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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玄

2017-05-24发布 6210字

“山妖,千古岭上是有山妖,所以国君一直禁止人进去,大人他热爱打猎,你以为是真的打猎?那是在抓山妖”卫兵张不同拽着一手酒囊,极为严肃地对年幼的同行牛铁这么说,那眼神容不得半点谎言“你来此之前是打柴的,那你定然是见过山妖了,你知道那玩意儿有多恐怖对吧,绿色、尖牙、跳起来比猴子还快,吃人的内脏喝人的血,居住的洞穴里全是人的骷髅。”

【你可吓不着我】牛铁心中想道,只是此刻月黑风高,逼地他还是咽了口唾沫缓解心跳“我爹爹杀过山妖”他说道“我看到他把它的头砍下来了,扔给我家那条大狗吃,我家那条大狗凶起来谁都管不住,山妖也怕狗,所以晚上我经常听到狗叫,跟发了疯似的,定然是发现山妖了。”张不同听得迷迷糊糊,又灌了一口酒。

“那你爹还是被山妖咬死了。”

“我爹是生病死得,得了青蛙病!”他强调,在‘被山妖咬死’这件丢人事情上看,得病死是多么值得炫耀的事情“山妖又打不过我爹。”后面这话他说地自豪。

“青蛙病~”张不同思索,说“患者肌肤变绿,眼睛里开始冒鼻涕、舌头缩不回去、而后下巴肿地跟蛤蟆似的、最后就算是一勺子水也没法进入肚里、喉咙全被肿泡塞堵住了——搞不好你爹就是山妖。”他开玩笑道,而后云“话说他是怎么得上那病的。”这话是理解和同情,不过牛铁对此早就麻木。

“我不知道,但有人说青蛙的屎可以救他,又有人说要用打碎的蚱蜢肉,但没有用,第二天他就死了,死了后脓肿还在,他看上去胖地跟个房子似的,但其实鼓起来的全是水泡、没有肉,很轻。”牛铁回忆道,这是几年前的事情了,他已经从悲伤中走出来,并习惯于将其作为故事给人听。

“对了。”那年轻士兵忽然想到什么,而后压低声音,这吸引老伙伴的好奇,他仔细瞧望,没发现其他人在这千下宫内城墙上后,说“据说千下宫闹鬼,是不是真的?”

“听谁说的。”

“今天太监跟厨子聊天时被我听到了。”牛铁道“深夜时有人听到女鬼凄厉的嚎叫,据说是曾妃的魂魄,她被国君三次抛弃,又先后死了六个孩子,最后哭瞎了眼,然后——”张不同抵住他的嘴,后面的故事就算是洛国的小孩都知道,然后曾妃于千下宫中上吊,死在的国君大殿中。

“她已经死了好多年了,而且死的城宫跟现在这个千下城不一样。”张不同是害怕了,好像如若继续任由这小兵说话,曾妃就会真实出现一样。

“可是位置又没变,只是被翻修过啊”【这谁都知道。】

“那也是变了。”

“千下城死了那么多人,一个曾妃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老兵故作无所谓道。

“那些死得都是罪有应得的囚犯,曾妃是怨气凝重的厉鬼,这不一样吧。”

啪一声,老兵一手拍在小兵头上“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多话!看我不——”

那话没说完,他突然一愣,巨大的惊恐在一息内猛袭胸口,那抹黑影——那抹一直以来潜意识中以为只是某个固定物的黑影、竟然——竟然动了一下,它原本明明就是环境的一部分,此时此刻却——那这东西究竟蹲了多久?或者说,是什么时候悄然来到了那里?

看到老兵话语卡顿,瞪大眼睛,像是吃饭被噎着了一样,小兵揉了揉还发疼的脑袋,顺着老兵的目光,茫然转头。

那墨黑的轮廓悄无声息地冲扑过来、那是一抹影子,其手中的刀刃泛着月亮的银光,利刃干净利落几尽无声地扎穿小兵柔软稚嫩的脖颈,在老兵大叫之前,一个掌底猛击、冲其下巴,至其齿咬舌尖、血从唇喷,而后一道刀影,喉咙被活生生切开一道大口,老兵捂着无法止血的伤口,瞪大眼睛,扑通一声,跟小兵一起倒在地上。

在月下,血是黑色。

龙渊玄收起短刀,猫蹲于城垛上,凝望下方,那两个尸体他甚至都没多看一眼,其眼中只是布满思索。

【关押久成文的牢笼,是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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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口一直在溃烂、发炎,医者前来将黏糊糊的绿色膏液涂抹在上面,引得久成文又一嘶叫,但没用,医者根本就不关心【我的痛苦不正是他们想要的吗】他心里这么想,在包扎好绷带后,医者离开【他们不希望我死,因为我死了洛正侯可能也就完了,我父亲不会放过他。】他跟自己这么安慰,但真相如何?他清楚,但不敢想和面对——洛正侯是希望我承受更大的痛苦。

