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恐怕要发生些事情。”站在一旁,有很长时间没有说话的萧且这时候出声了。
“哦,谁敢在我的场子里闹事!”田庆脸色一冷,放眼向下方赌场大厅望了下去。
萧正峰没有说话,只是笑笑,也跟着向下看。大厅里赌得正热闹,灯光明亮,人声嘈杂,虽然室外已是三九寒冬,室内仍温暖如春,送茶酒的侍女打扮得花枝招展,像采蜜的花蝴蝶一样穿梭在人群之中。赌徒们大都带有酒意,不断呼卢喝雉,要大要小,放浪形骸,原形毕露,平日的拘谨或是官架子全都没有了。
中间有一场是赌骰子,一个玉碗里放着三粒骨制骰子,大家用手抓起来,丢在碗里比点数多少。这种赌法最简单,输赢也最快。骰子在碗内翻滚跳动,掷的人心脏会随之跳快,似乎要从嘴里跳出来,而骰子在玉碗跳动的声音,有的人听了有如财神奏的仙乐,叮叮当当,大批金子由天而降;有的人却如同听到丧乐,一滚之间,万贯家财随之灰飞烟灭!
做庄的是个长相俊秀的青年人,他今天喝了不少酒,至少有个七、八分醉,英俊白皙的脸像涂上了一层胭脂,显得格外鲜艳。
“快下注,下多赔多,下少赔少!"俊秀青年吆喝着,他的旁边坐着一位锦衣绣袍,金环玉带的公子哥,公子哥的身后站着一位同样锦衣貂裘的少年公子。
庄家对面的闲家有十多个人,这居中的正是万金刚,池鱼儿站在他的身后,大声吆喝着,只见他面色潮红,也不知道他在喊着什么。围在外面伸头看热闹的人,却多得难以计数。
桌面上全是玉牌筹码,小则黄金一两,大则百两。赌场规矩,要下注,就先得换筹码。不过有人输急了,身上临时掏出传家之宝或房票地契,只要庄家承认,也能作价直接押上去。
“侯爷,那个坐庄的是秦国的给事黄门侍郎尹冲,平日爱玩两手,自认为自己赌技了得,爱出老千,因为他职位的关系,大部分的时候,属下也就睁一眼闭一只眼了。他后边站着的两位倒有些面生,不过从他们的服饰看,也是非富即贵。”田庆禀报道。
“嗯,你做的不错,小不忍则乱大谋。尹冲----你可得让这只鱼好好咬住你的鱼饵。不过,他从我们四海楼赢了多少呀?”
“属下没有具体算过,心里只有个大概的数,这些年来也应该有个几十万两吧。”
“几十----”萧正峰扭转过头,脸色有些难看,“老田啊,这可得管管啊!”
“诺,侯爷。刚才属下向你汇报的情况,十之七八来源于这位尹冲,他是姚弼的故吏,由姚弼推荐当上了黄门侍郎,如今在宫中行走,所以有关姚弼或是秦主的一些信息,他知道的倒是很详细。”
“哦,是这样啊。”萧正峰挠了挠头,“这样算下来,倒是亏得不大。”
萧正峰扭转头重现关注起下面赌厅的情况,一旁的田庆唇角上翘,想笑又给憋住了。
尹冲如今的面前堆满了玉牌筹码,大大小小不下万两,另外还有一些地契房票和有价证券。
“押好离手!"尹冲大喊:“掷啦!四五六通吃!”他将骰子丢进玉碗,骰子不断翻滚,叮当作响,果然粒粒都是"六"面向上,整整十八点。按规矩三粒骰子同点就是"豹子",庄家掷出六豹,押家就没有资格再赶,又是一把通杀。
其实尹冲玩的并不是什么高明手法,只是预先在锦袍的袖袋里,装了三粒一模一样的骨制骰子。这些骰子都灌了水银,只要平时练习,就能随心应手,要掷几点就是几点,然后在赌的时候,找机会将原来经过大家检查过的"真骰子"换掉。
“啊哈!"围观者大叫:“大人真的是手气顺啊!”
赌桌上的人一个个脸色铁青,一肚子的委屈,但不敢作声。哪有这么好的手气?接连着七、八次通杀!只是这尹冲是个朝官,而且是皇帝陛下最中意的广平公姚弼身前的红人,他们不敢轻易得罪罢了。
可是这些人不敢得罪,有敢得罪的主。万金刚他已输得满脸通红,额头上冒汗,在灯光下显得油光光的。他口里喃喃说着:“莫非骰子是假的!"
万金刚说到做到,他下意识地用手去抓骰子,想拿来检查。说来也无可厚非,输急了的赌徒都会有这种动作,并不一定是真有怀疑。
“大胆!”一声厉喝,连骰子带玉碗,被人抓起来向万金刚劈头砸去。
万金刚本来就是习武之人,又久经沙场,反应自是敏捷,他头一偏,玉碗飞出去在一根铜柱上砸得粉碎,当然骰子也飞进人丛,不见了踪影。
“来人!"尹冲怒气未消,大声吆喝:“将这大胆小子绑起来!”
