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少爷俞榛府邸的这场变故由于发生在深夜,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波澜。次日清晨,天还未亮,一枚秋蝉便悄无声息的落到了庭院内的某棵老树之上,随即一声侍女的惊呼打破清晨的宁静,整个府邸方才从沉睡中惊醒。
“来人啊!杀人了!”侍女惊慌失措、连滚带爬的向门外跑去,仿佛只要逃离了这个院子,就能暂且安全下来。
“窗外何事?”尚在病床上的雨山面露倦容,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困惑。
“我去看看。”艳姐赶忙揉了揉朦胧的睡眼,正欲推门而出。
“还是我亲自去吧。”雨山从病榻上坐起,“给我更衣。”
“可大夫说您需要静养。”艳姐有些犹豫。
“已经康复的差不多了。”雨山微微一笑,“外面好像出了大事,还是我亲自去看下比较好。”
一炷香后,俞榛少爷殒命香闺的消息在整个府邸传了个遍,好在雨山先生及时下令,整个府邸闭门谢客,甚至包括做饭的老妈子和送菜的老农,全都不准进出。
庭院内跪满了下人,从上往下看,黑压压的一片全是人头。院内人噤若寒蝉、如履薄冰,院外的人却一头雾水、不明就里。
“谁最先看到的?”雨山抱着个温热的药炉,淡淡的问道。浓浓的药香从药炉的孔洞中散逸而出,给这个原本冷肃的清晨送上了一丝丝的清香。
“。。。”没有人出声,整个院子安静的令人心慌。所有人的脖子在这一刻仿佛全都断掉了一般,各个恨不得将脑袋埋到肚子里。
“我只是想了解事情的经过,别无他意。”雨山语调轻快,试图缓解沉闷的气氛。
只是此言一出,反而有些适得其反,伏地不起的众人更加惶恐不安。
“既然大家不承认,从他开始,一个一个杀。”雨山收起嘴角的笑意,淡淡的指了指人群边缘的一个年轻的小伙计。
此人怪叫一声瘫倒在地,随即挣扎着嘶吼道,“不是我!不是我!”
“知道不是你。”雨山耸了耸肩膀,显得颇为无奈,“但我问不出是谁先发现的,只能从你开始了。”
“是她!是她!”小伙计挣扎着站起身,死死的指着不远处一个抖若筛糠的侍女。
雨山饶有兴趣的扭过头,柔声问道,“是你先发现的吗?”
“是。。。”侍女小若蚊蚋。
“为何刚才不愿意承认?”
“。。。”侍女脸色苍白,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晕过去
“随我进屋,告诉我详情。”
侍女没有答话,只是重重的点了点头,几番挣扎,方才在旁人的帮助下颤抖着站起身来。
随着侍女的身影消失在屋内,伏地的众人明显松了口气。虽然气氛不再压抑,但竟无一人有起身的意思,全都毕恭毕敬的跪伏在地。
人群外围,俞枫府邸的铁甲卫士们依旧面若寒霜,一枚金色的桑叶标识印在盔甲之上,在清晨还算温和的阳光下显得异常刺眼夺目。
屋内,侍女面色惨白,几度哽咽才断断续续的将所见情况复述出来。
雨山听后面露狐疑之色,转而向一直伺候在身旁的艳姐问道,“紫落跟呈叔呢?”
“不知道,没见他们二人。”艳姐恭敬的答道。
“屋内也没找过吗?”
