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疆,每次重大集会都是小商小贩们的盛宴。
可这次,卖糖水的小贩却有些郁闷,看台上刺耳的欢呼声轻而易举的掩盖住了他沙哑的叫卖声,小贩不能不再次提高音调,但却依旧只是徒劳。
由于打斗的场景太过精彩,看台上的观众们根本分不出其他精力去关注身边兜售的商贩,他们各个伸长了脖子、眯着眼睛向打斗场地张望着,对手中握着的早已凉透的糖水却浑然不知。
小贩哀叹一声,徒劳的放下装糖水的小竹筐,第一次将注意力从看台转移到斗场,只是这无意间的一瞄,他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再也移不开半寸。
斗台之上,大光头已将被汗浸透的上衣脱了个精光,双臂之上,一块块如岩石般坚硬的肌肉闪现着嘲讽的光芒。两枚短匕更是隐入掌内,只探出一角闪着寒光的匕尖,一股死亡的气息游离期间。
反观崖多这边,纵使南疆特产的黑竹坚硬如钢,此刻竹身之上也满是刀痕,细细看去,划痕边缘之处,已成枯黄腐朽之态,显然刀刃上涂了剧毒,不可小觑。
崖多吐了口唾沫,对手的战斗力显然超出了自己的预判,之前看似疯疯癫癫的大光头打起架来竟然如此凶狠,招招毙命,更是各种阴招层出不穷、无不用其极。
此刻,占尽上风的大光头显然不想留给对手过多的喘气时间,只见他一声暴喝,身影如风而动,两道寒光自掌心射出,呼啸而来。
崖多来不及多想,飞起一脚,脚底的碎石顿时如利箭般飞出,自己则连退数丈,意图拉开与大光头的距离。
哪知面对迎面而来的碎石,大光头竟毫无躲闪之意,任由大小石块落在身上,速度却丝毫不减,如跗骨之蛆般如影随形。
崖多见退无可退,只能接战,一根黑竹舞的猎猎生风,更有几道闪电般的偷袭,显得异常老辣,却被大光头一一躲闪开来。
两人就这般近身肉搏了数十回合,全然没有注意看台上众人的欢呼。这场决斗虽持续多时,但前期只是双方试探性的进攻而已,待摸清了彼此的套路与弱点之后,才真正进入到生死之战的高潮中。由于战况实在太过精彩,前排的观众不免激动的站起身来,导致卖糖水的小贩不得不伸长了脖子。纵使如此,矮个子的他终究还是看不清楚,干脆将竹篓垫在脚下,这样一来视野果然开阔了许多。
看热闹之余,心细的内行人还是从崖多略微有些凌乱的脚步上窥测一二,趁着现在还能下注,干脆将身上值钱的东西全都压在了大光头身上。
速度相近,实力相当的两人就这般难分伯仲的打斗了将近两柱香的时间。此刻,经过数轮交手,双方对彼此的套路都已了如指掌,胜利的天平也只是稍稍偏向大光头一些,但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目前的这点优势,根本不值一提。
终于,大光头决定打破僵持,面对从右下方呼啸而来的黑竹,竟将短匕脱手掷出,同时虎掌大大张开,试图阻碍崖多的进攻。与此同时,大光头的左手也没闲着,中指之上原本光洁如镜的戒指不知何时冒出一根微不可见的银刺出来,散着温和的淡蓝色光泽。
崖多一惊,电光火石之间赶忙做出应对之策,先是脖子一歪,巧妙的躲过银刺的偷袭,继而身体硬生生右移三寸,惊险的躲过了短匕的偷袭。
没了短匕的护体,大光头的右掌在黑竹面前如纸糊一般,骨裂之声夹杂着痛苦的呻吟,穿过看台上山呼海啸的呐喊声,落入了观众的耳畔。
“耶!”乔戒一跳三尺高,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纵使对崖多的印象十分不佳,但心底深处还是不希望这位仁兄有什么差池。
与乔戒的兴高采烈所不同,一旁的毛子则皱紧了眉头,显然善于观察细节的他,发现了表象之下的暗流。
战场之上,崖多深吸一口气凝了凝神,手腕之上隐约可见一条不算很深、一寸左右的细小刀痕,虽流血不多,甚至连皮外伤都算不上,但此刻这条不起眼的伤痕却开始诡异的瘙痒起来。与之随行的,是崖多的右臂开始发麻,触觉与知觉也随之变得有些迟钝。崖多试图悄悄抬一抬右臂,却发现它只是如死鱼般静静的伫立在那儿,一动不动。
经历过最初的伤痛之后,大光头显得十分淡定,甚至是得意。简单的处理下早已肿成馒头的右手之后,大光头意气风发的来到了崖多面前。
“小子,别挣扎了,刀刃上涂满了新鲜的甘鸠砂!”(南疆语)大光头恶狠狠的叫嚷道。
“真是多此一举。”(南疆语)崖多惨淡一笑,“你若是换成鬼见愁此刻我已经死了。”
“鬼见愁多快啊。”(南疆语)大光头残忍的一笑,“我要让你眼睁睁看着,我怎么把你一片一片削干净的!”
