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姚兴心中已经有了上好的人选了吧!”萧且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这时发出一声冷笑。
“嗯,”田庆也是笑着接道,“可不是嘛,这其中,十二个儿子当中,姚兴最喜欢广平公姚弼,他有意将现任太子废了,而推姚弼当上太子。而这个姚弼自从察觉到父亲那隐隐约约的暗示之后,更加目中无人,仿佛太子之位,早已是他的囊中之物,行事自是胆大妄为起来!”
“恐怕没那么容易吧,废长立幼,乃是违背祖制,即使是羌胡,也有这样的规矩吧。”萧正峰撇了撇杯中茶水的浮头,喝了口清茶。
“是的,侯爷。秦国虽是胡羌,但受我华夏的影响深远,这立嫡以长的传统规矩也不是能随便破坏的。秦主很清楚:如果姚弼不能拿出让众兄弟心服口服的大功,那么他废长立幼,强行指定姚弼当继承人,只能是取祸之道,不论对秦还是姚弼本人都有害无益。因此,秦主决定给他的爱子姚弼创造一个立大功的机会。”
“肯定是个难度小而功劳大的任务吧,自古以来,父母爱子无不是偏信偏帮,一国之君也是人父,不外乎如此。可是毕竟事涉国而不是家,一个不慎,的确可能动摇国本。”萧正峰将嘴中的冬枣咬得嘎嘣脆,他的脑海中不禁闪过刘裕的几个儿子。
“可不是嘛,可惜了啊,这姚弼还真是个绣花枕头。”田庆继续说道,“义熙三年十一月,叛秦称王的夏主刘勃勃,哦,现在叫赫连勃勃,他在阳武下峡大败南凉王秃发傉檀,南凉国的精锐一万多人被斩首,名臣勇将折损十之六、七,从此由盛转衰。看到秃发傉檀的衰样,秦主认为这是一个好机会,就把落水狗交给儿子打吧。如果姚弼能够灭掉凉国,那他的功绩就足够取代姚泓,并安稳地继承秦国帝位了。”
“结果姚弼恐怕是败了吧。”萧且眼望着密室下的赌厅说道。
“嗯,是的。义熙四年六月,姚兴任命姚弼为主帅,会同后军将军敛成、镇远将军乞伏乾归,统率步骑共三万余人出师,谎称假道讨伐赫连勃勃,乘虚袭击南凉,并命卫大将军姚显统军二万作姚弼的后续。为了防备赫连勃勃捣乱,姚兴又派左仆射齐难率骑兵二万伐夏,掩护姚弼军的行动。可以说秦主的计划是周全的,可惜偏偏这样,这绣花枕头的姚弼统领大军还是出了差错。”
“嗯,具体说说,姚兴都为他的儿子安排成这样,就差代他出兵了。如果这样还不胜,我倒要看看这姚弼到底是怎么个草包的。”萧正峰坐直了身子,兴趣盎然。
“嘿嘿,事情是这样的,出军伊始,姚弼的一位心腹部将姜纪提出了一条建议:乘南凉无备,由自己率五千轻骑偷袭姑臧。建议一出,被姚弼一口拒绝,估计这公子哥觉得这样偷袭的话,显示不出他大秦的军威,更显不出他个人的威武。”
“偷袭怎么啦?这个姜纪我倒觉的是个人才!”萧正峰肯定道。
“再是人才,这姚弼不用也是白瞎。侯爷,您还别说,这刚开始的时候,这姚弼从正面大开大阖,倒是取得了一次胜利,攻克了漠口,斩昌松太守苏霸。不过打草惊蛇之下,这时秃发傉檀如梦初醒,使姚兴原先花了好大力气实施的战略欺骗全打了水漂。”
“嗯,这秃发傉檀也是个奸雄,去年我奉命出使北凉国,从沮渠蒙逊处了解到此人阴狠能忍,只不过他遇上了一个更为难缠的赫连勃勃而已吧,不过一旦他回过味来,对付姚弼倒是绰绰有余。”萧正峰说得意犹未尽,又咬了口大个的冬枣。
“侯爷所说不错,当时姚秦大军继续前进,进攻姑臧。秃发傉檀一面率部死守城池,向四方征调援军,一面派出少量精锐部队编成别动队,不断袭击姚秦军队。姚弼这时终于露出绣花枕头的本色,他对此毫无办法,连遭小败,只得放弃围攻,将兵力收缩于姑臧城西。城中原有五千多居民愿作姚秦军内应,由于姚秦军行动迟缓,行事不密,消息走漏,结果全部被南凉军坑杀。”
