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萧正峰由水路,沿黄河而下,到达颍水,来到自己的指挥军中。檀道济率部相迎,两人亲如叔侄,现在份属袍泽,自是配合默契。
正如萧正峰的预料,姚秦在关东的防御力量确实很薄弱,晋军东面的几路大军攻入姚秦,进展顺利,如入无人之境。
其中攻势最犀利的,还要算萧正峰、檀道济指挥的颖水、汝水方面军。萧檀大军才刚刚进入秦境,姚秦将领王苟生便献出漆丘城,向萧正峰投降。稍后,姚秦的徐州刺史姚掌也献出项城向檀道济投降。有了这两位榜样的示范效应,姚秦河南各地的守臣纷纷效仿,晋军兵不血刃,连克多城。
之所以会如此容易,自然有秦军兵弱的原因,而京口卫多年在关中的经营,安插在姚秦上下各层的细作也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当然,并不是每一个姚秦的守将都当了软骨头,新蔡太守董遵便坚守不降,但他的力量毕竟太微弱了,新蔡城很快被檀道济攻破,董遵被生擒。
董太守被擒之后曾大声喝问檀道济:“古代的圣王仗义伐国,都待国士以礼。你们为什么要兴无名之师,待国士以非礼!”
檀道济为了杀一儆百,也不和他啰嗦,立即让手下人大刀一挥,送他去见古代的圣王。随后檀道济乘胜进军,又轻取许昌,俘获了姚秦的颍川太守姚垣和大将杨业。
在萧正峰与檀道济部的北边,沿汴水西进的蒯恩、刘遵考部进展也很顺利。入秦境不久,襄邑的地方大土豪董神虎聚众一千余人响应晋军,蒯恩便以董神虎部为向导,合兵攻克仓垣,姚秦的兖州刺史韦华投降。
在更北边,王仲德所率的晋军水师从巨野泽进入黄河,然后溯流而上,前方便是黄河边上的著名重镇滑台。
滑台曾为翟魏都城,慕容垂灭翟魏时并入燕国,魏南下攻燕时,滑台部份守将乘主帅慕容德出征之机,叛降魏国,此地便归魏国所有。因为拓跋珪当时无心经营河南,滑台就成为了魏国在黄河以南的唯一据点,而魏国占有滑台,就等于在黄河河道上设置了一道随时可以关闭的闸门,给晋军利用黄河河道运兵和运粮造成很大的威胁。
此时刘裕的战略方针是尽量争取魏国保持中立,避免两线作战,但只要东面主攻的四路晋军按计划在洛阳会师,其对后勤补给的需求必然大增,而黄河水道自然就成为晋军最主要的补给线,它的运输效率,不是其他水陆通道可以代替的。因此对于滑台,晋军真是攻也不好,不攻也不好。
然而上天似乎有意倾斜了天秤,魏国的滑台守将,兖州刺史尉建慑于晋军的强大声势,竟吓得弃城北逃,使得晋军不费吹灰之力,便意外地拿下滑台。
魏国的现任君主拓跋嗣得知这个让魏国大丢面子的事件后,大怒。他派刚刚在平定并州叛乱中立下功勋的相州刺史叔孙建与将军公孙表前往南方与晋军交涉。
叔孙建与公孙表二人,率领大军从河内气势汹汹地开到枋头,随即又派兵渡过黄河,就在滑台城下,当着城上晋军将士的面,将弃城而逃的尉建斩首,投尸黄河,以向晋军示威,然后再派人质问王仲德侵犯边境的原因。
王仲德把原先说过的理由加上“清扫山陵”之类的借口又向魏使忽悠了一番,把这个皮球软软地踢了回去。不过拓跋嗣不肯罢休,又派叔孙建前往彭城质问刘裕本人。
刘裕很光明正大的回答叔孙建:“洛阳是我们晋国的故都,只是被羌人侵占,所以我们们现在要拿回来,这是其一。我国历代先皇的陵墓长期沦落异国,无人清扫,我们早就计划要重新修整祭祀,这是其二。最后,我国桓氏宗族、司马休之父子、鲁宗之父子等败类,逃到北方之后,姚秦不但不遣返,还将他们收留,甚至还给予资助,成为我国的隐患。因此,我大晋如今兴兵讨伐羌人,实属理直气壮的正义之举!只是在讨伐过程中,我们需要暂借贵国的道路通行一下,并不敢破坏我们之间的传统友谊。”