大光头黑色的双眸中闪现着兴奋的光泽,麻利的取出短匕,末尾还不忘补充一句,“你放心,我很仁慈的,有甘鸠砂的药效在,你根本感受不到任何疼痛。”
言毕,手起刀落,锋利的短匕顷刻间挥下,顿时将崖多的右手斩落在地。
纵使血流如注,崖多却毫无知觉。与之相随的,是两条腿也渐渐麻木起来,最后干脆如木偶般直挺挺的倒在地上,任由鲜血沾满战场。
黑水寨那边欢呼雀跃,青水寨这边静如死水,玥瑶死命的抓住毛子的右手,由于太过用力,手掌的骨节处都有些发白,晶莹的泪珠滚滚落下。毛子趁势将玥瑶揽入怀中试图安抚,自己却怒目而视,牙齿咬的“嘎吱”作响。
在黑水寨山呼海啸的欢呼声中,大光头如胜利者般拎着崖多血淋淋的右手绕场一周,边跑边扭,搔首弄姿,最后竟残忍的将断手扔入人群,此举更是引起无数黑水寨人的哄抢。
卖糖水的小贩早已收回目光,偷偷的从竹篮上跳下,抓起水桶“咕咚咕咚”的连饮数口,试图安抚自己有些发麻的神经和颤抖的双手。
此刻,战场之上,崖多如死鱼一般躺在血泊之中,因失血过多,此刻他面色苍白,一双眼睛空洞的看着天空,失神的双眸中,隐约映出两只振翅飞过的乌鸦。
大光头终于停止了炫耀,大摇大摆的重新回到崖多身旁,正准备再嘲讽奚落几句,却悲哀的发现对手早已停止了呼吸。万分不甘的大光头赶忙蹲下身,一番呼喊、踢踹之后,终于十分不情愿的确定,此人确实已经归西。他开始有些后悔自己下手太重,没有控制好进度,本来可以多玩一会儿的。
黑水寨中的一声斥责将他拉回现实,大光头闻声匆忙站起身,冲着场边的干瘦老头招了招手,示意他进场判胜负。趁着众人搀扶老头进场之际,变态的大光头又一次将目光停留在对手身上,一番打量后竟对崖多的耳朵产生了兴趣。
大光头眼珠一转,一个更加残忍的计划涌上心头,先是转过身挑衅的冲着青水寨众人咧嘴一笑,继而十分“贴心”的调整一个便于青水寨众人观看的角度,大光头如表演节目般,娴熟而又缓慢的握着短匕缓缓向崖多的左耳移去。
叫骂声,斥责声接憧而至,不止是青水寨众人言辞激烈,看台上的观众们终于也出离愤怒了!无数人更是掀起人浪,激烈的抗议着这毫无底线的举动。
只是,众人义正言辞的抗议却如烈酒般让大光头愈发的兴奋激动,他如打了鸡血般,满脸亢奋,准备继续这个残忍的动作。
只是。
下一个瞬间,大光头的笑容还停留在脸上之时,四肢已经瘫痪的崖多猛地抬起脑袋,张开嘴巴,牙齿如铁锯般将大光头戴着戒指的中指狠狠咬下。
紧接着,大光头还没来不及喊疼,崖多已巧妙的咬着中指上的戒圈,将闪着蓝光的银针狠狠刺入大光头肥厚的手心之中。
“你!”(南疆语)大光头怒吼,伴随而来的愤恨、后悔、惊恐,在他那丑陋的胖脸上一一呈现。
大光头面如死灰,无助的连退数步,诡异的乌黑色顺着血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向心脏流去。未几,噗通一声,偌大的身躯重重的栽倒在地。
毛子紧皱眉头、瞳孔微缩,低声自语道,“腐尸毒!”