“随后,南凉的各地援军到达,秃发傉檀故意把一批牛羊放逐到原野上,引诱姚秦军队出来抢夺,然后伏兵合击,大败姚秦军于姑臧郊外,斩首七千余级。吃了大亏的姚弼总算学乖了,他不敢再战,只好躲进西苑营垒。南凉军队立即将西苑团团包围,秦军的水源也被切断,陷入到一片绝境之中。”
“南凉国毕竟国小势弱,恐怕秃发傉檀一时还不想彻底得罪姚兴吧。”萧正峰淡淡地说道。
“是的,侯爷。秃发傉檀此时处境很不美妙,他并不想同强大的姚秦完全闹翻。于是他在得胜之后并没有对姚弼赶尽杀绝,反而主动派使臣去向秦主道歉,请求宽恕。正好此时,秦国尚书左仆射齐难在北边也被赫连勃勃打败,两万大军全军覆没。秦主无力两面作战,只好同秃发傉檀恢复‘传统友谊’,姚弼这才得以带着败兵,平安撤回。”
“小命是保住了,太子之位恐怕是飞了吧。”萧正峰笑道。
“可不是嘛,但败阵而归的姚弼仍受秦主的宠爱,他的职司由中军将军换成了镇守安定的豫州刺史。安定地处泾河的北岸,可是秦国最重要的边防重镇。秦国在这里部署有重兵,并安置了大量的羌人熟户,紧急状态下号称可动员十万兵。 对姚弼这样的安排,据属下猜测,秦主是有深意的。重兵在握,姚弼如果能在这个重要位置上干出点成就,仍有被升级为太子的可能性。就算是当不了太子,也为他将来夺位提供了基础。”
“姚弼那个绣花枕头,他愿意吗?这安定直接面对的敌人可是赫连勃勃啊,连人家的手下败将都打不过,他还敢直面赫连勃勃!”萧正峰吐出枣核,有些不屑地说道。
“嘿嘿,侯爷说的不错。这姚弼虽然有野心,可经过姑臧之败,他也有了自知之明。为了避免到安定赴任,姚弼想出个好招----对准秦主身边一些说得上话,又可以收买的人,上下打点。秦主左右一大批官员得了好处,便在秦主身边不时替姚弼吹风,说他的种种美德,议论对他的待遇不公。”
“秦主本来最宠爱的儿子就是姚弼,现在听了左右这些人的话,又让他想起这个儿子的优点。于是不久之后,秦主又下令调姚弼入京,并升任尚书令、侍中、大将军,集军政要职于一身。姚弼当然不会浪费这到手的大好资源,乘着关系网的扩大,他倾心结交朝野名人,搏取礼贤下士的声誉。”
“地位稍稍巩固,姚弼开始提拨同党,推荐亲信尹冲为给事黄门侍郎,唐盛为治书侍御史,尽掌朝中机要。和提拨同党同样重要的,自然是打击异己。将军姚文宗是太子姚泓的亲信,不甩姚弼的面子,姚弼便设计污陷他诽谤朝政,将他赐死,从此姚秦中央的各级官员都对姚弼忘而生畏,不敢再得罪他。在姚弼的不懈努力和秦主对他的纵容默许下,太子姚泓的地位已经摇摇欲坠。”
“老田,你刚才说姚兴有十二个儿子,除了太子姚泓,个个都不是善茬。姚弼有姚兴的撑腰,这么任性妄为,姚兴其他的儿子们就没有眼红?”萧正峰提出自己心中的疑惑。
“哪能啊,秦主其他诸子大都出守边镇,手握重兵,实力可都不弱。他们与姚弼一样,对太子的储君之位觊觎很久,属下想他们的心里应该是这样的:既然你姚弼能够当上太子,我们又怎么不可能!”
“唉,这就是了,自古以来,废长立幼总是会惹来诸多麻烦,这在帝王之家表现的更加残酷。所以说呀,如果长子不是脑子有问题,还是不要动那个心思为好。老田,说说姚弼那几个兄弟是怎么行动的。”
“诺。姚弼这只出头鸟已然成为众矢之的,姚裕、姚懿、姚洸等人为首的反姚弼联盟悄悄建立起来,他们名义上打着太子的旗号,实际上在为自己谋私利。据属下的猜测,他们肯定认为等到父亲百年之后,从软弱的大哥手中夺位,比从姚弼手中夺取要容易得多了!”