他现在在什么地方没人知道,或许说他的死亡讯息已经飞过重重山峦而抵达叶国,久木宫中苍浮神树的树根下,他的衣冠冢或许正在搭建【不,绝不可能】他握着伤口,心中坚定【母亲绝不会相信我死,她那么聪慧伟大~她可是萧国国君卞一伦的女儿,她~她一定——】虽然卞秦是父上的正后,但其嫔妃亦多,其中由爱妃戚染泉所生的同父异母弟弟久水秋向来争抢好胜、野心勃勃【水秋弟——该死!】他暗骂自己一句“到这个时候了,竟然还在想着这些破事,洛正侯才是最主要的”他自语【如果久水秋可以把我救出去,那么那个大木头椅子就给他坐好了】他心里这么想。

老鼠吱吱的叫声又将他拉回残酷冰冷的现实,这里没有食物,是血的味道把它们吸引过来的,掉在地上的小拇指和无名指很快就被老鼠叼走,他算是有些明白这里老鼠为什么这么多了,这些畜生光靠吃尸体就可以变得肥头大耳,想必这里白骨定然很多

【我会不会也成为这里的白骨之一?】很有可能【不,我一定会出去。】他看向浅淡光晕下断裂的指节,完全不知道洛正侯下一次又会是什么时候来,又会带走他身上的什么部位,他越想越害怕,越想越睡不着。

后来又有一批士兵打开锁链进来,听到那声音他本能地从半醒半睡中睁开布满血丝的眼,浑身颤栗、所有神经在一瞬间全部进入高度警觉状态,在看到那刀片刑具时,亦又以极端跪求的姿态求饶、热泪一下子被逼出来,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他哭丧,整个身子贴着墙,如果有能力他真想这个时候和老鼠交换身份“求求你们不要,求你们手下留情,我真的,我——”

“我们只是来剪光你的头发”士兵说“君上现在有更要紧的事情在处理,所以我们来。”他语气还算友好。

“真的吗?”这是惊喜?他看向那士兵表情微笑、很善解人意,亦从他眼中是看到了某种同情【我可以从他下手。】其他两个士兵亦也不是凶者,只是其中一个目光在火光下严肃可憎、表情僵硬、脸型有棱有角、可能只有此人并非善类了。“希望您配合,不然不要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他说的是‘您’】“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更何况我父母出身显赫而高贵,诸君,若今日祝我一臂之力离开这里,我以叶国的名义发誓,以后定然会对你们厚礼款待!”久成文跪下拜求【洛正侯真的不在?】。

突如其来的行为所导致的短暂沉默。

这话的确说动了三个士兵,他们相互看了眼,其中有一个甚至跑出牢笼,看看外面是否有人【我有救了】他心里想道。

然而事与愿违,那严肃脸的士兵拿着火把凑近他,其蹲下,眯着眼仔细观察着久成文的脸,随即嘴角撇出一抹浅笑“你就是叶国世子久成文?”

“正是!”【还犹豫什么?你们三个是傻子吗?】

此话一出,那士兵掏出剪刀,柄部对着久成文腹部,上去就是一下重殴,立令其余二人小有一惊,但又无话可说,久成文腰部一缩,肠子仿佛在扭曲打结断裂、立刻捂着肚子蜷缩在地,那士兵哪里给他缓息的机会,抓住他肩头将其扶起,又是一拳头,砸在他脸上,鼻血直流。

“够了!我们只是来剃头的。”要不是另一个士兵抓住他的手,第二拳估计是要把他牙齿打掉“他已经够惨的了。”

“还不够惨。”那士兵冷笑,而后站起“我们效忠国君,岂能容忍他这般?”

“好吧。”劝架的士兵耸了下肩“那你教训的也够了,如果国君发现他被你打残了,可不会高兴。”第三个士兵磨着胡子,

这话有作用,士兵松下拳头,眯着眼看向缩在地上狼狈不堪衣衫褴褛浸湿污垢的久成文,背过了身子,另外两个士兵前去帮他剪头,他一边感受到自己的头发如落雨般掉落,一边擦拭着鼻血、忍受着肉体的痛与心灵的双中剧痛。

而后每天,那出手打他的士兵都会在他面前路过,久成文便缩在角落,老鼠不吃头发,长发洒在地上,他顶着几尽秃的头顶,凉飕飕的。

原本士兵还是会换班的,比如今天是他,明天就会换另外一个人,但随着时间的推进,渐渐地,开始连续很多天都是同一个人-那个出手揍他的士兵,而且怪异的是,这士兵每次都会在牢笼前停留相对较长的时间,似是想跟他说话。

