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马台上,谢晦赋诗书壮志,而在此之前,同样是谢晦的手笔,一封洋洋洒洒的檄文早已传遍了河洛地带:晋豫章郡公刘裕颁布奉天讨秦诏,自古帝王临御天下,中华居内以制四海,漫漫两千年矣。东临沧海,西抵巴蜀,南收闽、越、湖、湘、汉、淮,坐地千里,带甲百万,恩威所至,民稍安,食稍足,兵稍精,唯北方半壁,奄奄一息。值此,刘裕再举王师,奉天讨秦。
刘裕放歌戏马台之时,他所布置的各路北伐兵马,已在大批北府名将率领之下,挥师杀入了姚秦的疆域,开始了他“却清河洛尘”的征途。刘裕第二次北伐各路兵马,是在八月中旬从彭城、寿阳、襄阳及巴蜀等数个地点分别出发的。这次用兵,是晋南迁以来,第一次真正倾全国之力发动的战争,声势远比刘裕七年前征伐南燕的第一次北伐要浩大得多。晋军在东临齐鲁,西至秦岭的千里战线上,从东到西排开了七路大军,齐头并进。
姚秦京郊四海楼中,萧正峰跪坐在席上,他的指节不断敲着地板,他的面前摆着一面地图,地图的左上方写着“秦晋军事堪舆图”几个篆字。田庆、萧且两人半蹲在萧正峰的旁边,皱着眉头查看着地形。
萧且查勘了一番地图,沉吟半晌,开口说道:“侯爷,看来这次太尉大人北伐姚秦,与上次北伐慕容燕可大不相同。上次我军集中于一路,恰如一柄钢刀,直插广固。而这一次我军七路并进,如同风吹蒲公英,遍地都开花。”
“是呀,大哥今次的意思很明显,虽然这次北伐与上次不一样,但基本思路还是相通的,就是‘以正合,以奇胜’。这七路军中,前四路大军实力较强,所经过的大道平坦易行,且大多有水道可依,后勤补给也比较方便,是用来正面牵制秦军关中主力的,是北伐的主攻力量。”
“嗯,不错。”萧且接道,“后三路军队所行进的路线多为高山深谷,行军和补给均不容易,并且狭窄的地形也常常使人多的优势难以体现,兵力也都比较薄弱,三路合计应不足两万。他们的任务是制造有大军威逼关中的假像,让秦军主力不敢东出潼关,救援洛阳。”
“侯爷,老萧,你们看,”田庆伏着身子,趴在地图上,一边比划,一边说道,“从地图上看,我军这次进军线路就像一把倒置的巨大折扇,我大晋与姚秦的东部边界就像弧形的扇沿,而前四路大军就像四条扇骨,大军席卷而过的河南就像广阔的扇面。扇骨越向上,彼此的位置越靠拢,最后在扇柄的根部洛阳汇合。”
“洛阳,洛阳......”萧正峰敲击着木板,对着田庆会心一笑,“看来我们下在敌人内部的棋子是到了动的时候了。”
田庆笑了笑,不过很快他的笑容就凝在了脸上,“侯爷,兵分多路,听起来威风凛凛,很容易造成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浩荡声势,可是对方如果是个高手,正好方便对手来各个击破啊。”
田庆话说得婉转,但是萧正峰明白他本心上并不赞同刘裕大哥的用兵之道。萧正峰望了一眼萧且,见他也是眉头紧锁,不言不语。
“嗯,”萧正峰轻轻应了一声,“你们二人未做过战场统帅,当不知分兵的好处,进攻方分兵,无外乎两种原因,一是战术运用,二是后勤需要。战术分兵主要是为了寻找或包抄敌人,当年汉武帝反击匈奴,几乎次次都是兵分数路。因为匈奴人数不是太多,控制的地域却非常广大,又没有固定的据点,一有警报,逃得比兔子还快。汉军面对这样的敌人,如果不兵分几路搜索,往往连匈奴人的影子都找不到。”
“可是姚秦虽是胡羌,但是他们入住关中以后,也建立起了与我中原同样的王朝,他们除了少部分的族人还保留着游牧的习俗,但他们的大部分人与我华夏族人已经一般无二,我们要攻击的各个点在地图上都非常明确,秦军也没有太多可供逃跑的地方。”田庆指着地图,反驳道。
