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了苏姽婳足够的时间去想象,估摸着苏姽婳的心理活动进行得差不多了,沐珞这才缓缓地继续说道:“苏姽婳,你若是真的想要护住宋陵玦的命,就不该在这个时候离开。”沐珞此时微微低垂着脑袋,漆黑如墨的长发微微垂在脸颊两侧,映着她雪般白皙的肌肤剔透苍白,苏姽婳下意识地抬眸望向沐珞精致粉嫩的小脸,目光触及她覆盖在双眸上的雪月锦,她的脸色微微染上一丝疑惑,“右使,你的眼睛?”
听见苏姽婳的询问,沐珞细细软软的手指下意识地轻轻覆上了那方雪月锦,语气平缓地叙述道:“沈碧颜弄的,不过那毒药,是烈璃彧给的。”
“大祭司........”喃喃般念叨出了大祭司三个字,苏姽婳便沉默了,沐珞注意到了她说出大祭司三个字时的语气,仿佛是有些微的意外,可是并不会觉得十分诧异。按道理来说,苏姽婳听见烈璃彧跟沈碧颜勾搭在一起来谋害她,不是应该觉得很惊讶吗?可是苏姽婳如今的这个反应,莫名让沐珞感觉有些怪异。
“姽婳,当日我和微微去郊外埋伏越云瑾,我服下了噬颜草之后便离开了,微微要去放火烧尹家宅子,那个时候,你和烈璃彧去干什么?”
“我,我和大祭司去了林子前面,观察越云瑾何时能到。”虽然不明白沐珞为何要这样发问,可是苏姽婳还是如实地禀告了。看见沐珞听完了她的话之后神色微微有些凝重,苏姽婳越发地觉得疑惑了,“右使,你怎么了?”苏姽婳的说辞和烈璃彧的一样,这样双重证实之下,烈璃彧的嫌疑顿时淡了很多,莫非,杀死司空珞的凶手真的不是烈璃彧?
“魇狱门中有人要杀你,这次没有杀成,应该会有下一次,你自己自求多福吧。”淡淡地留下了一句忠告,沐珞便起身离开了苏姽婳的屋子。
沿着原路返回到司空离的居所时,天色渐渐暗了,沐珞的身影一出现在石径上,上官琉微便迎了上来,看见沐珞安然无恙,他才稍稍放心了一些。
“师姐,青绸送汤药来了,此时正在内屋与离护法谈话。”听见青绸已经杀到了,沐珞微微蹙起了精致的眉头,“呆了多久了?”
“半柱香的功夫。”半柱香?沐珞算不清楚到底过了多久,只知道应该有一段时间了,“进去吧。”抬手从衣袖间取出那只蓝玉箫递给上官琉微,沐珞率先朝内屋迈开了步子。上官琉微收好了蓝玉箫,便跟上了沐珞的步子。还未走近那内屋,沐珞便听见了青绸气急败坏的声音。
“司空离,你不要不识好歹,说我心肠歹毒?这些药还不是为你炼制的,你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既然我如此不识抬举,你便莫要管我了。”与青绸怒火中烧的语气相比,司空离的声音平淡如水,仿佛是和青绸说着一件与他自己无关的事情。
青绸和司空离二人争吵的还是那碗汤药,青绸要司空离喝,可是司空离不愿意搭理她。沐珞有时候真的看不太透青绸这个人究竟是什么心思,你说她一大把年纪了,怎么就看上了司空离这么个小鲜肉,虽然她哥哥俊美无双,上天下地无人能比,性格也是一等一的好,的的确确是有迷倒万千少女的资本,可是这个青绸都不是少女了,沐珞现在都不确定她是大婶辈的还是奶奶辈的,这那么大的年龄差,青绸难道不就觉得母子恋很难为情吗?不管沐珞转念一想,这个青绸都敢叫她姐姐了,这装嫩的脸皮不是一般的厚,说不定真的不觉得难为情。可是怎么个难缠的老妖婆,怎么偏偏就缠上了司空离?真是伤脑筋。暗自思量的同时,沐珞已经扶着门框走了进内屋。