终于,在那个半睡半醒的状态下,又一个开锁链的声音将他吓醒,但这次只有那个士兵一个人,他左右瞧看,显然是在注意是否有别人,在推门进来后,火把上的热光照射在久成文的脸上,他憔悴、秃头、黑眼圈、血丝眼、身上还有一股馊臭,这里把他折磨地不成样子。

“你要干什么!?”久成文惧怕地问,但又发现这士兵脸上没有之前的感觉,似完全变了一个人,他咬着牙,将其扶起“老兄,现在可来不及解释,但请相信我、现在立刻跟我走,我这就带你离开这里。”他抓住久成文的臂膀,直接就往外走“我们时间不多。”那侧脸望向他,严肃紧急、认真、不容置疑。

这转变太过剧烈,以至于久成文一时半会儿没法反映过来。

【他?是他?】久成文除了跟着别无选择【他称呼我为什么?如果是母亲派来的,应该叫我大人】

“没错。”士兵能感知到他的部分想法“是你母亲派我来的,他不放心你,听说你这草包带着两个仆人就敢周游列国,真的胆子肥。”他笑道,这话虽然不中听,但让久成文安心【那他一定是母后派来的,但他是谁?】。

前面好像有人,他压低身子,让久成文也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以躲在阴影之中,那是两个喝酒的士兵、他们在咒骂花柳巷的什么老鸨,话语污秽无比、亲妈亲爹乱飙,还提到了四五个女妓的名字。

“他们脑子里除了裆下的棍子和酒槽里的馊水外就没有其他东西,别发声。”他压低嗓子,跟久成文道,叶国世子此刻千万地警惕、不敢说半点话,他侧目凝望营救者的脸,注意到其臂膀上的墨黑纹身,一个模糊的印象逐步出现,但一时半会儿没法儿想起来。“我叫龙渊玄。”他小声说,保持一个让久成文不要轻举妄动的手势、自己侧身偷看了下那两个酒鬼,其实听声音亦也是可以感受到他们已经走远,他随即顺着墙壁起身“我们走。”

“你是宁国人?”跟跑时久成文道,龙渊玄小有惊讶、目露赞许“周天诸国多如牛毛,你记得倒是挺清。”一个坐在地上、抱着长戈滴着口水睡觉的士兵拦在前面,墙上火把微弱,照射出前面盘旋而上的陡峭楼梯,虽是向上而去,却如直指深渊,这里久成文记得,他之前就是从这里下去的,他们停慢步伐,尽量保持悄无声息。

而龙渊玄的手,则一直放在腰部的短刀上,这个防备是有必要的,在路过时,不知怎么的,那戈就是突然倒在地上,啪一声,士兵被惊醒,随即玄的短刀毫不犹豫地割断他的脖颈,血涓涓而流,而他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虽然画面残忍,却看得久成文极为解气【我要活捉洛正侯,我要让他生不如死。】“干得好。”

“迫不得已。”龙渊玄皱起眉头,收起短刀,他们向上爬去,外面并没有守卫,除了城垛上零零星星地闪着一些象征性的火把外,稀少的守夜者要么在吹牛要么在偷睡,最近谣传的曾妃鬼魂杀人的事情又掀起了一场巨大的风波,夜晚的城垛上每晚至少有三个曾妃亡灵故事的版本诞生,大多士兵的开头都是‘那夜我亲眼见到’。

【今晚没有曾妃的魂魄,唯有我的利刃,希望你们这个时候视力大幅度锐减。】龙渊玄心里想道,而后向一个早就预料好的方向跑去。

“你之前本有机会让我早点离开,却非要剪掉我的头发。”久成文缩着背,自由的感觉令他紧张而惶恐,他不断看周围的昏暗,他知道自己一旦再回去,结果必将惨不忍睹。

“带另外两个无关紧要的士兵一起离开风险太大,而是他们又都是蠢蛋,把希望交托在他们身上,无异于送死。”玄就知道他会这么说“若不是那天揍了你一顿,我可没法这么高频率地出现在你周围,洛正侯那死胖子知道我的行为后高兴地连吃三块红烧肉,真希望他当时噎死。”龙渊玄说道,久成文内心一阵宽慰和释然“洛正侯可不会让一个仁慈的家伙来看守你这边的牢笼,我算是知道了,关在这里的家伙都是被虐的对象,有些画面”他回忆起一些画面,其中有一个只是个少女啊!【洛正侯到底是什么禽兽?】龙渊玄避开话题,久成文咬着牙,也不提。

“去过宁国吗?”他们躲到一个灌木后面,远处的士兵好像发现了他们,但挠了挠头,又往别处走,虚惊一场。

“南方的诸国我都不曾去过。”

“这么说你去过北方了?”

