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坐下来聊了好一会儿天,通厨房的那个窗口才喊他们去端菜,宋远桥和其它桌子上年轻点的几个人自觉地跑过去把菜端回来。宋德山抱怨道:“会计叔,这店也不是你亲家开的,怎么回回来?我们去小饭店茶水都伺候得板正的,哪像这儿,菜还要自己端!我看他们迟早要倒店。”
“你媳妇昨晚没伺候你吧?那你找你老丈人去呀,怎么跟会计叔发牢骚呀?”桌上有同辈的就笑话他。
老会计也有点烦他了,就指着窗口说:“三桌人加起来都没有你事多,你去端汤拿烤牌!”
宋德山怏怏地站起来,等他走到窗口那儿汤已经让几个年轻人端完了,里面把烤牌用白色的笼布包着往台子上放,二十斤烤牌包成五六份。里面的小青年一边往台子上放烤牌一边和后面的人说:“指望这帮乡下人哪能苦到钱?就着四个菜能吃二十斤烤牌,猪都没有他们能吃。”
宋德山本来就不痛快,一听这小子骂人,就把身子探到窗户里给了他一巴掌,“你个狗日的骂哪个呢?”
那小青年挨了一巴掌,愣了片刻才想起来去后面案板上找菜刀,被里面的其他人拉住了。宋德山见里面人拉住那小子也没多事,骂了一句就抱着那几包烤牌回到桌上。这边桌上的人早就饿了,都在吃菜喝汤,谁也没主意宋德山打人了。
一群庄户人在一起吃饭,谁也没有装文雅,十来分钟就吃饱喝足了。看他们站起来要走,厨房那边过来三四个人拿着菜刀面杖大勺之类的用具,一边喊:“站着,打了人还想走?”一边把门给堵上了。
宋墩的一群人都面面相觑、莫名其妙,宋德山走到前面说:“人是我打的,哪个教他骂人呢?你们想怎样?就这几个人还想把我们二十多口子都留下来?”
那边几个人指着宋德山说:“我们就留下你就行了,没打人的我们不管,派出所一会儿就来,你跑不了。”
宋德山说:“他骂我们是猪,不打他还留着过年?派出所也不是你们供销社开的,等就等。”
两边正吵吵嚷嚷的时候,挨打那个小青年带了十几个年轻人每人手里都拿着棍子,冲进来二话不说就开打。这边也都是壮劳力,基本上都当过民兵,当年的“文攻武卫”没参加过也见识过,一看对方动手了,后面的就回头操起长凳跟他们打到一起。
因为双方都动家伙了,几个照面下来就躺到了好几个,饭店里管事的看事情已经闹大了,就连滚带爬跑到供销社办公室打电话给派出所。
打起来的时候宋远桥没敢上前,而是把老会计拉在身后退到墙边。没想到饭店那边也有怂货,看见他们俩手里都没家伙就喊着“这老家伙是头头”,抡着棍子就冲过来了。宋远桥上前一手抓住棍子,另一只手从桌上摸起一个汤碗劈头盖脸就砸上去了,一家伙碗就碎了,血也下来了。宋远桥第一次见血,头昏脑涨地又拿了一个碗,单手把人按在地上,骑在身上乒乒乓乓一顿砸。对方脑袋上挨一家伙以后就把棍子丢了双手抱头,所以后来砸得虽然痛快却没多大效果。老会计还在发愣的功夫,一帮民警就冲了进来,宋远桥一只手去扯对方护脑袋的胳膊,一只手拿碗砸他脑袋露出来的地方。直到被民警拉开才清醒过来,双手和双腿都激动得不停颤抖。这时候他才发现因为双方用的都是木头家伙,只有自己打得那个人满脑袋血,别人最多是青一块紫一块,没有红伤。
民警把双方分开以后,让饭店负责人和老会计说了当时的情况,然后让他们把受伤的先送去医院,带走了先闹事的宋德山和那个小青年,还有供销社那边领头的一个,当然也离不了打坏人脑袋的宋远桥。
宋远桥和宋德山还有供销社那两个被带到一间门窗都用钢筋焊死的屋子里,里面被铁栏杆分成三部分,两边分别被关在两个笼子似的房间,一个民警提着把手铐坐在外面那间的椅子上假寐。
进了笼子以后宋德山对宋远桥说:“大桥,别怕,咱们是给大队买化肥来了,算是公事,德生大哥肯定会把我们保出去的。”
“我没怕。”
“那你抖什么?”
“叔,我头一回打架,以前没见识过,又把人头给砸坏了,书上说这是肾上腺素分泌多了,所以才抖的,次数多了就不这样了。”
“肾上腺素?”
“嗯,肾就是腰子,人一急了腰子旁边的肾上腺就会分泌这东西,然后人力气就变大,而且会不知道疼。”
“还真是这回事啊,去年街上有一家干活时候拖拉机后轱辘掉了,弟弟被压在车底下了,哥哥在旁边一着急,自己就把拖斗子给掀起来了。”宋德山说着往对面抬抬下巴,“小的,是有这回事吧?你们在街上肯定听说了。”
对面后来那个领头的说:“你俩不要拽,宋墩的是吧,出去再收拾你们!”
外间的民警见声音大了用手铐敲敲铁栏杆,“不许说话!”
这时候老会计在外面急得跟推磨似的,连他在内就七八个没受伤的,他把没事的派了一个回去找宋德生报信,剩下的全赶去供销社院子里看车上的化肥。今天和他们打架的多半是供销社的人或者家里的孩子,这帮坏种肯定不敢把化肥搬走,可要是没人看着他们保准要给拖拉机轱辘上扎根钉子放放气,往化肥上泼点水。
这边外科仅有的三个医生都在给伤员检查伤势,头砸坏的那个已经缝完针了,要躺在那儿观察一段时间,以确定脑袋里面有没有伤,如果有情况还要送大医院。其他人疼的不厉害的就算了,厉害的还要拍片子,看骨头有没有伤。村里人还是比较老实,供销社那帮一个比一个喊得比杀猪还厉害,看样子都跟骨头折了似的。
供销社来的也是会计,老会计直接对他说:“各人负责自家的,你们街上人出名的会赖人,我才不管你们伤没伤!”
对方不同意:“我们有个重伤员,说不定还要送大医院,这样我们吃亏。”
“你们先闹事的,还想赖我们?”
“什么叫赖你们?人还不是你们打伤的!”
老会计一边和供销社会计吵架,一边担心关在派出所的宋远桥,宋德山还好说,他自己惹的事,吃点亏也怪不到别人。宋远桥是自己带出来的,虽说下手不知道轻重,可毕竟为了护着自己才把人打伤的,要是让派出所给处理了留个案底,自己可怎么跟宋德立兄弟几个交代。
他正犯愁的时候,宋德生和供销社主任李大头一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