看台上的人群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山呼海啸的欢呼声,只此短短的一瞬间,胜负便已彻底转变。
“没事了。”毛子轻柔的抚摸这玥瑶的脑袋低声安慰道,“崖多并无性命之忧,甘鸠砂只是让他麻醉了而已。”
“那他的手呢?还能接回来吗?”玥瑶含泪问道。
“呃。。。”毛子一时语塞,并不打算告诉玥瑶断手没有找到的事实,“大夫没说,应该是问题不大。”
“我要去看看!”玥瑶挣脱毛子的双手,意图站起身来。
“别去!”毛子脱口而出,不想让玥瑶看到那么血腥的场面,也不想让她识破自己善意的谎言。
“为何不可?我一定要去关心下!”玥瑶依旧倔强。
毛子一噎,却不知如何开口。
“马上该毛子哥上场了,我看他的对手很不简单,你熟悉南疆武道,站在场外还能指点一二。崖多现在已完全昏迷,你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一向愚笨的乔戒仿佛一瞬间开窍了一般,不仅巧妙的圆了谎,还说的头头是道。
毛子附和的点了点头,趁着玥瑶不注意,递给乔戒一个感激的眼神,后者却只是哈哈一笑,道,“哥!你一定要小心,黑水寨里的人没一个好对付的。”
毛子深吸一口气,重重的拍了拍乔戒的肩膀,在众人热切的期盼中,缓步走入战场。
西北蛮荒之地终年酷热难耐,放眼望去满地俱是黄沙碎石,毫无生机可言。偶尔大风刮过,显露出若干掩埋于黄沙之下的巨大森森白骨,无声的宣誓着昔日的峥嵘。几只苍鹰悄无声息的盘旋在高空,惊得石缝中不知名的蜥蜴四处逃窜。
在这黄沙漫天的荒芜之地,有处面积颇大的绿洲,对于滴水万金的荒漠而言,这片绿洲简直就是无尽的宝藏。
有水源的地方就有动物,有动物的地方就有人类,有人类的地方就有贸易,有贸易的地方就有城邦。
落座于绿洲不远处的兰若古城就是在过往商人的贸易往来中,一点一滴逐渐扩大成型的。如今已发展成整个西北地域最大的城邦,更是中原地带连接西北蛮荒之地的必经之路,战略地位之重,堪称泽西大陆的西部咽喉。
但这么关键的重镇,守城的兵力却十分有限,按约定而言,四大家族应各派一名本族的长老长期驻守此城。但实际执行下来,根本无人愿意来此偏僻荒凉之地,在这个喝水都要定量限量的城邦,美酒美人、瓜果蔬菜简直如蓬莱仙岛般遥不可及,更别提灯红酒绿、寻花问柳了。故而每到换届之际,各家族长老们便使出浑身解数,或贿赂千金、或赠送美玉、或干脆称病,为的就是尽量避开这清苦之地。
四大家族的族长们为了此事也颇为头痛,守城这事儿毕竟强求不得,别人不愿去,总不能强绑了去,更何况在这个权利纷争如此激烈时代,没人愿意无缘无故的轻易得罪自己的长老。故而,一个十分滑稽但却非常管用的法子被某个不知名的谋士提了出来,顿时得到大家的一致认可——抓阄。
中彩者垂头丧气,闷闷不乐的开始打点行囊、准备出发,其他人则拍手称快,还不忘相约一起去喝酒。更有倒霉者,若干年间连续中彩,以至于几乎快要精神崩溃。
守城的长老虽一万个不愿意,但至少兰若古城并无是一无是处,虽地处偏远、人迹罕至,却也意味着山高皇帝远,自己在城中简直就是个土大王,那些脏活累活根本不用亲自动手,每日里只需躲在城中,静等太阳落山即可,再安排两个兵士日夜打扇乘凉,倒也清闲自在。
长老还能凑合,但底下的兵士们可就苦了,这么热的天气,别说在太阳下站一天了,就是站一个时辰,都能把人晒干了,稍有不注意者,第二天脸庞、胳膊上就要蜕层皮。愿意来的士兵越来越少,只能花钱聘请当地的土著居民充数。好在土著居民日子过的也很清苦,而且对中原地区的钠加、钠硕之类的货币不感兴趣,只求一日三餐管饱即可。
荒凉落寞的环境自然容易滋生无聊的情绪。这日,一个刚来没多久的当地小伙,操着一口西北方言怯生生的向身旁的老兵问道,“今年这天儿也太热了?”
