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宫,司天监。
曲容与顾淑妃站在一处,摆弄着曲容手上的星盘。顾淑妃明显有几分心不在焉,曲容和太说了几种星象,她也兴致缺缺。曲容见状,索性也不继续,把手中星盘放下,和顾淑妃走到一边坐下。
苏娘从门外进来,拿着托盘,为两人上茶,对着曲容微微颔首。曲容挥手,命殿中侍奉众人全部下去,又将殿门禁闭,才和顾淑妃开口说话。
“屈淮进宫了。”
顾淑妃拿着茶杯的手微微一停,道:“陛下如今不似当初了。九州元帅涉及轶合王府,只怕陛下是想要挥泪了。”
曲容也拿起茶杯,夏季闷热,此时这茶又冒着热气,她更没有什么兴趣:“皇兄若是要挥泪相斩,又找得到人去做这九州元帅吗。”
顾淑妃道:“自斩臂膀的事情,陛下这些年做得还少吗。”
曲容彻底是对手中的茶水没了兴趣,把茶盏又放回原处:“既然现在还没下手,那日后也不必下手了。这一次皇兄若狠不下心,屈淮也不会再给皇兄机会了。”
顾淑妃皱眉:“长公主,这话不能乱说。”
曲容笑道:“我没有乱说。何况其实不是屈淮不给皇兄机会,而是我们的敌人不会再给皇兄机会了。长安的事情处理完之后,屈淮就会去北境。非召,再不回长安了。”
顾淑妃疑惑:“为什么?屈淮每年几乎都会去一次北境,今年也可如往常一样。九州元帅,不坐镇军令司,又要去哪呢?”
曲容道:“坐镇军令司是杨定平的事情,屈淮在不在其实无关紧要。这些天还请娘娘多费心了。屈淮若是无事,国师家的好事应该也就近了。”
顾淑妃喝了一口茶水,也将茶杯放下:“我知道现在我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会惜力。但陛下有没有那么看重我,还是两说之事。国师家的喜事,不也是要陛下和太后松口。”
曲容道:“娘娘在深宫之中,保全自己和儿女才是头等大事。其余事情尽力便好。皇兄和母后一时不松口,难道还能一世不松口吗?总之,曲研是不会和我去渝国了,也算是小有成就。”
顾淑妃问道:“长公主,我一直很好奇,您是怎么说动太后的?太后娘娘果真对长公主亲厚。”
曲容脸上笑容逐渐变淡:“我与其余公主都是皇家子孙,有什么亲疏远近的分别。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罢了。”
交浅莫言深,顾淑妃明白这个道理,不再追问了。曲容则捡些能说的说了。
“曲研是皇兄亲生的公主,毋庸置疑的皇家血脉。身为皇室公主,享受了皇家多年的教养,自然要回报皇室。曲研若不是娘娘所生,只是普通宫妃所出,和我去渝国,便是无可逆转的事情。但研儿她是娘娘的孩子,她有着四妃之一的母亲,身份仅仅低于皇后所出的嫡公主。如今皇后又是那样,她的身份,便是梁宫中最尊贵的公主了。这样的她,无需成为我的副手,跟在我身边。”
顾淑妃苦笑道:“我应该庆幸,皇室如今是有三位可以和亲外番的公主。否则,我如何也留不下研儿了。”
曲容道:“曲研这样尊贵的身份,和亲外番绰绰有余。但眼下无外番求娶,大梁无外族笼络,曲研的婚事自然不做出塞的考虑。女儿及笄,也就是年余的功夫,皇室公主,自然也不会耽搁。不必和亲外番,也要笼络朝臣才是。”
顾淑妃道:“只她在长安,在我身边,我也就不求了。长公主,我今日也和你不奥一个决心。顾家和平南王府是姻亲,早就不可能一直做什么纯臣了。若说几年前,顾家还有些退路,到了如今,就算顾家一直以来明哲保身,如今也愿意退去,也是不行了。平南王府已经是陛下的眼中之钉、肉中之刺。顾家无法独善其身了。既然如此,我只能请长公主伸出援手了。”
这是顾淑妃所能给出的最大诚意了。曲容当然很明白顾淑妃在说什么。顾家在京城,虽然不是最上等的人家,人脉关系却绝对也是盘根错节了。和平南王府的姻亲,顾淑妃的身份,都让顾家无路可退。顾淑妃走不了,平南王府走不了,顾家就走不了。除非顾家真的有壮士断腕的决心,否则,是绝对割舍不开的。
顾淑妃今天的言语,是她一个人的意思,还是整个顾家的意思?是对她曲容一个人单独的表态,还是顾家,会和平南王府、镇北侯府、长公主府站在一起?