“是了,我猜想大哥这次的分兵主要是后勤压力。今次北伐,我军倾全国之力,兵力不下二十万,这军事补给可是大问题啊。以前我们征伐慕容燕,号称十万,其实九万不到,当年前期的时候基本依赖后勤补给,我初步算了一下,三个民伕用人力负粮供给一名士兵的最大限度,军队最远只可前进十六天的路程。并且在整个行军过程中,每一石八斗粮食,民伕要吃掉一石六斗,九成的粮食只有一成能够供给军队!如果不是后期能够赢得燕地百姓的支持,能够就地取食,当年能不能攻下慕容燕恐怕还是个未知之数。”
“是了,‘智将务食于敌,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萁秆一石,当吾二十石’。”田庆接口道。
“啥子意思?”萧正峰眉梢微微挑起,他最不喜引经据典,文绉绉的话语。
“嗨,侯爷,这是《孙子兵法》中的话,意思是说,聪明的将领一定要设法从敌人的土地上获取补给,因为从战地征集一钟粮食,相当于从后方输送二十钟粮食。”田庆笑道。
“老田别笑,说话直白些,侯爷与我都是武将,可不是那些公卿士族。”萧且假意怒道。
“诺。”田庆憋着笑,正式拱手行礼,“侯爷、老萧,你看我这嘴笨的。自从四海楼建成之后,我闲来无事,就多看了几本闲书,没想到不经意之间就暴露了自己的学问,真是罪过,罪过呀。”
“老田,别嘚瑟了,因粮于敌,这是古来至今远袭作战取得成功的不二法门,可是如果敌人坚壁清野,我们可就麻烦了。”萧正峰也没绷住面皮,笑了起来。
“侯爷尽管放心,这些年来,长安、洛阳及其周边郡县我们都设有隐秘的谷仓,虽不能满足全部军需,但是一时应急,还是可以做到的。”田庆正色说道。
“说到底,还是军需补给跟不上呀,水运,车拉马送加上人力,当年保障九万大军的后勤补给尚且困难,更遑论二十万大军了。”萧正峰感叹道,“虽然‘因粮于敌’是个好办法,纵是敌人来不及坚壁清野,或是我军得到当地百姓的拥护,但一个地区所能提供的物资总是有限的,军队如果超过了它能承受的数量,还是要依赖其他地区进行输送。对此,解决问题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分兵,所以大哥的这七路大军是不得不分呀!”
“不过这样无奈之下的举措,也并非没有好处。”萧正峰话锋一转,微微笑道,“据我看来,这样分兵至少有四点好处。其一,兵分多路,如此能造成大兵压境的强大声势,以期迅速夺取姚秦在关东的地盘,瓦解姚秦军的抵抗。”
“其二,因为军队从数个地点出发,减少了事先集结部队和粮草的准备时间,使得我军的攻击行动一旦开始,就能迅速展开。同时,也就减小了姚秦根据情况变化,调整战略部署,加强关东防御的机会。”
“其三,这就得益于老田你这些年来的情报工作了。”萧正峰非常欣慰地望了田庆一眼,“现在姚秦从上到下,都有我国的细作,甚至连洛阳的关东秦军统帅部里,也都塞满了我京口卫的暗卫。通过这些人,我们已经很清楚地了解到对手的虚实。”
“是的。”田庆点头道,“现在秦军主力已聚集于关中,潼关以东的秦军兵力非常薄弱,而且他们的主帅姚洸又愚蠢无知,论作风是位典型的纨绔子弟,论军事是个标准的无能鼠辈。用多路攻击来吓唬他再合适不过了。”
“嗯。”萧正峰点头称是,“这分兵最后一点好处就是省钱。连年征战,国库本就空虚,老百姓一直没有得到休养生息,本来这个时候不宜大动干戈的。可是......能省一点就省一点吧。”
萧正峰说完,萧且与田庆的脸上皆显出振奋之色。而萧正峰心里清楚,刘裕大哥今年已经五十三岁了,平灭姚秦,建立不世之勋从而问鼎天下,已经时不我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