身旁这个老兵是从贤仁城远道而来的,已经三年了,并不是因为热爱这片荒芜的土地,而是家里实在太穷。不为别的,就为四大家族早些年曾出台的那个政策,“但凡自愿来这里的兵士,军饷要比一般兵士高两倍”,故而一些家贫之人抱着同样的目的,甘愿来此清贫之地。最为重要的是,在这里待着根本就没有花钱的机会,白天外面有毒辣的太阳守着,夜晚城外有成群的土狼蹲着,偶尔陶冶下情操小赌一二,却无奈的发现大家赌术相差无几,赢输全凭运气,赌局上风水轮流转,今日输的钱很可能过两天就又赢了过来。
见老兵毫无要说话的意思,小伙儿尴尬的咧嘴一笑,双方陷入了沉默。
片刻,小伙儿终究还是没忍住,再次开口道,“听说您是从贤仁城那边过来的?那个城是不是特别大?”
老兵依旧没有要答话的意思,只是将帽子压的更低,试图装睡。
这次小伙儿却并不买账,继续自顾自话,“俺就没去过贤仁城,这兰若城就是俺到过的最远的地方,也是俺见过的最大的城邦。”
“。。。”老兵无动于衷,仿佛睡着了一般。
“俺那村子可穷了,长这么大,俺还是第一次吃米饭,米饭真好吃!”
老兵终于失去耐心,将帽子一把揪下,有些愠怒的问道,“你话这么多不渴吗?这里每日的饮水可是限量的!”
“不渴不渴。”见老兵终于有所回应,小伙子顿时兴奋起来,激动的说道,“俺们村有口古井,俺出门前俺娘特意给俺灌了两大袋水,肯定够俺喝。”
老兵心中暗暗称奇,自己待了三年多,为何从来没听过附近有什么古井,当下却面不改色的问道,“你村子在哪里?塞外塞内?”
问完这话,老兵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这个生瓜蛋子怎么可能来自塞外?
其实,塞外塞内之分并不复杂,以兰若古城为界,古城以东便是塞内。虽也是炎热荒凉、土地干旱,但至少还坐落着若干村落,彼此间还算有些往来,而古城中将士们的衣食住行,大件由贤仁城指派的车队专门运输,一些日常生活所用的小件,往往会与周围村落互通有无。
至于塞外,则是禁忌之所在,兰若古城的西城门终年紧闭,除非有某个家族的族长纹章,再经过异常繁杂的审核手续后,才能在守城长老的亲自监督之下,打开半扇铁门容人通过。这位老兵来了三年多,那扇铁门从未开启过一次。
“塞。。。”小伙儿话还没说完,三个白衣蒙面的怪人如凭空冒出来一般,粗鲁的便将一沓文书递到了他的眼前。
“通关批文找谁?”其中一人低沉的问道。
“啊?”小伙儿呆呆的愣在原地,显然一头雾水。
“通关批文找谁?”那人有些不耐烦的再次问道。
“啊?”小伙儿又露出一个呆萌的表情,赶忙求助的看向身旁的老兵。
“找谁?”白衣蒙面人显然不太高兴,见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有些痴呆,便换了目标,不由分的将文书伫在老兵面前。
老兵可没有这么好的脾气,不由分的将文书打走,冷冷问道,“去哪里啊?”
“塞外!”蒙面人干脆的答道。
老兵顿时警觉起来,一双混沌的眼睛此刻精光四起,死死盯着眼前之人,仿佛要将他看透一般。
白衣蒙面之人竟毫无心虚之色,漏在外面的双眼直直的回瞪过去,双方僵持片刻后,老兵率先收回目光,又换成那副懒懒散散的样子,抬手指了指远处的一个圆屋顶的白房子,说道,“去那里,你就说要找安大人。”
白衣蒙面人冲着老兵手指的方向看了眼,继而冲着身后的两人挥了挥手,一行三人匆匆离去。
“呸!没教养的东西!”老兵忿忿的吐了口唾沫,突然想到每日定量的给水,顿时心疼的脸都歪了,恨不得爬到地上再把那口唾沫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