“呈叔不在屋内。”艳姐欲言又止,深吸一口气后,方才提醒道,“俞榛少爷就是死在紫落姑娘的香闺之中。”
雨山面露恍然之色,微微一笑,身影晃动,不见手上有何动作,而身旁侍女的脖子却已经被扭断了。
艳姐惊恐的捂住了嘴巴才没有发出声响,继而用复杂陌生的眼神重新扫视了下眼前的这个羸弱苍白、书生模样的年轻人。
雨山并没有顾忌艳姐的神情,拎着侍女瘫软的尸体,径直走到门外。伏地的众人见到后无不倒吸了一口冷气,更有胆小的姑娘们直接昏厥了过去。
“紫落姑娘有谋杀的嫌疑,这位侍女极有可能是同谋,现如今呈伯杳无音讯,可能也遭毒手,府中上下琐事,暂由我全权代理,诸位可有疑问?”话虽十分客气,但意思却再明白不过,这不明摆了鸠占鹊巢嘛。
众人瞥了眼雨山手中断气的侍女,纷纷点头称是,竟无一人有异议。
“如此甚好。”雨山满意的点了点头,遣散了众人,重新端起早已微凉的药炉,将府邸大管家招致身旁。
“府中上下老小,还要麻烦您照管。”雨山用十分敬重的语气说道,全然没有先前冷库凶残的气息。
“应该的,应该的。”纵使院内寒风阵阵,此刻管家额头上却早已爬满汗珠,他如上了发条般一个劲的点着头。
“一切照旧即可,有人问起来,就说二少爷带着紫落姑娘外出云游了。”
“一定,一定。”管家的水桶腰几乎要完成九十度。
“我不想听到其他闲言碎语。”雨山语气转冷。
“不会的,不会的。”管家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末尾,雨山重重的拍了拍管家的后背,吓的管家差点跪倒在地。
“好好干,不管俞榛之前给你多少薪水,我翻倍。”雨山先生抛下这么一句便扬长而去。
秋蝉振了振翅膀,消失在清晨的薄雾中,未几又出现在城中某个府邸的屋檐下。
屋内,欧阳小枝早已梳妆完毕,手中捧着香茶,静静的等待着什么。
这个年轻貌美的女子似乎天生就不需要过多的睡眠,纵使昨晚忙到三更天,今天早早起床,精致的面容看不出一丝时光的痕迹,更别提疲惫之色了。
只是第一个拜访她的人显然并没有在她的预料之中。听了侍女的禀告,小枝纤细的柳眉高高挑起,随即平复下情绪后方才柔声道,“让雨山先生进来吧。”
纵使两人都算是半个欧阳家的人,但细细品起来,竟从未说过一句话。
纵使两人都曾或明或暗的为俞榛效力过,但细细察起来,竟从未见过一次面。
两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第一次会谈竟没有一丝的尴尬,仿佛多年未见的老友般嘘寒问暖、谈笑风生。
“小枝姑娘别来无恙,愈发的俊美漂亮了。”雨山笑着恭维道。
“先生过奖了,前族长病逝,小枝这几日忙里忙外,根本无暇梳妆打扮,如有无礼之处,请见谅。”小枝淡淡一笑,屈身行了个礼。
“小枝姑娘此等佳人何需那些胭脂俗粉。”雨山品了口茶,末尾还有意无意的说了句,“只要画卷健在即可。”
一抹凛冽的杀意在小枝眼眸中一闪而过,继而娇笑道,“先生又说笑,画卷岂能确保容颜不老?”
“难道不能吗?”雨山淡淡道,“你我彼此知根知底,你准备何时聊正事儿?”
“嘻嘻。”小枝娇笑道,“是先生来找我的,应该是先生有事才对吧。”
“哦。”雨山极为夸张的猛拍了下额头,满脸歉意道,“人老了,记忆力不好。”话语间刻意强调一个“老”字。
这次,小枝绝美的脸庞不再泛起任何波澜,只是恭敬的给雨山手边的空杯添了些茶水。
“新族长现在信任你,你说服他,让我留在身边。”
“为何?”小枝玩弄着自己的秀发,饶有兴趣的问道。
“因为长老一职位高权重,我可不想下来。”雨山哈哈一笑。
小枝却笑着摇了摇头,显然对这个回答十分不满,甚至都懒得用言语拒绝。
“你有你的目的,我有我的计划,你我互不干扰,将来说不定还能成为互帮互助的朋友。”雨山淡淡道。
“我的目的就是帮助俞枫少爷,不,俞枫族长重振欧阳雄风。”
这次轮到雨山摇头,显然他也对这个官方的回答十分不满意。
“我不是来喝茶的。”雨山终于丧失了耐心,想快点结束这场谈话,“俞榛少爷逃亡在外,不知所踪。现如今整个府邸都听我安排,况且我尚有几分能耐,纵使欧阳家不收留,也不愁找不到下家。”
“那先生为何要坚持呆在早已迟暮的欧阳家族,夏侯?司马?甚至轩辕?难道都开不出更为昂贵诱人的筹码吗?”