刘裕的这番话算得上有理有据,不卑不亢,也给足了魏国面子,拓跋嗣有了台阶下,暂时也就没做进一步的反应。叔孙建、公孙表所率的军队又全部退回了黄河北岸,王仲德部晋军得以安然通过黄河水道。
晋军大举北上,关东各城纷纷失守的情况,不久之后便传到了长安,摆上了秦主姚泓的桌案上。随着亡国危机的迫在眉睫,姚秦朝廷召开了紧急会议,几位核心人物为救亡图存的大计,进行了一次激烈的争论。
在姚秦皇族中最具远见卓识的东平公姚绍,向侄儿姚泓建议道:“关东局势已经非常危险,很快就会波及关中。我们现在应该收缩兵力,巩固根本。安定镇的位置,既偏远又孤立,不如将将那里的镇户全部南迁,以充实京畿。这样一来,我们便可以多补充十万精兵,即使刘裕和赫连勃勃交相入侵,我们至少还能保住关中,勉强维持不亡国。否则的话,晋军进攻豫州,夏军进攻安定,我们却没有足够的机动兵力来应付,只能腹背受敌,疲于奔命,最终将一处也保不住!目前情况已经万分紧急,必须迅速决断!”
但姚绍的意见刚出口,左仆射梁喜就明确反对道:“现在镇守安定的齐公姚恢一向有威名,很得岭北的人心。何况夏军多次屠戮岭北,安定的镇户们早与赫连勃勃结下了深仇。面对夏国,他们必然奋力死守而不会有二心,夏军不可能轻易攻克安定。只要安定不失,赫连勃勃就不能轻易越过岭北而迫近长安。而如果放弃安定,夏军马上就可以打到郿城。现在关中的兵力足以抵抗晋军,用不着调动岭北之兵,先削减自己的手足。”
姚泓迟疑了一会儿,在内心仔细地评判了得失,最终还是决定采纳梁喜的意见,不撤安定之兵。当然,关东的危机还是不能置之不问,姚泓便从长安中央政府还调得动的秦军中,使劲像挤牙膏一样挤出了骑兵三千、步兵一万,分别交给越骑校尉阎生和武卫将军姚益男,然后让这两员将领率军奔赴关东,去扑灭进攻关东的晋军。同时,又命皇弟并州牧姚懿出兵陕津,为阎、姚二将作声援。
吏部郎懿横觉得如此处置不妥,又秘密向姚泓进言道:“姚恢在姚弼党人叛乱时,曾为陛下建下大功,而陛下即位以后,他并没得到特别的封赏。现在让他镇守安定,就如同被置于必死之地,又不能参与中央决策,他心里能没有怨气吗?而且那里的镇户百姓都认为安定是一座岌岌可危的孤城,想迁回长安的人十占八九。假如姚恢鼓动几万思归心切的军民叛乱,回师长安,不就成为国家的大灾难了?所以臣认为应该把姚恢调回,以抚慰其心。”
原来,在姚愔、尹冲等人造反冲击皇宫失败后,姚泓命姚恢处死姚弼党人的重要成员——安定太守吕超,姚恢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对这一道命令迟迟没有动作,很久之后才将吕超杀死。姚泓因此怀疑姚恢也参与了姚弼党人的阴谋,而姚恢自己也深感不安,悄悄聚集私兵以图自卫。因此两人的关系名为君臣加兄弟,实际上早已互不信任,离仇敌不远了。
这时,听到懿横的谏言,姚泓叹了口气,说出了自己之所以不撤安定镇的真实想法:“姚恢如果已经决定造反,现在征召他入京,只能是加快大难的到来罢了!”
萧军大帐中,萧正峰据胡床而坐,他的身旁躬身站着田庆的使者,使者向他恭声通报着姚秦朝廷商议的结果。萧正峰听罢,长叹一声:“姚泓其实并不是一个太差的君主,既有容人之德,对局势也有较清醒的认识。假如他生于太平盛世,说不定还能成为一代守成明君。只可惜啊,现在他面对的已是一局死棋:动,是找死!不动,是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