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郑立明带着救援队伍赶到杨琳车边的时候,透过车窗看见两个人偎依在一起,熟睡着的脸上还带着甜蜜的面容。郑立明一时怔在那里,只觉得脑袋发涨,头晕目眩差点支持不住。救援队员们围着车也是面面相觑,大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等着命令,一个人低声询问:“郑总,我们下面怎么办?”
郑立明定了下神,圆睁的眼睛像是喷出了火,恶狠狠地吐出四个字:“砸车,救人!”
“砸车?”问话的人犹疑了一下。
“赶紧砸,”郑立明断然道,又抬高了分贝反问道,“人困在里面,不砸车怎么救。耽误了救人你负责?快,大家一起动手。”
“万一伤了人怎么办?”
“伤了人我负责,人和车都是我们单位的,我都不怕,你们怕什么!”
队员们不再犹豫,拿出各种家伙,一拥而上,对着车窗玻璃就砸了下去。
“砰砰砰”,巨大的敲击声把睡梦中的两个人惊醒,方程感觉到地动山摇,以为龙卷风刮来了,随即本能地护住杨琳,饶是如此,两个人都被破碎的玻璃碎屑溅满一身,等到回过神来,才发现是有人在砸车。方程打开车门跳了下来,怒吼道:“你们干什么呢!”
大家这才停下手,车子早已是千疮百孔。很快,方程就从人群里发现了郑立明,冲上前怒道:“姓郑的,你疯了吧,杨琳还在车里呢,你这样砸不怕伤到她吗?”
郑立明夸张地摆出一副惊讶的表情,无辜地说道:“你居然还活着啊!我还以为你们都快死了呢,这才让他们砸车救人,没想到你生龙活虎的,那你们躲在车里干嘛呢,昨天晚上大义凛然说是要赶过来救灾,今天我们到了化工厂,一打听说压根就没看见过你们,我们还担心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动员这么多人力物力搜救,敢情你们跑到这里欣赏夜景来了。”
杨琳也整理好衣服下了车,心疼地看着自己的车,又转过头看向郑立明,压抑着怒火问:“干嘛砸我的车?”
“误会,都是误会,”郑立明打着哈哈,笑着说,“看你们躺在车里衣衫不整,一动不动的,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所以心里一急,光想着早点把你们救出来了。”
杨琳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羞愤地红了脸,低声骂道:“有病吧你!”
郑立明装作没听到,若无其事地继续问:“你身上有没有受伤,要不要送你们去医院?”
“不用,”杨琳愤然道,“我们好的很,不用你管。”
这时,救援队员送来矿泉水和面包,两个人吃了一点,方程才问道:“化工厂那边怎么样了,还需要人过去吗?”
“需要啊,我们正准备往那边赶呢!”
“行,我们跟你们一起过去。”
两个人上了车,杨琳才给郑立明丢下一句话:“车是你砸的,现在你想办法把它开回去吧!”
“你们…”郑立明当然不乐意,刚想反驳。
杨琳又丢了一句:“忘了提醒你,这车是我爸给我买的。”说罢这才嘱咐司机开车,扬长而去。
救援车到了化工厂,队员们有条不紊地迅速投入到工作中,方程和杨琳下了车,看着眼前飓风肆虐后的惨状也不禁心下骇然。围墙坍塌成一片瓦砾,大门不知道被吹去了那里,屋顶的彩钢瓦像是拧起的蛋卷,扭曲成各种各样的图像。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地球总是在用一种最惨烈的方式警告着人类要有所敬畏,不要肆意妄为。近年来频发的极端气象灾害何尝不是人类长期以来肆无忌惮的破坏自然环境造成的,佛家所谓因果报应,种善因,结善果,破坏环境的恶果最终也只有人类自己来品尝。
化工厂虽然受灾严重,但是万幸的是,化学危险品并没有泄露,伤病员也及时得到了救治,被陆续而至的救护车接送回了市区的医院。方程一时无用武之地,只好挽起袖子,和救援队员们一起清理废墟,把受损较轻的电瓶车和其他一些机械设备整理出来,杨琳则被救援点的管理人员安排去分派食物和饮水去了。
一上午的时间,大家清理出近百辆电瓶车,一排一排码在路边,场面蔚为壮观。忙了一上午,大家也都筋疲力尽,方程和几个救援队员熟识了,聚在一起席地而坐侃起了大山。
“你也是自己赶过来的志愿者吗?”一个胖乎乎的小伙子热情地问道。
“现在是了,”方程笑着答应道,“我是医生,跟着救护车过来的。”
“医生!”大家吃了一惊,一位年长的队员立刻正色说道,“下午说什么也不能让你在这里干活了,飓风刚过,那么多伤病员等着救治,正需要你们这些专业人员的时候,怎么能耽误在这些粗苯的事情上呢!”
