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张义潮惊呼的不是东米赤加的想法遭到吐蕃上层的反对,而是东米赤加的胃口太大了,居然想像鲜卑族那样从一个偏远的部落称为统一整个北方的大国,这需要何等的勇气与智慧,然而,东米赤加就敢这样想,这是何等的疯狂。
令东米赤加无奈的是,自己虽然身为吐蕃赞普的弟弟,出任河西五州将军统领数万吐蕃大军,可以说是吐蕃最有权势的人物之一,即便是这样,他的一些关于如何长久稳固占领河西的想法在吐蕃赞普看来依然是疯狂的、令人难以接受的。好在东米赤加的一些想法得到了新任吐蕃法王的央可的认同,央可在多次吐蕃朝会上都与东米赤加的意见保持了一致。
张义潮对于吐蕃内部的派系也早有耳闻,如今东米赤加的疯狂想法遭到了吐蕃上层的反对,想必其内心是郁闷的,张义潮也好趁此机会“疏导疏导”这个受到了冷落的吐蕃将军。只见张义潮站起身来,走到东米赤加近前,沉声说道,
“将军大人,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张公子有话直言,本将军愿洗耳恭听!”
“当年北魏孝文帝为了让北魏入主中原,不惜改姓迁都,更重要的就是孝文帝敢于大刀阔斧,抛弃了顽固守旧的鲜卑贵族,在洛阳新都一带启用大批量的汉族士子,为北魏的稳定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听了张义潮这番话,东米赤加低着头似有所思。东米赤加是了解历史的,他曾经研读过鲜卑族是如何成为南北朝时期北方的主要王朝,但是他却忽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那就是鲜卑族在迁都洛阳之后,由于中原礼仪的熏陶,鲜卑族旧有的文化习俗渐渐的成为阻碍历史发展的恶习而被鲜卑贵族抛弃,在短短的数十年时间,鲜卑族就基本上被汉族同化,成为了几近消失的过去。
经过张义潮的提醒,东米赤加再次产生了一个想法,那就是以五州将军的名义,在沙州一带启用汉族人士来担任地方官员,以汉族人来管理汉族人,这样就可以减少汉族百姓对吐蕃人的抵触,但是军事上依然保持吐蕃人至高无上的地位。
东米赤加心里想要启用汉族人,但是他清晰的记得当年张谦逸去世之后,张义潮当面拒绝了他的请求,不仅如此,沙州的其他有实力的名门望族都以张家为风向标,族中的有作为的年轻一代纷纷拒绝东米赤加的请求。这一度令东米赤加很难堪,为了这事,法王央可没少给东米赤加出主意,但最终均以失败而告终。
此时的张义潮看出了东米赤加脸上的矛盾神情,心中的纠结自然是不言而喻,为了近一步引导东米赤加,张义潮站起身来,从桌子上端过茶杯递到东米赤加手中,轻笑道,
“将军大人为何事烦恼?”
“张公子有所不知,包括沙州在内的河西一带汉人对我们吐蕃有很深的成见,这对于我们吐蕃管理河西的阻力很大。虽然我们一贯的主张要以和为贵,怎奈两族之间矛盾不断,汉人也因此付出了血的代价,本将军身为五州将军,从心底希望两族能够以和为贵!”
“难得将军大人心怀汉族百姓,义潮替河西百姓感谢将军大人!”
“那又有何用,河西的汉人对我们成见太深,要想缓和两族关系绝非一朝一夕所能完成。不过我们可以效仿鲜卑人,在河西一带启用汉人担任州长官,这样矛盾将会减少,不知张公子以为如何?”
“这?”
听完东米赤加这番话,张义潮的脸上顿时出现了极度为难的表情,双腿艰难的退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准备坐下来。眼看着张义潮如此的为难,东米赤加眼神之中再次闪过慌乱,急忙放下手中的茶杯,问道,
“张公子何故如此为难,像你这样有能力的沙州子弟,自然应该挺身而出,为沙州的百姓谋求利益,这样也算对得起沙州的父老乡亲。如果张公子有意,本将军即刻上书赞普封你为沙州刺史,替沙州百姓管理沙州!”
此番话合情合理,令人难以拒绝。如果说东米赤加这次的劝言与上一次的区别何在呢?那就是劝言的出发点不同了,数年前,东米赤加想要张义潮担任沙州刺史,字里行间有些威逼利诱的意思,但是这一次却不同,他对我字里行间显示出对两族人民的共同利益考虑。
尽管说出来的话有些区别,但是张义潮心里清楚,东米赤加最终的目的还是要利用沙州汉人来达到治理沙州的目的。张义潮心里明白,但是嘴上却不得不说一些漂亮话,道,
“义潮多些将军大人美意,怎奈义潮德疏才浅恐怕难以担当大任,还请将军大人另请贤明!”