“今天怎么这么热闹,老远就听见青绸你的声音了,比那叽叽喳喳乱叫的鸟儿还要响亮,你真是老当益壮啊。”软糯糯的声音宛如珠子落盘一般清脆动听,沐珞粉嫩嫩的菱形小嘴微微染上几分笑意,精致灵动的笑颜显得格外的无害乖巧,仿佛是和非常熟稔的老朋友交谈一般,语气格外的亲切可爱,只不过这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根细细密密的针一样,统统都扎到了青绸身上。站在一侧的上官琉微忍不住暗暗扬了一下唇角,沐珞这讽刺人的功夫,真是让他佩服不已,能够用这样一副无害的模样示人,但是说出话字字都能堵得青绸心里发闷的人,恐怕就只有沐珞了。果不其然,青绸听见沐珞这吧啦吧啦说的一番话,原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如今彻底气得铁青,责骂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一侧的司空离便皱着眉头不悦地对着沐珞说道:“珞儿,不得无礼,你怎可这样对青绸老前辈说话?还不赶快向她老人家道歉。”那严肃责骂的语气分外严厉,训斥之意很是明显。沐珞倒是配合,立刻装作一副做错了事情的模样,耷拉着小脑袋走到了青绸跟前,语气微微有些不服气地和青绸道歉道:“对不起老前辈,我不该这样和你说话。”看见沐珞乖乖道了歉,司空离的脸色才勉强好看了一些,语气仍是充满了责备,
“下次你若是再敢乱说话惹怒了青绸老前辈,我便不管你了。”这语气正直无比,一副大义灭亲的模样。青绸顿时一口老血如鲠在喉,怒极反笑,“你们兄妹二人等着,迟早,你们会来跪着求我给药的。”语毕,青绸便愤怒地拂袖离去了。
听见青绸的脚步声渐渐远了,沐珞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哥哥,我还以为你很正经呢,怎么也跟着我一起胡闹了?”沐珞一直以为司空离心中怀着灭族之恨,整个人都是活得很紧绷的,全然没有想到司空离竟然还会这样的一面,能够跟着她一起捉弄青绸,而且司空离的演技也是很在线的,二人合力坑得青绸气得都要原地爆炸了硬是憋不出一句问罪的话来。
“如若不是你顽劣,我何须如此。”清风一般和煦的声音微微透着几分无奈之情,司空离上前扶住了沐珞细细的手腕,牵引着她坐到了椅子上,语气微微染上几分宠溺,“跟个鬼灵精一样,青绸年岁不详的事情在这魇狱门中虽然是人尽皆知,可是却从未有人敢当着她的面提起,可是你倒好,不但提起了,还字字讽刺于她,我若是不帮你,她非把你抓去炼药不可。”这般维护偏袒的语气,蓦地让沐珞觉得心下一暖,尔后却泛起了阵阵密密麻麻的苦涩。司空离与沐子琛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性格,沐子琛的情感是内敛的,虽然沐珞知道他心里面对她很是关爱,可是当她面临着那些非人的训练和超越极限的任务时,她总是不免要在心里面怨恨沐子琛一把。沐子琛所派遣给她的任务,有一些严苛得就连警局里面的老前辈也看不过去,觉得交给沐珞这样的新人去做未免太强人所难了一些。可是沐子琛仍然是我行我素,执意让她去完成,她的身上挨过很多个子弹,可是她所受过的那些皮肉之伤,远远没有面对不能完成任务时司空离责备的面孔来得绝望。也许是因为父母早逝,沐子琛仅靠一己之力去追查杀死父亲母亲的真凶之余,还要又当爹又当娘地拉扯着她长大,所以没有那样的闲心去为她营造一个童话般舒适和平的成长环境,这是她有所遗憾的。