“可是现在这里也没有病人啊!”方程摊开手说道。
“那也要节约体力和精力,”长者不容置疑地说道,“术业有专攻,昨天晚上我们遇到了好多受伤的灾民,有心救人却束手无策,小伙子,你算是选对了工作,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医生真的是一份积德积福至善至伟的职业。”
方程听着长者如此高的赞誉,竟不知道如何回答了。这时杨琳跟着一群女志愿者们过来分发盒饭和饮用水,看见方程,选了一份就走了过来。救援队员注意到了,赶紧提醒方程:“你女朋友过来找你了。”说完都自发地站起来走出去领盒饭了。
“他们怎么都走了?”杨琳递给方程一份盒饭,诧异地问。
“不想做电灯泡吧,怕我们秀恩爱虐他们。”
“谁要跟你秀恩爱了。”杨琳啐了一口并不理会,说着打开饭盒,饭菜虽不丰美,却也有荤有素,搭配合理,显然是厨师师傅们用心做出来的。杨琳并无忸怩,拣块砖头,蹲在地上自己吃了起来。
就在两个人大快朵颐吃着盒饭的时候,突然被一阵嘈杂声吸引住了。随即听到有人喊:“医生,刚才那个医生在哪里?废墟下面发现有个人,请医生赶紧过来看看。”
杨琳还没听清楚是什么话,方程早已跃身而起,奔了过去,杨琳也赶紧扔下饭盒,小跑着跟了过去。
在一栋坍塌的废墟前,人们正围在旁边张望着里面的情况,方程拨开人群,发现里面已经有救援队员在小心翼翼地清理着砖块,而废墟深处,一个满脸泥垢的中年女性正以一种俯身的姿态跪在那里,两手撑地,背上顶着成片的彩钢瓦和数不清的砖块,在她的身下,一个小女孩安静地躺在那里,躺在自己母亲用血肉之躯撑起的安全空间里。
这样一幅令人动容的画面感动着现场的每一个人,大家卖力地搬移周围的砖块,受困的母亲喊道:“求求你们先救我的女儿,我已经撑了一夜了,我快撑不下去了!”没有人回应她,因为砖块太多,为了不给这对母女造成二次伤害,大家只能从外围清理起,一点一点向他们靠近。
杨琳早已哽咽着流出了泪水,仍然大声鼓励着辛苦的母亲:“你一定要坚持住,想想你的女儿,她就躺在你的身下,你再坚持一会儿,我们马上就能把你们救出来了。”杨琳的话激励着受困的母亲,也触动了救援队员们柔软的内心,大家一边哭一边挖,辛苦的母亲则苦苦地坚持着,等待着。
又经过了半个多小时的紧张救援,终于接近了受困的母女,一个高大的救援人员够着了小女孩,把她拉了出来。
“医生,医生在哪里?”高个救援人员抱着小女孩环顾人群叫道。
“我是,我是。”方程应声上去,轻轻地接过小女孩,放在下面早已准备好担架上。小女孩的身体早已僵硬,方程绝望地摸了摸心前区,冰凉彻骨,哪还有一丝生命的迹象。杨琳似乎也觉察到了,伏在方程耳边颤抖着问:“是不是已经死了?”方程未及回答。废墟中受困的母亲也在高声问道:“医生,我女儿还活着吗?”语气中充满了焦急地期待。
“不要告诉她,”杨琳紧贴着方程的耳边,喃喃哽咽道,“女儿还活着,是她苦撑到现在的唯一理由和希望,如果你告诉她,让她知道了自己的女儿已经死了,她必然失去求生的勇气和信念,松手让砖块砸死自己,湮没在废墟里,所以你必须骗她。”
方程抿了下嘴唇,让泪水从脸颊流下,高声回答道:“是的,她还活着,我们现在要把她送去医院继续救治,你在坚持一会儿,我们也会把你救出来的。”
疲惫的母亲舒了口气,笑着回道:“这我就放心了,谢谢你们。”
方程转过身想放声大哭,却被杨琳抱在怀里里紧紧地捂住嘴巴,不让他的哭声被别人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