万金刚见此不怒反笑,沉着地说道:“且慢,赌场上一律平等,不分长幼尊卑,连父子也不留情,输多了,检查一下骰子有什么打紧!”
“这小子还敢如此嚣张!给我绑起来!”尹冲气急。
众位赌徒许多都是秦国的显宦,一看要出事,深怕连累到自己,传出去有损清誉,一个个脚底抹油,偷偷溜走。赌桌周边瞬间只剩下尹冲这边的人,在他们的对面万金刚与池鱼儿稳稳当当地一坐一立。
赌厅内一位管事的及时跑了上来,连忙朝着尹冲哈腰行礼,“大人,姑念这位客人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加上输多了,一时情急。大人不记小人过,你就饶恕他一次吧。”
“不行,这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小子,竟敢说本大人赌假。"尹冲依然暴跳如雷。
“是啊!是啊!这小子真的该打!"有些生性喜爱奉承拍马,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在一旁煽火。
“嘿嘿,人不惹事,事却惹人。今日倒让我遇上了个出老千出得这么理直气壮的人,今儿个不管你是什么大人,可是吓不到老子!”虽然地处异国他乡,但是万金刚知道在这四海楼,他怎么闹都不会有事的。
“混帐东西!"尹冲平日受惯谄媚,哪受得了这种话,“你们还不将他拿下!”众人一看两拨人拔剑拔刀,知道今夜有场流血的好戏可看,纷纷散到四周,中间留下一块空间。
尹冲的身后应声跳出四名短衣垂冠,嗔目不语的剑士。一名似乎是领班的秃头剑士,艰难地一个个字说道:“小——子,你——是弃——刀——投——降,还是——想死——在——我们——剑下?”
“不要多话,手底见真章!"万金刚首先出刀,攻击那个领班。
领班话说得不畅,剑术也是生滞,只过了不到十招,剑就被万金刚挑脱掉地,喉咙也被他的刀尖抵住了。
“怎么说?”万金刚哈哈大笑,“一群草包,一起上呀!”
尹冲的脸色极其难看,他一睃眼,其余的三人也加入到战团。
“侯爷,要不要我出面制止他们,这样闹下去得罪了尹冲,小不忍则乱大谋啊。”二层密室中的田庆有些急了,他心中有些着恼,这个万金刚一来就给自己找麻烦。
“不用,这几个人,老万对付他们绰绰有余,给这个尹冲一点厉害也好。等到时候,你再出去给他们解围,卖个好给尹冲,让这小子心服口服。”
“好吧,只怕事与愿违,毕竟四海楼现在规模大了,有一点闪失,就会被别有用心者利用啊!”田庆还是有些担心地说道。
“老田,这四海楼就是我们打探秦国国内消息的驻点,是我们攻取秦国的前站,你以为我们还要长期开设下去啊。太尉大人已经准备好了,眼看这秦国就不存在了,你还怕得罪秦国这一跳梁小丑?”萧正峰无所谓地说道。
“侯爷,田队主经营四海楼多年,毕竟是有感情的,他怕出事也是人之常情。况且攻取秦国也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我们这里稳妥点还是好的,以后大部分有关秦国的消息可都要从这里聚散啊。”萧且在一旁帮着田庆说道。
田庆颇为感激地望了萧且一眼,萧且却是淡淡地一笑。
“嗯,也有道理。这样吧,萧且你下去拦住老万,让他见好就收,顺带卖个人情给这尹冲。他们问起你,你就说你是‘四海楼’新来的总管事。”
“诺。”萧且一拱手,匆匆下楼去了。
“那侯爷,属下也下去看看。”田庆跟着说道。
“去吧,去吧。”萧正峰笑着说道。
两人都下楼去了,萧正峰无奈地摇了摇头,“唉,自辱保身,就是想犯点错,有这群精明的下属也是难啊!”
赌厅之中,尹冲所带的四个护卫已被万金刚击倒在地,池鱼儿不知从何处拿到绳子,将四人五花大绑捆得紧紧的。
万金刚哈哈大笑,他一步步地逼近尹冲,虽是笑脸,但一点笑意都无,他那一对似笑非笑的眸子让尹冲感到害怕。尹冲摸了摸额角的细汗,虽然自身难保,但他仍张开手护着身后一大一小两位公子。
“小子,你别糊涂,我们可不是一般人,你得罪了我们,这大秦国----你就休想走出去。”尹冲身后的那个少年公子跳了出来,他身材短小,说出的话还带有奶气声。
“不是一般人?王侯将相么?嘿嘿,老子平生最喜欢鞭笞王侯将相了。”万金刚狠狠瞪了少年公子一眼,少年公子一缩头,又躲回尹冲的身后去了。
“慢着,哪里来的泼厮,敢在我‘四海楼’放肆!”萧且缓缓踱了出来,他的眼睛向万金刚闪了闪,共事多年,万金刚心领神会,他也不言语,就朝着萧且老拳相向。
刀来刀往,数十招之后,万金刚额前的一缕头发被削了下来,他急忙撤刀跳出战圈,拱手说道,“好汉,怎么称呼?”