而今的司空离,正好弥补了这样的一份遗憾,会跟着她一起胡闹,可是在关键的时候又会护着她,细细的双手挽上司空离的手腕,沐珞软糯糯的声音微微有些哽咽,却透着几分撒娇的意味,“那哥哥你可要一直在我身边帮我,不然我就会被青绸弄死的,你得陪着我才行,好不好?”少女精致恍若花瓣般稚嫩的面容仿佛是朝雾中笼罩着晨光的倾颜花,显得格外地柔弱。司空离神色微微有些恍惚,耳边依稀又响起了当年不足他腰肢高的司空珞听见他要出庄门去游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嚷嚷着让他别走的声音,良久,他宽大的手掌在沐珞单薄的肩胛上轻轻拍着,声音分外轻柔,仿佛饱含着疼爱之意的微风一般轻轻地拂过了沐珞的耳畔,
“嗯,我答应你,会一直陪着你。只是你也要答应我,莫要再以身犯险。”司空离的声音泛起几分严肃之意,如同提出交换的条件一般叮嘱道。沐珞乖乖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暗暗思量着接下来该做什么了。
入夜,上官琉微轻轻为沐珞解下了覆盖在她眼眸之上雪月锦,将药粉倒入了水中之后便打湿了手上的帕子,小心翼翼地用沾了一些药水帕子为沐珞擦拭着眼眸。长长浓密的睫毛仿佛是蝴蝶的翅膀一般轻轻地发颤着,此时沐珞的眼眸已经好了许多,在上官琉微的擦拭下也没有感觉到任何的不适之意,她估摸着能好得那么快应该也是多亏了这雪月锦的功效。耐心地等待上官琉微擦拭眼眸的同时,沐珞随意地和他交谈着今日在苏姽婳屋子里发生的事情,“微微,今天我不是去找苏姽婳了吗?在她的屋子外面我遇到了一个少年,我从他的声音判断约莫是十七八岁的样子,他自称是苏姽婳跟前的小厮,名唤郅樟,还有意阻拦我不想让我进去找苏姽婳。”一提起这个子虚乌有的郅樟,沐珞就一阵来气,这货这么愚弄她,她在那个当下竟然一点儿也没有察觉。
“苏姽婳屋子里的那个小厮不是一早就被青绸抓去炼药了吗?怎么还会有人呢?”上官琉微晶莹剔透的面孔微微泛起一丝疑惑,“而且我在这魇狱门中,从未听说过郅樟这一号人物,师姐,莫非是有人在捣鬼?”
“我当时以为苏姽婳养了很多个男宠,所以没有太在意那个少年的身份,后来我执意进去,他也没有跟进来。屋子里没有任何的声响,我发现有人要杀苏姽婳,当时她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可是她的肩胛上插着一根毒针,若是再晚半步拔出来,苏姽婳必死无疑。等苏姽婳醒了之后,她对我说的这个郅樟没什么印象,而且那个时候郅樟已经跑了,我因为蒙着眼睛,也没法看清楚他的长相,所以不能知道他是什么人。”听完沐珞的话,上官琉微剔透的墨金色眼眸涌起了几分凝重之色,“苏姽婳这一趟出去,到底招惹了什么人?”这光天化日之下,敢在魇狱门中对苏姽婳动手的人,绝非等闲之辈。
“我也在想这个,她之前不是一直待在宋府吗?我想她爱慕宋陵玦,看着九儿与宋陵玦那般亲密,少不了会做一些手脚让九儿难堪,所以与她结怨最深的,除了那个九儿,我想应该没有别人了。”两个女人之间因为一个男人互相仇恨,乃至动了杀机,这是很平常的事情。只是这个九儿在苏姽婳遇害的时候应该还在宋府扮演宋陵玦未过门的妻子,跟着他一起筹办亲事才对,按道理来说是腾不出时间跟着苏姽婳回魇狱门然后杀了她的。再者,那个九儿若是想要杀了苏姽婳,为何不在邺城的时候就对她动手,反而是那么麻烦,跟着她回到了魇狱门才动手呢?所以这个假设似乎不能成立。只是,凶手如果不是九儿的话,那么还会有谁想要致苏姽婳于死地呢?
