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潇闭上双眼。
“万物非万物,与我同一体。能见不以目,能听不以耳。”
有人一撇嘴。
“叔沙,原来这里的人都被黄沙灌了嘴的,语无伦次。”
“哈哈哈哈——!”
那人说完,忽觉得有股风钻入了左眼,便伸手揉了揉。
阿鹜隐约听见噗地一声。
原来这一揉不要紧,整个儿眼睛当时爆开。
“啊——!”
等众人反应过来,那侍从的半张脸霎时间已被鲜血染红。
扑通一声,栽落马下。
“我的眼睛呢——没有了!快帮我找找!额啊——!”
叔沙等人被惨叫声弄得左右为难,又不敢上前扶他,只得纷纷跳下马,俯身在他周围张望。
“不用找了,已经炸没了。”
阿鹜等人抬起头。
“哎,总使!您总算到了。”
只见两匹骆驼,不疾不徐地行至叔沙等人的近前。
一匹骆驼上都是行李,另一匹骆驼上坐着一名身穿白苗服的中年男子,这人似乎还不太习惯骑骆驼,手脚显得有些不自然。
“呵呵!我跟你们讲,其实这东西比马跑得快,只是我现在还不得要领而已。这么好的脚力,让你们全给换回成了马,反倒让人家赚了一大笔。”
他跳下骆驼,上前看了看只剩下一只眼睛的那名侍从,叹了一口气。
“洗髓经三脉七轮聚合出来的真气流到了眼角缝,你一揉搓挤压,那股气自然就会向四面八方冲驰。”
他说着,从骆驼背上的行李中取下止血丹药,给那侍从敷上。
“好一个五指玄丹手,杀气凝不流……今天咱哥们儿算碰上扎手的家伙了。”
“哦?”
众目聚集。
“如果我没猜错,对面那人,就是大漠孤星天赏杀将,小达摩叶洪潇。”
叔沙等人不禁使劲攥了攥刀把儿。
“总使,刚才那……是他干的?”
“不然呢?你们仔细看,现逢正午十分,明明黄沙刮得最为剧烈,可此人却依旧面皮莹润,不受灰土与燥热侵染,两丈之内蜂蝇蚊虫更是丝毫不得飞近,足见这小达摩已经将凌驾于气功之上的自然经络法溶于身体各处。”
阿鹜一皱眉。
“总使,你的‘圣苗蚩尤拳’同样也属武林六大神话之一,何惧他小达摩?”
“哎,未曾较量,无甚把握。此人的五指玄丹手,配合达摩洗髓心法,佛道合一,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稍不留意就会有性命之危。”
“那怎么办……”
叔沙的手心已经见汗。
“尔等还记不记得我平时教你们的禹步心法口诀?”
阿鹜等人点点头。
“我先过去与其交涉,一旦谈不拢打起来,你们就开始‘入步踩罡’,这样既能围拢他飘散的内力,也能把你们自身所受伤害降至最低。峨眉英雄会上我曾见识过,他的玄丹手每一招会分出五处洗髓经真气,或攻或守,或强或弱,或隐或明,位置不定。现在第一股真气已经毁了阿幼翔的眼睛,还剩下四股,随时都可能会出其不意地打过来,我会想办法正面截住他,尽量用蚩尤拳打回他所有的真气,但如果分散得远,尔等就要小心了。”
那总使的双眼紧盯对岸。
“切记,对方一招下来,只要五股真气没全都察觉到,就不能对周围放松警惕。”
叔沙等人面色凝重地点点头。
“踩住禹步,稳好心门与下盘。”
“遵命。”
西南很多蛊师与黑苗长老在山林中聚气驱邪时,一般大都会走一种特殊的步法,俗称为踩九州、踩八卦、走罡。
相传这步法最早为夏禹所创,故称禹步。
后来梅山教的启教祖师张五郎在云游时曾对此步法进行了搜集整理,并与苗寨的内功心法进行融合,收录在了《蚩尤拳谱》中。因此禹步便成了苗疆武功中不可或缺的深邃精要,常见的有推磨罡、绕堂罡、北斗七星罡、天门步坛罡、十字罡、丁字罡等等,至今仍像峨眉剑法和崆峒气宗一样不断被发掘。
“敢问少侠,到此所为何故?”
洪潇睁眼看了看,只见这总使,头扎豪猪箭绾发,鬓饰海青白小珠,腿绑银花带。壮硕的臂膀将身上的贯首衣撑得紧紧的。
鼻如悬胆,眼如金灯。
“你是谁?”
“在下苗裔梅山教总使,滕连虎。”
“难怪这些苗人问个路都这么嚣张,原来背后有‘惊天雷大拳圣’在撑腰。”
“哈哈哈,可不敢当,少侠过誉了,少侠的神功才称得上当今武林一个雷天下响,惹眼夺人呐!”
“可别介,能不能耐的,打过才知道,你把我吹上天,然后又把我赢了,那我岂不是被你羞臊到骨子里了?”
“哈哈,年轻人嘛,欲成大器,挫折难免,再说我们苗疆与阁下素来无瓜葛,我看无谓的干戈,能免则免吧。如今你也伤了我教中人,我是不是还没追究少侠呢?”
洪潇冷笑一声。
“没办法,我这人脸皮薄,经不起别人的毁谤,那厮方才说我语无伦次,我之所以没法不予计较,就因为我念的可是《洗髓经》的心法口诀,而非扰人耳朵的屁话。”
“不过是我教一个无知的信徒,少侠你身为天赏杀将,用不着这样死咬着他不放吧?你看他都吓成什么样儿了?”
滕连虎说着,指了指身后那个阿幼翔。
这名眼睛刚被包扎好的苗人,猫着腰半蹲在最后面,手握弯刀,目光躲闪,只恨这茫茫大漠供他躲藏的掩体太少。
“别少侠少侠的称呼我,这词儿太虚伪,我配不上,我也没有你们教教派派那些啰嗦,我只懂一个道理,自己教化不好的儿子、弟子,迟早会有外人来教他。”
“非要动手不可吗?”
滕连虎猛然感到河对面的气脉开始强烈,他忙冲叔沙等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进入高度戒备。
“不动手也行,把那个不会好好问路的人渣交出来,其他人我不为难。”
“如果我代他跟你陪个不是呢?”
“呵呵呵!前辈爱说笑,我一人杀饱全家快,没你们那么多江湖关系要打理权衡……”
叔沙再也忍不住了,他知道叶洪潇指的就是他。
“呸!小达摩,我们这么大的梅山教,会怕你一个天赏杀将?别一而再再而三地给脸不要脸!”
滕连虎一把将其扯到了身后。
“笨蛋!你活腻了?”
“总使!他刚才连你都带着羞辱了,咱们还这么光听着?我就不信咱们一起上,折腾不倒他?”
滕连虎又看了看河对面,觉得叔沙所说似乎有理——叶洪潇的真气散而不专,让人捉摸不定,而自己的蚩尤拳以狠著称,来时就应先下手为强。如今双方这样静止的状态,反而对苗人是不利的。
想到这里,滕连虎有些后悔,不过为时已晚。
“生处伏杀机,杀机有生意。一朝神气散,油尽而灯灭。”
但见对岸叶洪潇邪魅狂狷一笑,飘身从坐下巨石上飞起,双掌大开,蜻蜓点水度过了孔雀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