“我去白鬼那边干什么。”

“天独城毕竟遥远,想必你这身骨定然去不得,我倒是想去看一下。”玄说。

久成文露出一丝一闪而灭的笑意“远是其次,北方是冰魂高原,主要是冷~当年日落人马可都没有在雪灵那边久留”

“我们不是来聊历史的,虽然你看上去很有聊头,但现在还是有更重要的事情。”那士兵走远,龙渊玄离开,看久成文还留在原地,便连连招手,久成文捂着断指手掌,警惕四看周围,非要等远处城墙上那不知在干什么的士兵低下头时,这才跑过来。“那你怎么立刻就知道我是宁国人。”

【玲水的铁匠与剑士向来天下第一】他心里想要说这段恭维的话,但还是选择实话实说“谣言说龙渊仁有一个儿子是野兽,一直吃人?”

“都说了是谣言。”玄立刻回答道,咬紧牙关,脸上的表情说明显然对这件事情非常在乎,而后他松了口气,眨巴下眼,表情放缓“那是我哥哥利寒,他没变野兽,他依旧是我哥哥,他保持着理智,只是犯了些错误,被父亲关了起来。”

“替你感到惋惜,但谣言的生命力总是比我们想象地强大,每个诸侯国都不例外”久成文忽然想到什么“不对,洛正侯是个例外。”

“怎么说?”【关于洛正侯的谣言是什么?】玄搬开压在城墙边的一堆石头,一个狗洞露了出来,这是龙渊玄为了这次计划而在几天前偷凿的。【叫我钻这个?】叶国世子还是俯下身子“他不是暴君,他是个疯子,民间把他描绘地太仁慈了。”

龙渊玄知道这一切,他跟着钻过去,起身,拍拍身上的土走向灌木,拨了几下泥土,将一柄长剑抽了出来,抖一抖上面的泥灰,又是一把好长剑“那你打算怎么做?”玄抽出剑身,看得完好如初后松了口气,哗一声,再插回去。

“我要让他复出代价,千古岭中有密道,我要集结军队,我要碾平这该死的破国!”他伸出自己残缺的手“看看洛正侯干的好事,还有那个上卿贾里溪,他也脱不了干系。”

龙渊玄看着、对于密道的事情没太大反映“贾里溪早死了,他的头和四肢分别被栓在五匹马上,据说在老人哀嚎中、骨肉分裂,心肺血溅满一地,肠子落在地上,里面还吐出屎。”他眯着眼,这几天听士兵说这件事情和曾妃亡魂的故事说得够多的了“五马分尸。”

“”【是洛正侯的口舌出卖了我,贾里溪~可惜了~】

玄打破他的沉寂、他缓慢地说“你可能还不知道我的事情,在玲水被诬陷杀死所谓天子小舅北冥齿后,我就被族人放逐了。”他说的一点儿不伤心,平静地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这是我自己选择的。】“父亲让我去叶国,叶文公当年威严仍在,但现在,显然已经大不相同。”

久成文看向他,抿着嘴。

龙渊玄靠近,一手搭在久成文的肩膀上“你母亲担心你出事并不是因为洛正侯或者说是其他什么诸侯,而是你的弟弟久水秋。”

“水秋弟怎么了?”

“他倒没事,只是——”龙渊玄向远处走去,久成文跟着,城墙内出现嘈杂的呼喊、趋势如星火落入干枯草原,肯定是地牢楼梯口的尸体被发现了。

“只是什么?”

“你从久木城到洛国怎么花了这么长时间?”他转而奇问。

“路过的诸侯国我都有拜访,所以——”

龙渊玄打了个停止的手势【我懂了】,他停下脚步,把士兵头盔摘下,而后将其扔入旁边湍急的河流之中,他凝望久成文,眼中藏着感同身受的理解“叶国国君久尊圣已经驾崩,你的弟弟久水秋已经集结党派,准备登基。”最后那四个字、斩钉截铁。【这是我来之前的状态,现在又过去这么久,不知,这新的叶君,是叫什么。】“至于你母亲为什么派我过来找你,除了龙渊家族的人都比别人靠谱一万倍外,更重要的是,你弟他娘和党派阻止一切久氏宗族去找你,而我正好是个外人。”他苦笑“若不是洛正侯把你给抓住了,我估计明年也找不到你溜达到哪儿去了。”

在银盘之月下,龙渊玄的身影显得是那么浓重,重地,让久成文根本看不清这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