似乎明白曲容心中所想,顾淑妃说道:“我父亲和弟弟,准备邀请昭华郡主过府。只是昭华郡主南境事务繁忙,还不知道是否有些时间。”
曲容道:“南境事务,似乎一向是高华郡主和长华郡主打理的。”
司天监外不远的宫墙内,似乎有乐人的声音传来。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那边高华郡主别了天浪部落乌玉穹等人,回到平南帅府后如何思量商议暂且不论,长安城中梁帝心中作何想法也稍且放下,只看那消失已久的将烈,究竟身在何方。
松狂滩摩尔部,松狂滩摩尔帐中。
失去一臂的松狂滩摩尔坐在主位上,巫神坐在他对面,和他一起看着桌面上的地图。大帐中只有他们两人。
那张地图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羊皮做底,上面的墨迹都已经几乎磨的看不清了。巫神咳嗽一声,从身后拿出一张新制的地图放在旧地图旁边。说道:“这是新制的。”
松狂滩摩尔看着两张羊皮制成的地图皱着眉头。草原无纸墨,能够有一张地图都是很不容易的事情的。最开始那一张地图还是早几年巫神制成的。但现在草原形势变化成了这幅样子,这张老地图明显已经不能用了。巫神古稀之年,也只能勉强再做一张。
巫神道:“天浪部落已经拥有了草原大半的土地,而且相比下来,他们的粮食和人畜都比我们多,形势对我们很不利。”
松狂滩摩尔皱着眉头,无计可施:“上次从将烈那里拿到的粮食呢?不够了?”
“上次的粮食,我天浪部落朝着大梁要的。分给我买的本来就不是多数。再多,也仗不住我们人多。虽然如今度过了冬天,但我们也消耗的差不多了。而天浪部落既然能从梁朝那拿的到一次,就还会有更多次。”
松狂滩摩尔拿起一边的酒碗狠狠喝了两口:“将烈不是从长安逃出来的吗。梁皇老儿能那么容易的放过乌玉穹那个狗娘养的。”
巫神笑了两声,他的声音原本就很沙哑,再笑起来,生生宛如乌鸦嚎叫一般,分外渗人。
“乌玉穹当初像条狗一样的跑到长安摇尾巴,梁皇都接受了。现在还能翻脸吗。不过这些天,乌玉穹肯定也要头疼。平南王府的那个高华郡主,不是又过去了吗。”
提起高华郡主,松狂滩摩尔不由得看向自己空空如也的右臂。语气中也头一次有了几分忌惮:“要不是乌玉穹还打着我们的主意,我这条性命早就丢在她那一枪下了。”
巫神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神色来。确切的说,他脸上所有的神色几乎都被他脸上层层叠叠的皱纹掩盖住了。松狂滩摩尔瘫只能听到巫神的声音。
“当初乌玉穹想要我们做出头鸟,现在他不需要了。当初渝国也曾经和我们站在一起,现在也放弃了我们。梁朝更是从来没有高看过我们一眼。南人作战,说一个天时地利人和,他乌玉穹占着地利人和,只差一个天时了。现在乌玉穹的儿子将烈逃到了我们这里,这是我们的机会……咳咳……”
巫神咳嗽着,好像要把整个肺部都咳嗽出来一样。到最后,他的嘴角甚至流出了鲜血。
“巫神。”松狂滩摩尔大惊,忙叫道:“小巫!”
帐外立刻有人跑了进来。那人和巫神一样穿着草原祭司的衣服,只是看起来比巫神要年轻的多。这是小巫,松狂滩摩尔部这些年来的巫医。
小巫拿过来一碗漆黑的药汁,灌倒巫神口中。巫神咽下,又在小巫怀里闭目躺了一会,才重新坐起来。松狂滩摩尔也慢慢的坐了下去。
“我快死了。”巫神很平静的说出这句话。努力睁开眼睛看着松狂滩摩尔:“从你小的时候我就帮着上一任首领带领部落里了。到现在我也活不久了。你也被高华郡主斩落一臂。我活着,还能帮你。我死了,你也支撑不了多久了。将烈已经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
松狂滩摩尔打断巫神的话:“先让我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