“我呆在这里的初衷跟你是一样的,只是目的不同而已。我再强调遍,你我绝无利益冲突,将来很可能成为互相帮扶的朋友。”
“我也再强调一遍,我的目的很简单,帮扶族长重振欧阳雄风。”
“好好好。”雨山站起身来,行了个礼,临走前抛下一句,“听闻你擅长作画,哪日空闲可否鉴赏一二。”
小枝站起身回礼,冷冷道,“请便。”
望着雨山离去的身影,小枝困惑了,此人武艺高强倒是其次,心狠手辣也不足为虑,最令人心寒是城府太深、心机太重,身世背景神秘莫测,如同一张吞噬万物的黑洞,根本看不清里面究竟是什么。
从刚才的谈话中,雨山曾提及“你我彼此知根知底”,其实小枝对这位神秘的雨山先生的往事远不及“知根知底”,甚至连家乡何处?姓甚名谁?师从何人?全都一无所知。
想及此处,小枝心中掠过一阵深深的寒意,“此人究竟是谁?自己的过往应该无人知晓才对。”
貌美的女子皱眉思索片刻,却无奈的发现信息太过繁乱,根本理不清头绪。既然想不明白,索性不想。小枝摇了摇脑袋,将桌上的清茶一饮而尽,又吩咐侍女将雨山的茶碟收走。片刻后,另一侍女慌忙跑过来,附在耳边一阵低语。
“知道了。”小枝不紧不慢的说道,又掏出怀中的小铜镜照了照,“请族长进来吧。”
俞枫面露疲惫之色,眼窝深陷,眼袋乌青,左耳处早已被白纱包裹起来,只是依旧有丝丝血色外渗而出。
随着俞枫步入正厅,小枝赶忙起身相迎,十分关切的问道,“族长昨晚可是没有休息好?”
“还好,只是头痛欲裂,睡得不踏实。”俞枫语气淡淡。
“您这是耗神过度引起的。”小枝言语中夹杂着一丝忧虑,“拓卜之术虽然精妙绝伦,但万不可过度使用,否则有损健康是小,损了阳寿可就麻烦了。”
“唉,当时那个情形你也知道,我是迫不得已啊。”俞枫无奈的苦笑。
小枝不由分的拉过新族长的右手,葱白玉指放在脉搏上。片刻,原本微皱的柳眉便舒展开来,收回玉指后,如释重负道,“还好没有伤及根骨,稍作调理就能康复。”
“小枝,父亲他。。。”俞枫不由得停顿了下来,他决不是口舌愚笨之人,但此刻却十分犹豫,不知该如何形容。若说“生前”,父亲确实已经死了,如说“死后”,而死人说话显然也不合常理。
小枝心领神会,微微一笑,“老族长确实对我有过临终托付。族长切莫心急,我这就向您一一道来。”
小枝说着,便将俞枫引致上座,命人奉上香茶,又谴散了屋内下人,方才开口道。
“南宫一氏您可曾听说过?”说此话时,小枝虽语气平平、风轻云淡,但无尽的愤恨之色却在眸中一闪而过
“南宫?”俞枫皱起眉头,在脑海中努力思索这个十分陌生的姓氏,未几终究还是摇了摇头。
“南宫一氏二百年前曾称霸整个中原,甚至连西北的蛮族、西南的卯族和东海的人鱼都对其俯首称奴,更是将北境的雪族屠杀殆尽。”小枝刻意强调“称奴”二字,可见南宫当政时期,外族人连臣子都算不上。
“既然如此,为何我从未听说过?”俞枫微微惊讶。
“难道你没有发现,戏说也好、正史也罢,全都对二百年前的往事只字不提?”小枝饮了口清茶,幽幽道。
“哦,确实如此。”经此一提醒,俞枫面露恍然大悟之色,“我曾偶然得到过几册孤本残卷,里面关于二百年前的叙述全都被人刻意抹去了,我当时只是纳闷,并没有深想。原来竟还有此番深意。”
小枝默默的点了点头。
“那为何要全都抹掉?那已经是二百年前的旧事了。”俞枫不解。
“因为四大家族不想重蹈覆辙。”小枝语气淡淡,“南宫之前,整个泽西内各种奇术呈百花齐放之势,拓卜术、炼药术、摄念术等等,全都是在那个时期得到发扬光大的。更是有无数上古大能之人,集各种奇术于一身,呼风唤雨、兴风破浪。”