“四海楼新任总管事萧且是也。”萧且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好,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来日再来讨教。”万金刚再次拱手,对着地面上躺着的四人啐了一口,领着池鱼儿头也不回地走了。
眼看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战就这样结束了,尹冲这才回过神来,“哎哎哎,怎么能让他们走了,看本大人不抽死他们。”
“哎呦喂,我的尹大人呀,受惊了,受惊了!小人刚从外面回来,就看发生了这么一档子事,这让我如何是好呀!”田庆上场了,他对着尹冲不迭声地说着好话。
尹冲冷着脸,并不理睬田庆。田庆有些尬尴,但不得已,也只能拱手唱喏。
“你是楼主吧?”青年公子说话了。
“正是,正是呀。”田庆不迭声地说道,“敢问公子怎么称呼?”
“大胆,公子的名讳也是你能知道的!”尹冲这时候终于吼了起来。
“唉,尹大人不要这么说,事发的时候,田楼主不是在外面不知晓嘛,不知者不怪。”青年公子发话了,尹冲也就不再言语,只是他的余怒未消,仍挂在脸上。
“谢公子体谅,谢公子体谅啊。”田庆喜道。
“这个总管事是你新聘的?”青年公子继续问道。
“是的。”田庆躬身说道。
“我看你这总管事身手不凡,不如给我当个护卫吧?”
“这个……”田庆有些为难。
“怎么,公子开了金口,你还不愿意了!”尹冲气冲冲地向田庆吼道。
“哎呀,大人误会了,这位总管事虽是我聘用的,但是我们之间并不是主仆关系,其实他是我的朋友。只是近来我这四海楼越做越大,难保一些宵小不借机闹事,所以我请萧兄担任我楼总管事,也是拖着人情求他帮忙的。”田庆连忙解释道。
“本公姚愔,愿请壮士做我家的护院班头,不知壮士意下如何?”青年公子终于道出了自己的身份。
“哦,原来是南阳公大驾光临,小人真是有失远迎了,有失远迎啊。”田庆不迭声地拱手作揖。
姚愔并不理睬田庆的谄媚,他只是定定地看着萧且,眼前的人虽然其貌不扬,但是他本能地认为此种人有真本事,而且一旦归心将会忠心耿耿。
“公爷的邀请,小人本不该拒绝。但是人无信不立,小人已经答应了田友,所以请恕小人无礼了。”
萧且如此说,姚愔转而望向田庆,田庆会意,笑道:“萧且兄呀,杀鸡焉用牛刀,我这里鱼龙混杂,你在这里也只是稍加震慑一下。如果你真成了姚公的人,如今人们又都知道了你我的关系,一些宵小纵有心也没胆来捣乱了。”
“既然这样,”萧且向姚愔拱手,“小人谨遵命。”
“好,哈哈哈......”姚愔大声说道,“田掌柜,今日之事,我就看在萧且的份上,不跟你们四海楼计较,以后你们好自为之吧。”
姚愔说完,当先走出了赌厅的大门,少年公子与尹冲紧随其后。四个护卫则是相互搀扶着离去,他们在离开的时候狠狠地瞪了众人一眼,大厅中众人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敢对他们正视。
密室之中,依旧温暖如春。田庆笑意盈盈地进了密室,一脸春风得意。
“侯爷,您都知道了吧?”田庆笑道。
“嗯,都看见了,临时起意,也多亏了老万与萧且的默契。对了,老万,鱼儿呢?”
“都在后厨呢,正在大快朵颐解馋虫呢!”田庆乐道。
“是了,这里除了冬枣就是些小点了,吃起来确实不太解饿,呵呵。不过大餐之前的茶点是很有必要的,先暖暖胃,等开了胃了,才能更好地去消化美食大餐。”萧正峰的心情也甚是轻松。
“侯爷,这个姚愔乃是秦主的十二子,颇有些文才,秦主没有将他外派作为一番诸侯,而将他留在了京城,现为秦国的中书监。据这些年收集到的资料显示,此人应该属于姚弼一党,今日得见真身,属下感到此人还是有些魄力。”
“嗯,老田,萧且的身份可要做到天衣无缝,这个南阳公既然有些魄力,必然会对萧且调查一番,我们可不能让他对萧且产生怀疑了。”萧正峰沉吟道,又含了个冬枣在嘴里裹着。
“侯爷放心好了,属下这就去办。”
“嗯,速速去办。”
“诺。”
萧正峰望着眼下那已经恢复如常一派热闹的赌厅,喃喃自语:“繁华竞逐----嘁,历史本就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