“苏姽婳应当是被宋陵玦赶出来了,所以才跑回魇狱门。”上官琉微似乎一早便有所察觉苏姽婳对宋陵玦心生爱慕的事情,所以此时听见沐珞这么说出来之后,并没有过多的惊讶,反而是猜测到了苏姽婳突然一声不吭跑回来的原因,“这样看来,九儿是不会对苏姽婳下手,凶手另有其人。”沐珞想想也觉得有道理,九儿既然能让宋陵玦把苏姽婳赶出来,那么在这场两个女人的战争中很明显是占了上风,她如今最为重要的任务是拿到宋陵玦身上的月溪珠的碎片,应该是没什么闲心去对苏姽婳赶尽杀绝。
“师姐,你试试看能不能睁眼。”沐珞正思忖间,上官琉微忽地建议般说道。沐珞闻言下意识地随着他的话微微颤动了一下长长的睫毛,试着看看能不能睁开眼。浓密如同小扇子一般长长的睫毛小心翼翼地抬了起来,沐珞睁开眼眸的刹那,眼前仿佛是蒙上了一层云雾一般,隔了好一会儿,她的视线才渐渐变得清晰起来,只是眼眸还有着些微的酸痛感。
“如何?”上官琉微微微俯下身子,看着沐珞目光怔怔地望着前方却不发一言,一时间不免有些担忧,先前青绸便说过了需得用药水擦拭几日方可试着睁眼,可是他觉得雪月锦对沐珞的伤颇有疗效,所以即便只是敷了一日的药水,上官琉微也建议沐珞试着睁睁眼,如今沐珞睁开了眼之后却沉默不语,他莫名的有些心慌,生怕沐珞有任何的不适。
“还可以,可以看见,不过暂时还是先用雪月锦蒙着眼吧。”清澈恍若琉璃珠子一般剔透的湛蓝色眼眸微微转了转,沐珞眼眸里泛起灵动狡黠的光泽。跟在沐珞身边这么久了,上官琉微已经完全能读懂沐珞的心思,所以当沐珞眼眸泛起这样异常清亮的笑意时,上官琉微便知道她要打些坏主意了。微微点了点头,上官琉微静静地注视着沐珞灵动的侧颜,墨金色的眼眸不知不觉地泛起了如水一般柔软的光泽,只是突然间,他又想起了司空离的病情,
“师姐,那离护法身上的寒毒.........”听见上官琉微提起司空离身上的寒毒,沐珞精致粉嫩的小脸顿时一垮,只是很快的她又振作了起来,“现在只有月溪珠的碎片能驱除哥哥身上的寒毒,一块在魇离手上,一块在沈碧颜手上,还有一块在宋陵玦身上,如今我们最容易得到的,就是宋陵玦身上那块,我原本是打算眼睛能看见了就马上出发去宋府,抢在九儿前面拿到宋陵玦身上的月溪珠的碎片,如今能看见了,我想着今夜就去,越快越好,你还是留在哥哥身边照看着,烈璃彧说过了,哥哥寒毒发作的时间会越来越频繁,所以若是出了什么事情,你要第一时间告知我,微微,拜托你了,好好看着我哥哥,若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情况,你便去找青绸,不必求她,你只需告诉她哥哥要断气了,她就会马上送药过来,哥哥若是不肯喝,你便强行灌下去,不顾估计到时候哥哥也没什么力气反抗了,你只管要好好护着他的命等我回来就是了。”她此番离开,司空离的生死便只能靠着青绸照看了,虽然说利用青绸的这一个软肋是有些无耻,可是只要能保全司空离的性命,任何的办法她都要试一试。
二人交谈间,屋外忽地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右使,请你救救我!”屋门被推开的刹那,苏姽婳满是惊恐的声音一并传了过来。在苏姽婳望过来之前,上官琉微已经眼疾手快地用雪月锦蒙上了沐珞的眼眸,微微俯身,他在沐珞耳畔边描述着此时看到的苏姽婳的模样,
“苏姽婳受伤了,利刃刺入了她的手腕,右手经脉俱断,内功已经被废了。”
“右使,有人要杀我,你救救我........”苏姽婳“扑通”一声跪在了沐珞的跟前,左手捂着右手手腕,狼狈的身影瑟瑟发抖。
“谁要杀你?”沐珞嗅到了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判断着苏姽婳受的伤确实不轻。
“我,我,我不知道........”苏姽婳妖媚的面容上布满了细密的汗水,想必是与那人有过一番恶斗,她满脸惊恐地把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一样,死死拽着沐珞的裙摆,“他,他要杀我,你,你救救我........”