“是啊。”俞枫感叹道,“孤本残卷上记录多种精妙绝伦的法术,可纵使我钻研数年,只是略懂一二,实在是惭愧至极。”
“南宫之后,四大家族趁机崛起,为了防止自己步南宫的后尘,便网尽天下奇才,顺则荣华富贵,逆则家破人亡。一时间原本繁盛的卜念之术迅速凋零,最终全都汇集在四大家族名下,这也是为何现如今只有四大家族和签订过血契的外族人才有资格修习拓卜之术。四大家族之所以如此大费周折,其目的就是为了防止自己如今的权势被外族颠覆。”
“可这与现在的纷争又有什么关系?”俞枫面露不解之色。
“族长稍安勿躁。”小枝给俞枫斟满茶,不紧不慢的继续解释道,“此约定一出,整个中原确实迎来了短暂的和平与繁荣,散落人间的种种奇术也渐渐归集于四大家族门下。原本以为他们能彼此牵制、和睦相处。哪知世事难料,人心不蛊,人的欲望是没有边际的,在经历了最初的繁荣后,每个家族渐露私心,都想称霸中原,一统天下。只是顾忌另外几家的势力才不敢轻举妄动。而转机就出现在多年前的某个时期,一则消息不胫而走,打破了原本就薄如蝉翼的平衡与联盟。”
“什么消息?”正欲饮茶的俞枫僵在半空。
“相传南宫一氏覆灭前,曾在北境的某个角落留有一间密室,密室中藏着数卷精妙绝伦的古籍,更是记载了操控十万亡灵的异术。据说,还有长生修仙之术。”小枝面如沉水,只是提到长生之术时,原本极为平淡的语调终究还是颤抖了一下。
“真有此术?”俞枫满脸震惊,直接将手中的水杯捏了个粉碎。
小枝惊呼一声,却并没有招唤侍女进屋,而是亲自屈身擦拭着俞枫衣襟上的水迹。
“这都是道听途说而已,但族长先前病重时,确实暗中差人去北境打听过一二。既然老族长如此重视,想必应该不会有误。”
小枝不知从何处拿出个新茶具,细腻的重新倒入清茶,而此刻的俞枫显然没有心情饮茶。
私生子身体绷得笔直,显然十分激动,“那可曾有什么收获?”
“只有这个。”小枝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枚古朴粗糙的圆形玉佩。
“你确定?”虽不算行家,但俞枫对玉石还是多少有些研究,这种货色和做工的玉佩,甚至根本就没资格放在店中售卖,只能趁着集市糊弄一二,至于卖不卖的出去,还要看运气。
“应该没错。”话虽如此,但看小枝的神情却并不十分确定。
“您也知道,前族长身体一直不好,先前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治病求医上,对整个氏族疏于管理,最终导致了如今的现状。”小枝面露心痛之色,“前族长临死前懊悔万分,嘱托您精于内政的同时,一定要找出十万雪山中的密室,只有唤出了十万亡灵,我们欧阳一氏才有机会翻身。”
“话虽如此,他找了一辈子都找不到的东西,我岂能轻易找到?”俞枫面露难色。
“至少,现在又有些新的线索了,况且我们时间充足,可以慢慢挖。”小枝眼眸中闪过一丝冷色。
“哪里还有时间啊。”俞枫无奈的摇了摇头,“我昨晚盘算过,经此内耗,我们欧阳家实力大损,十个长老中死了一半,剩下的几个估计也无意效忠了。”
小枝欲言又止,她想起的雨山今早拜访时所说的话语。一番犹豫后,她终究还是端起清茶一饮而尽,将到嘴的话和着茶水咽到了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