“义熙十年,双方的较劲日益激烈。斗争是按先礼后兵的顺序进行的,属于反姚弼党的右仆射梁喜、侍中任谦、京兆尹尹昭等上奏姚兴,请求削减姚弼的权势,明确姚泓的太子位不动摇。同时,属于姚弼党的大司农窦温、左长史王弼先秘密上书,请求秦主改立姚弼为太子。面对儿子们的针锋相对,健康状况已经不佳,但又拿不定主意的秦主不胜其烦,便用装聋作哑的方法来应付:都不接受,只当没看见。”
“这种鸵鸟政策,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啊!”萧正峰不无感叹地说道。
田庆目光睒闪,若有所思,他也发出一声感叹:“秦主一世之雄,可惜了,多子未必多福啊。十年五月,秦主抱病出征贰城一带的叛军,得胜之后却病倒了。当时姚弼得到消息很是着急,当时秦主还没有正式立他当太子,如果秦主就这么死了,按正常程序,皇位还是要落到姚泓的手上!为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姚弼秘密聚集数千死士,准备在姚兴死时发动政变。可几千人的调动,哪是那么容易保密的?他的弟弟姚裕警惕性很高,很快嗅出了姚弼要造反的味道,立即遣人通知各位加盟兄弟。”
“驻守蒲阪的并州牧姚懿因为距离长安较近,首先接到密信,他看罢之后,反应迅速,立马赦免狱中的全部囚徒,编入军队,拿出库存的几万绢帛作为赏赐,建牙誓师,即将向长安进军。”
田庆继续言道:“利益攸关的时候,坐镇外藩的姚家兄弟们倒是非常团结,除了姚懿在蒲阪誓师起兵外,镇东将军兼豫州牧姚洸在洛阳,平西将军姚谌在雍城,分别起兵,另外坐镇杏城的姚宣也宣布加入讨伐姚弼的阵营。”
“这时,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田庆笑道,“姚秦皇子们的内战,眼看就要一触即发!谁知就在这个时候,秦主突然病情好转,重新上朝理政。他这才知道就在自己病倒的期间,他的儿子们已经快闹翻天了。秦主当时又气又急,因为先动手聚兵的是姚弼,反姚弼派自觉本方是理直气壮加兵强马壮,便联合向秦主示威,并不停止军队的动员,而由本派的朝中大臣梁喜、尹昭等人开出条件----诛杀姚弼!
“秦主虽然对姚弼的作为大失所望,可还不忍心杀他,但大势至此,也不能犯其他儿子的众怒,毕竟这几位皇子已经掌握了姚秦天下的大半兵力呀。这位可怜的秦主只好打打折扣,向姚懿等人开出了还价----解除姚弼尚书令的职务,以大将军、广平公的头衔回家,闭门思过。”
“初战告捷,姚懿、姚洸、姚谌、姚宣四人宣布停止各自的军队的动员令,然后相约一同入朝。他们入朝不是慰问一下大病初愈的老父,而是痛打落水狗姚弼。”
“而秦主有心包庇姚弼,但四个儿子手握重兵,迫于压力,他只好使用“拖”字诀,最后事情的结果也是不了了之。第二年在众兄弟围攻下没死透,又缓过气来的姚弼策划反击,目标直指去年对他攻击最出力的姚宣。这年三月,姚弼串通姚宣的部下权丕,一同诬谄姚宣。”
“有了人证,已经有点老糊涂的秦主大怒,立即派人到杏城将姚宣逮捕回长安问罪,同时命姚弼率三万大军出镇秦州。此时,赫连勃勃见有机可乘,大举进攻暂时没有守卫将领的杏城。秦主得知,急命姚弼前往救援,但还未到达,杏城已被夏军攻克,守将姚逵被擒,姚秦将士两万多人被赫连勃勃坑杀。”
“唉,老夫子说,不患寡而患不均,这上位者对下最怕的是心里的一碗水端不平均,何况是一国之君了。这国家内斗的结果除了空耗国力,最直接的结果就是让敌国有机可趁。呵呵,不过也好,赫连勃勃能捡到小便宜,那我们就来做成这单大生意!”萧正峰坐直了身子,显得意气风发。
“侯爷,也是时候了。秦主自去年以来,身体一直不好,天天拿药当饭吃。据从秦宫里买到的消息,秦主夜路走多了总感觉撞到鬼,去年九月份,秦主突然药物中毒,再次迈向鬼门关。姚弼得知之后,老毛病又犯了,他称病不去看望父亲,再次聚兵于私第,准备政变。可是没想到姚兴这次病情的好转得比上次还快,醒来后知道他最疼爱的乖儿子屡教不改,又要夺权,终于忍不住大怒。他立即处死姚弼的数名同党,并将姚弼逮捕。”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想必这一次,姚弼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了吧。”萧正峰长长呼出一口气,他对姚弼这人倒是有些喜欢了,不管这人如何草包,但就这百折不挠的精神倒是挺可爱的。
“侯爷,这一次您可猜错了。”
“哦,怎么了?”
“这个时候,没想到一直默默无语的太子姚泓突然说话了,他向父皇流泪请求赦免姚弼。秦主大为感动,便赦免了姚弼及其同党,而至此秦主心里的天平也向太子倾斜,他认为姚泓天性善良平和,不会胡乱猜忌,一定能够和睦群臣,保护好他的弟弟们。虽然姚弼再次化险为夷,但秦主至此彻底放弃了更换太子的想法,姚秦帝国的接班人,已确定为姚泓了。”
“嗯,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姚兴虽然糊涂了一阵,但最终还是想通了。不过这个姚泓你说他生性懦弱,我看倒不见的。整个过程,姚泓未亲自参与一次行动,而最后的结果他却稳住了自己的太子地位,得到了姚兴的认可,这可是个大智若愚的人物啊。”萧正峰搓了搓面庞,“不过大厦将倾,独力难支,何况----我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