“我可以救你,但是你要答应我的要求。”原本沐珞也是准备要去找苏姽婳的,如今她自己送上门来了,她倒是省了很多功夫。
“我,我答应,什么我都答应。”仿佛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苏姽婳眼眸里迸发出了求生的欲望,为了保命,就算此时沐珞提出了让她上刀山下火海的无理要求她也会答应。
“你和我去一趟邺城宋府,我要宋陵玦手上的月溪珠的碎片,事成之后,我帮你杀了要杀你的人。”这话说得似乎有些绕口,不过沐珞觉得苏姽婳应该是能听明白,反正如今只有九儿待在宋陵玦的身边,即便是得手了,那功劳也是算在了九儿头上。九儿让她不如意,害她被宋陵玦赶出了府门,既然如此,她何必要让九儿如此得意,帮了沐珞,等同于为自己出气,同时还能保命,这样的好事她怎么可能拒绝。
“好,我和你去,帮你夺得宋陵玦手上的月溪珠的碎片。”重重地点了一下头,苏姽婳信誓旦旦朝沐珞地许诺道。
苏姽婳没有了内功,沐珞眼不能见,于是沐珞让苏姽婳指路,自己用轻功带着苏姽婳飞往邺城。不过半夜的功夫,二人便抵达了邺城的城门。邺城是一个独立的城池,不归属于任何一个国家的管辖,而且这城内有宋府这样的大家族坐镇,一般的盗贼土匪不敢进来,所以城门关闭了之后是没有守夜的侍卫,这倒是方便了沐珞和苏姽婳的潜入。
翻进了宋府之后,沐珞寻了一处较为隐秘的地方,压低了软糯糯的声音在苏姽婳耳边说道:“等一下你去找九儿,在暗地里监视她的一举一动,暂时不要现身,你如今没了内功,光靠拳脚功夫是敌不过她的,想要活命就不要冲动。我先去找月溪珠的碎片,你若是想要找我,便到凉亭那边等我,我拿到了月溪珠的碎片自然会跟你会合。”沐珞说着便从衣襟内取出了一些药粉,“给你防身,若是迎面与九儿撞上了,你跑不了就使阴招儿。”苏姽婳接过了那些药粉,顺从恭敬地应道:“全听右使安排。”微微在苏姽婳肩头拍了两下,沐珞便转身走入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步履轻缓地行走在石子路上,沐珞警惕地用耳朵分辨着周围的环境,高度集中地嗅着空气中的气味来辨认方向,自从眼睛不能看见之后,沐珞觉得似乎越来越能够将司空珞的武功运用自如了,也许是以前自己的习惯碍事,每当遇到了事情下意识的反应是用自己的感官和拳头去应付,不能体会到古代内功的内敛外发之意,如今她用雪月锦蒙着双眸,没有了眼睛之后,她就只能通过听声辨位,靠嗅觉去判断周围的环境如何,这就要求自己必须要静下心来,高度集中注意力,这样一来,那些在司空珞体内蕴藏的武功和心法也慢慢一点一点渗人她的认知里面,所以渐渐地,她能够吸收并加以运用,也不失为一个锻炼的好方法。沐珞曾经在宋府住过一段日子,她记得宋陵玦屋前种的是一种气味独特的绿藤萝,沐珞一连转了好几个方向,终于嗅到了一丝绿藤萝的气味,于是她认准了方向,疾步轻轻地朝那传来绿藤萝气味的方向走去,还未走到屋檐下,沐珞倏地听到了一丝声音,那是有人在走动的声音,她微微一个转身,纤细小小的身影便藏匿进了一侧的灌木丛里,耳朵微微动了动,不远处的谈话声便传入了她的耳畔,
“福叔,二少爷近来如何?”