“哈哈哈…,要说你张公子都不够资格担任沙州刺史,那么整个沙州恐怕再也没人有资格了!”
听了此话,张义潮正要张口反驳,只见东米赤加站起身来,挥了挥右手止住了义潮,继续说道,
“若论人品才华,在沙州的汉人当中我最佩服的就是张公子您了,如今沙州局势复杂,正是您这样的才俊才能解救乱局,望张公子千万不要推辞!”
“将军大人谬赞了,义潮何德何能敢觊觎沙州刺史之位,还…”
“本将军想明白了,如今的沙州必须要有一位有实力的能让沙州百姓的信服的能人方可出任刺史一职,而张公子确实是沙州刺史的不二人选啊!”
听了这话,张义潮顿时惊的合不拢嘴,如果说自己出任刺史一职那是形势需要,那么东米赤加口中这番话却让张义潮有些摸不着头脑,随机抓了抓脑袋,疑问道,
“将军大人何出此言啊?”
“哈哈哈…,前不久索家商队从漠北运回了黑铁矿石,这种黑铁矿锻造出来的生铁是普通生铁价值的数倍。如果这种黑铁能够大规模生产出来,不仅能够在经济上缓解沙州的危机,更能提升武器的杀伤力,直接提升士兵的战斗水平,可谓是一举两得!”
“将军大人这番话难免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
“张公子真是一个聪明人,事情到了这一步,还在跟本将军打哑谜。虽说这批生铁是索家从漠北运回,但是索家根本就没有能力锻造,最终这批矿石还要依靠张家的铸铁坊锻造出来,我说的对不对呢?”
“这?”
“试问在整个沙州除了你们张家铸铁坊之外,还有哪个作坊有此能力?相信用不了多久,索家就会与你家谈判,目的就是要将从漠北带回来的铁矿卖给你家铸铁坊。而这笔买卖必将捍卫你张公子在沙州无人撼动的政治资本!”
一番话足以体现出东米赤加的政治水平,它能够通过如此细微的细节认清张家的政治资本,而这番资本最终只能落在了张家的两位公子身上,其中张义谭性格温和并不适合担任沙州刺史,那么沙州刺史的唯一人选自然落到了张义潮身上。面对东米赤加咄咄逼人的态势,张义潮知道自己已经是无路可退,但是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张义潮只得故作为难,连连摆手、脸色惊恐的回道,
“义潮多些将军大人厚爱,可是刺史一职责任重大,义潮实在不敢自作主张,需要与家母及兄长商量一二,还望将军大人见谅!”
““这么说来,张公子是同意了本将军的请求了?”
“一切还要得到家母与兄长的同意方可!”
“哈哈哈…,既然是这样,那本将军就静候将军大人的佳音了,告辞!”
说罢,东米赤加转身大踏步向书房外走去,留下张义潮一脸的无奈。
沙州城张府后院老夫人房内,张义潮毕恭毕敬的坐在了下座之上,最上面坐着老夫人李氏,其次是张义谭,张义潮刚将东米赤加的建议说出来,当即就遭到了老夫人以及张义谭的激烈反对。老夫人浑身颤抖的指着张义潮则问道,
“义潮,你跟为娘说实话,你是不是已经同意了东米赤加那个狗贼的要求?”
“母亲大人,孩儿此次前来就是为了得到您和大哥的同意,如此大事,孩儿不敢自作主张!”
“你真是想气死我,你忘记了你的父亲是怎么死的么?”
听了这话,张义潮当即普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哭道,
“父亲大人含恨而去,孩儿怎敢忘记,可是孩儿更不敢忘记那些死在吐蕃人手中的无辜百姓!”
“义潮,不是大哥批评你,你这样做等于是助纣为虐,更让我张家在沙州无立锥之地,你可明白?”
“大哥,你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就算是我不同意东米赤加的要求,你又怎敢保证不会有其他人来接任沙州刺史。难道你忘了当年我们不配合吐蕃人的下场了么?”
张义潮这番违逆直言气的老夫人差点昏死过去,眼看着自己的母亲如此难受,张义谭赶紧走上前去扶着自己的母亲。不多会儿时间,老夫人才回过神来,指着依然跪在地上的张义潮,骂道,
“你这个不孝子,如果你胆敢出任沙州刺史,以后就休想踏进张家半步!”
说完之后,老夫人一口气没上来,昏死过去,两名丫鬟感激上前架着老夫人向卧房走去。老夫人昏死的消息在张家引起了轩然大波,一个时辰的时间不到,整个沙州就传遍了。这一次,张家内部的危机因为老夫人的昏死而真正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