关系。要知道有个老乡在邻居、同事面前背书,保证是真的水晶,这些东西还是很好卖的,毕竟很多人想买,但是又怕花真钱买个假货。
过了不到一个小时,车刚过了嘉善一会儿,那个小伙子又提着行李箱回来了,宋远桥和许江玲见他进来,对视一眼,都无奈地苦笑了一下。那个年头,这种能在火车上生打生朝陌生人推销东西的人都很难缠,又抓住“老乡”的名义,一般来说是不太好拒绝的。许江玲乘着他还在走道里没进来,朝宋远桥伸出食指和中指,低声说:“两个办法,第一个。”
伸出食指点了点宋远桥,又隐蔽地用大拇指指了指那个“老乡”,那意思大概是你让他知道知道你的厉害,赶他滚蛋。宋远桥毫不客气地拒绝道:“第二个,祸水东引。”
郑庄虽然离他家有将近四十里地,但是因为紧挨着县城,所以村里好几家有办法的人家都把闺女嫁到那边,其中就包括老会计家的一个。而且他和许江玲读高中的时候,同届、包括前后届,有三、四个认识的同学也都是郑庄的。这要是回老家以后让人认出来,到处宣扬他不但不帮老乡的忙,还要揍人家,不是把全宋墩的脸都给丢尽了!
许江玲笑道:“随便你,不过我会出卖你的。”
这时候那个老乡已经走到近前了,他笑着对两人说:“大哥、大姐,我们能在火车上遇到也算是有缘分。真要是让我这个乡巴佬请你们两位城里人吃饭,那不是打大哥你的脸吗?今天我一定要叨扰二位一顿。不过既然咱们有缘,我也不能白吃两位这顿饭,所谓货卖识家,这一次我带出来两件不错的东西,一直没人买,又不想再往回带,干脆送给大哥、大姐。”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行李箱放在宋远桥的铺上,打开,从里面取出两个长方形的紫檀色木盒。木盒打开以后里面各有一个鸽子蛋大,穿着红绳子的吊坠,一个是豆荚状的粉晶,一个是菱形的钛晶。豆荚那个根部包着一小块银饰,菱形的就在尖部打了个孔,看着都晶莹剔透。宋远桥和许江玲都没敢伸手去拿起来看看,老家不产这种货,这两块水晶应该都是从巴西或者马达加斯加进口的。两人虽然对行情不是很清楚,但是道听途说也知道这东西放在市场上得论克卖,两块加起来在老家那边的价格也很可能要上千。
宋远桥伸手把盒子合上,对他说:“老弟,吃个饭或者帮个小忙介绍几个人给你认识,都不过是举手之劳,你给这么贵的东西就不合适了。这个我们可不敢拿。”
许江玲很明显被那块粉晶晃花了眼,她说:“这样吧,这两个吊坠你拿个本钱,要不然我们真不敢收。”
那年轻人一副生气的样子把两个盒子往许江玲手里塞,并说道:“朋友论千金、买卖论分毫,我既然送了,大哥大姐就不要打我的面子。你们要是不要我就打开窗户扔出去,我带着它们跑了几千里地再原价卖了,生意要这样做不就赔死了嘛?”
这时候车已经到站了,正在慢慢地停下来,宋远桥果断地说:“老弟,东西你先拿着跟我们一起走,我们下车再说。”
说完不由分说地从他手里拿过盒子放进他的行李箱,然后拿起收拾好的行李带着许江玲和这个老乡一起到过道里排队准备下车。
齐三林和邹民、许江芷两口子都在站台上等着他们,邹民一脸不情愿地迎着人流举着一块写着“宋远桥”三个大字的硬纸板。因为事先齐三林询问过车站的工作人,所以站的地方离他们那节车厢停的地方并不远,他们一下车就看见了邹民举的牌子。
宋远桥挤到跟前第一句话就指着齐三林说:“你这是又滥用职权。”
齐三林也没客气:“那你可以走旅客通道自己出去,我们到那边坐车。”
齐三林开了一辆蓝色的天津大发,走到车前的时候他问宋远桥:“你之前打电话没说来三个人呀,幸好我没开轿车,要不还坐不下了。这位是?”
宋远桥还没说话,那个老乡就抢着开口说:“我跟他俩是老乡,火车上遇见的。大哥、大姐,我叫郑明,既然你们中午这么多人相聚,我就不去打扰了,给我个地址,我明天去找你们行不行?”
他一边说一边蹲下来打开行李箱,把那两盒子拿出来,从副驾驶那儿的车窗放到座椅上。宋远桥和许江玲都没来得及阻拦,其他又不知道怎么回事,郑明把东西放进去就往旁边紧走了两步,才站下来戒备地看着宋远桥,好像防着宋远桥再把东西还给他一样。
宋远桥哭笑不得地看着郑明,无奈之下对他说:“郑明,我俩只是路过这里,这一两天等行李托运过来就要回老家。你看这样吧,你把你老家的地址给我,我回去以后抽时间找你,到时候我们再说,行不行?”
这边许家姐俩一直在后面说悄悄话,许江芷问明白怎么回事以后对郑明说:“郑明是吧?我是他俩的姐姐,跟你也是老乡。你这个忙我来帮你,我把地址写你,明天你到我们单位找我。”
她写好地址交给郑明以后又指着邹民说:“这是你姐夫,他在师大教书,也能帮你点忙。你准备点造型别致、色调淡雅的,他给你包销。”
郑明拿着纸条挨个鞠躬:“谢谢大姐、谢谢姐夫、谢谢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