“回主子,二少爷近来心情不错,今日琴儿陪了他去泗水边散了散心,回来之后他便回屋看书了,刚刚睡下。”
“如此也好,吩咐琴儿多看着一些,陵琰大病初愈,好不容易从鬼门关那里把他拉回来,若是他再问起以前的事情,让琴儿多警惕一些,万万不能再让那些人在他耳边提起了。”
“好,”福叔恭敬地应了一声,便问道:“那主子可是要回屋?我去里屋提灯笼........”福叔话还未说完,宋陵玦便轻轻打断了他,“不了,我要去母亲的陵墓一趟,约莫明日早上才出来。”
“是,可是未来夫人那里.........”福叔面露难色,近来未来夫人来找宋陵玦的次数越来越多,几乎是不间断地一天几回地来,不是送糕点就是送炖汤,每每来了都要待上好一会儿,若是她明早一大早送早膳过来见不到主子问了起来,他不知该如何应答。虽然表面上来看主子与她二人相敬如宾,很是和谐的模样,只是二人之间,似乎是缺了什么。未来夫人分外体贴,对主子关怀备至,可是福叔毕竟是看着宋陵玦长大,宋陵玦的性子他再熟悉不过了,不温不冷的,虽不生分,可是并不情深。
“若是她问起来,你便说我出门去办事情了,回来会去找她。”宋陵玦说着便要走了,福叔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口唤住了他,“主子,你心里到底喜不喜欢张牡丹?”许是过于急切地想要知道宋陵玦心里的想法,抑或是看出了宋陵玦对那个和他有着婚约的未来夫人并无那份心思,福叔下意识地直接把未来夫人四个字改成了张牡丹。原本他们都是叫她牡丹姑娘的,只是张牡丹初初上门来投靠宋陵玦后不久,有一回府上的一个丫鬟见她无权无势,孤苦伶仃,又住在府上无名无分,便心生不满之情,尔后在言语之间冲撞了她,那张牡丹自小生长在江南水乡小家里面,性情温婉懦弱,不敢反击,愣是一声不吭地站在那丫鬟面前任由她骂。退一步来说,张牡丹与主子的婚事是上一代人定下来,即便主子不知情,可是这一直婚约定下来的时候,他是在场的,所以这个张牡丹,明明是主子未过门的妻子,这邺城未来的女主人,若是在那个当下她反驳回去,甚至是治了那个不懂礼数的丫鬟的罪都不为过,可是张牡丹不但没有,反而生生被一个小丫鬟欺辱也不敢声张,很是让人心疼。那时候他正好跟着主子出门办事,而这一幕恰好路过的宋陵玦看见了。在宋陵玦要站出来为她主持公道的时候,张牡丹并未哭诉那丫鬟的罪行,反而是把一切的罪责都拦到了自己身上,生怕宋陵玦责打那个丫鬟,倒是很心善。可是主子毕竟是主子,一个丫鬟如此不知礼数,去不说是对张牡丹的不尊重,更重要的是丢了宋府的脸面。于是宋陵玦便将那名冒犯了张牡丹的小丫鬟驱逐出了府门,并且对外宣布了张牡丹的身份,下了命令以后谁若是敢在冲撞欺负她,便是与他宋陵玦为敌,他一定不会心软放过那人。
而往后的日子里面,张牡丹确实也很讨人喜欢,乘了这个邺城宋陵玦未过门妻子的身份之后,一如往常,她的性子本就是安静体贴,不傲慢,待下人也是很好的,所以府上的其他人对她印象也是很好。如此一来,张牡丹和主子的婚事无形之中便渐渐清晰了,而真正让主子决定要与张牡丹拜堂成亲,还是在他宣布了她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之后又过了一个月的时间,这光是宣布了有这样一个婚约却迟迟没有半点儿声响,这不免让府上的下人百般猜测,一些多事八卦的甚至是造谣说是张牡丹死皮赖脸地硬要留在宋府,言语很是难听,这话都是一传十十传百,找不到源头,可是人一多一时之间也不能完全压制得了,而面对这些丫鬟奴仆的冷嘲热讽,张牡丹却是很大气宽容,并没有如同一般女子跑来跟主子哭哭啼啼要一个名分什么的,这般有教养的女子,他当时也很服气。只是时间久了,福叔却越来越能感觉到宋陵玦对张牡丹印象虽好,可是男女之情终归还是欠了些什么,他活了大半辈子,为宋家效力了大半辈子,宋陵玦于他而言不仅仅是一个主子的地位,而且还是他很疼爱的一个小辈,如今夫人老爷都走了,而二少爷又久病初愈,整个宋府整个邺城的重担都落到了宋陵玦身上,他看着宋陵玦从一个一心醉心于研究诗词歌赋的少年,渐渐成长蜕变为一个一城之主,担起了护城的大任,心里感慨万分,以前主子的感情都是写在脸上,开心便开心,生气便生气,可是如今他脸上的表情始终是淡淡的,说不上高兴与不高兴,就像他在安排与张牡丹的亲事的时候,看不见有多抗拒,也看不出有多喜欢。他老了,也不知道能在主子身边待多久,若是他先去了,而主子身边又没有一个可心的人伴在左右,若是到了黄泉路上,他又该如何面对老爷夫人?思及这般,福叔越发地担忧,“公子,那个苏姑娘,已经离开了邺城了。”提及那个来历不明的苏姑娘,福叔神色微微染上几分凝重之色。当初那女子上门来,说是为了报答主子的救命之恩,于是想在宋陵玦身边伺候着,一来是为了报恩,二来是她是来邺城寻亲的,可是亲人搬走了,她一时之间也找不到落脚的地方。主子倒是也很心善,将她留了下来。可是这苏姑娘性子着实古怪,不如牡丹姑娘那般待人和善,对主子倒是和颜悦色,对别人是爱大搭不理,本来这也没有什么的,她虽然不如牡丹姑娘那般有礼数,可是也不怎么与人发生冲突,可是前两日这苏姑娘不知怎的,却故意弄伤了牡丹姑娘的脸,所以主子盛怒之下,才将她赶出了府门。原本福叔并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一个小小的苏姑娘,跟宋家不沾亲带故的,赶了出去便赶了出去,只是他隐隐觉得,这两日主子的心情似乎很是不好,所以忍不住派人去跟踪了苏姑娘,派去的人回来禀报,那苏姑娘出了城门之后便没有再回来。
宋陵玦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喜欢不喜欢,她都会是我的夫人,”淡淡地道了一声,宋陵玦的声音难辨喜怒,却是避开了苏姽婳不提,“回去吧。”福叔还欲说些什么,可是宋陵玦已经迈开了步子。
藏匿在暗处听着宋陵玦和福叔的交谈声消失之后,沐珞轻轻扯下了覆盖在眼眸上的雪月锦,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往上抬起,青绸恍若琉璃珠子一般剔透的湛蓝色眼眸正好映照出了宋陵玦消失在屋檐一侧的身影,看见福叔进屋去提灯笼了,沐珞才微微起身跟上了宋陵玦。
宋陵玦拐了两个弯,在在方萋萋的陵墓门前吹亮了手上的火折子,尔后右手覆上了陵墓门的一侧按了下去,石门缓缓打开,宋陵玦便抬步走了下去。趁着那石门还未关上的瞬间,沐珞纤细小小的身影及时地闪了进去。这方萋萋的陵墓沐珞之前跟着越云瑾一行人来过,所以此时就算是看不见宋陵玦的身影,没有了他的带路,沐珞还是能记得方萋萋的石棺放在了哪个地方。
用火折子点亮了桌案上的烛台,宋陵玦走近了那口石棺材,“娘,你在下面过得还好吗?”长指轻轻摩挲着石棺的一角,宋陵玦缓缓在那蒙上了少许尘埃的石棺前蹲了下来,盘膝而坐。石洞里面寂静无声,只有他轻轻的声音在回旋,“如今的邺城已经化危为安了,你和爹爹在天有灵,一定会很欣慰的,莫要担心我,倘若你在下面能看见爹,便告诉他,我会照顾好陵琰和宋家的,”声音微微顿了一下,宋陵玦忽地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继而说道:“娘,你还记得当年你和爹为我订了一门亲事吗?江南水乡张家的女儿张牡丹,她爹病逝,前些日子她来投靠我了。她的性子不错,虽然谈不上喜欢,不过娶了她也是极好的,就当是为你们二老守诺吧。”宋陵玦话音刚落,烛台上的火光倏地闪动了一下,在墙上投下的影子随着这火光的闪动而微微偏移了一下。微微抬了一下头,宋陵玦原本温润的眼眸在那一瞬之间变得如鹰一般锐利,认真地环顾了一下四周,他沉声缓缓说道:“跟了那么久,你还不出来吗?”声音落下了好一会儿,墙上才缓缓映出了一抹纤细娇小的影子,那影子慢慢地沿着墙根往上攀爬。眼眸中映照出沐珞精致恍若花瓣一般粉嫩的小脸时,宋陵玦眸光微微一怔,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俊逸的面容微微浮起一丝困惑之色,“沐珞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