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飘飘洒洒,并不淋漓。它没有华丽的外表,只是朴素,甚至有些简陋,简陋得让人感到一看见它便会心生一丝丝的悲伤和忧愁。
皇帝已经一天都没吃东西了。韩德全急得火上房一般。在皇帝卧房外来回踱着步,他口中念念有词。
“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已经三顿没吃了,再这样下去岂不闹出病来?哎呀呀!这可怎么办?”
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小楠也是满面愁云。二十多年的朝夕相处使得她非常了解中元——这样一个重情义的人,为了心中所爱可以不惜一切,但同时也很容易受伤。
小楠对晓遥的了解并不多,只是知道那是个非常美丽清纯的女子,与之前所见过的女孩子都不同,看起来就是那么的木秀于林。至于中元为何对她爱得如此之深,小楠也不得而知。
也许爱就是如此说不清楚吧!她想。
韩德全那佝偻的身躯转得小楠有些眩晕。她不知道这个老太监转来转去能转出什么好办法。
“你不要再来回转圈了!”
听出小楠声音微怒,韩德全忙停下脚步,满面堆笑。
“大姑姑,我这不也是为皇上着急嘛!”
“你转来转去就能行了?”小楠白了他一眼,心中暗暗咒骂这个老废物,“就不会想点法子?”
韩德全的脸立刻变得惆怅:“哎呦我的大姑姑!奴才要是有法子,不早就说了?就是没办法才这样呢!”
“那你倒是再想想啊!”
翻了几下白眼,韩德全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御膳房是变着法的给皇上做,可是这一波波地送进去,他老人家愣是一口没动啊!”
“皇上的心思不在酒菜上,你们就是上了龙虎宴皇上也不能吃!还得在别的地方动心思!”
“可说也是呢!这皇上的心思也就大姑姑您最明白了。奴才看这事儿还得您来办!”眼珠一转,韩德全又把事情推回给小楠。
缓缓站起身,小楠脸上仿佛堆上了厚厚的冰霜。她清楚,若想让皇上用膳,非得晓遥姑娘不可。不过这天大的事,自己怎么可能办得来呢?
雨过,天还是阴沉沉的。浓厚的乌云涂抹着天空,遮盖得整个天地都寂寥无声。
卧房内,中元闭着眼躺在床上。虽已两天水米未进,可让他感到奇怪的是,自己竟丝毫不觉得饿。辗转反侧,他整个人都仿佛被某种东西塞满,压得喘不过气,沉闷闷的。蓦然睁开双目,他眼前是灰蒙蒙的一片,没有半点颜色。
片刻前,几名宫女还端着香喷喷的晚膳来祈求他用一些。骤然坐起身,他毫无情面地将她们骂了出去。宫女们显然受了莫大的委屈。隔着门,他都能听见她们的啜泣和小楠安慰的话语。
就这样饿死算了!如果得不到晓遥,这辈子注定了无生趣,他想。
忽地,门又被轻轻推开。旋即听见有杯盘相碰的声响,中元从心底燃起一丝厌恶,正准备起身将来人骂个狗血喷头,不料却听见了天籁般的声音。
“皇上要吃东西哦!不然身体怎么吃得消?”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纵使化作青烟他也不会忘记。
猛地打了一个机灵,他陡然翻身而起,眼前的情景让他目瞪口呆。
晓遥一身青衣,正提着一个食篮站在自己面前。那食篮似乎很重,晓遥提着很费力,以至她右臂微微发颤,弄得里面的杯盘叮当作响。
傻愣愣地盯着晓遥,中元以为自己做了个梦。他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一阵钻心的疼痛告诉他,此刻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和丽媛出了宫,晓遥的心情顿时好了许多。两个月的宫廷生活让她感到太多的压抑。如今,她觉得自己就是出了牢笼的小鸟,终于可以自由自在地飞翔了。
汴临城的喧嚣与热闹深深地吸引着晓遥。她觉得这市井百态才是自己的生活。一路过来,街上的店铺差不多都让她和丽媛逛遍了。丽媛在喜顺堂当差的俸禄几乎被花光。二人的身上挂满了东西——香囊、玉坠、丝帕将腰带挤得满满当当,就连她俩的手上也被糖人和油饼之类的东西所占据。
两人逛到天光大黑方才回到太原王府,一进门便看见陈继善那怒气冲冲的脸。
父亲的怒容让晓遥刚出宫时的舒心爽快顿时化作乌有。她清楚,这一回来,千万的不是全都落在自己头上。然而这一切自己又必须承受。既然选择了向往的生活,那么硬着头皮也要承担。
这一夜,陈继善苦口婆心,晓以利害。为了劝说自己的女儿,他时而金刚怒目,时而声泪俱下。可无论使出什么样的招数,晓遥就是无动于衷。待街上传来子时的敲锣声时,陈继善已是口干舌燥。看了一眼还是麻木不仁的女儿,他拂袖而去。
这晚晓遥睡得很安稳,心中不再有一丝的忐忑。她做了一个甜甜的梦。梦里当然有非离。两个人在梦中共乘一马,驰骋在茫茫的大草原,向着太阳的方向快乐地驰骋……
醒来,晓遥失落无比。她喜欢梦中的场景,甚至可以说爱上了那里。然而,梦境和现实的落差使她惆怅不堪。
简单梳洗已毕,她见太原王府的下人送来了早饭。虽然东西比不上宫里的,可她却吃得分外香甜。
用过早饭,她又想起街上的车水马龙。昨日和丽媛闲逛时已是天色将晚,若是再早些岂不是更热闹?
她心中长草,起身离座要出去唤丽媛,可是刚推开屋门却看见陈晃直挺挺地跪在门外。
“晃儿!你跪在这里干嘛?”微微一怔,她甚感意外。
陈晃抬起头,双眼红红的,显然是刚刚哭过。
“是爹让我跪这儿的!我不来他就打我!”
“为什么呀?”
“姐!”陈晃四下看了看,低声道,“爹想让我逼你进宫。”
看着弟弟脸上的泪痕,晓遥这才明白,爹为了这件事已经开始不择手段了。
“我去找他评理!”晓遥欲搀起陈晃,却被他阻拦。
“姐,没用的!你出不了这个院子。太原王已把这里封了,许进不许出!”
晓遥抬眼望去,只见院门处有几个家丁模样的人在来回巡视。她心头一紧,看了看膝下的弟弟:“那你也别在这跪着哦!快起来!”
死死地跪在地上没起身,陈晃抬头看了一眼姐姐,眼中尽是真诚:“姐,你真的不喜欢皇上吗?我觉得他人很好!至少没有逼你……”
“他是没有逼我,可你们却在逼我!”
怒吼一声,晓遥说完转身使劲关上屋门。两扇门蓦地撞在一起发出巨大的声响,吓得陈晃身子一抖。
窗外,秋雨淅淅沥沥,凄凄惨惨。晓遥有些担心弟弟,已经两个时辰过去了,他那么一直跪在地上,淋了雨可怎么办?轻轻推开门,她想要把弟弟拉进来,可门分左右,眼前的场景让她惊呆。
爹、娘、大姐、二姐、晃儿、丽媛、大姐夫还有那个叫霍华德的洋人齐刷刷地跪在门外。
“爹、娘,你们……”
微微抬头看了看女儿,陈继善没有说话。眼前的“壮观”让晓遥的眼泪都快急出来了。她伸手去拉陈继善和冯氏,但两个人都死死地跪在地上不肯起来。
“你们有什么话起来说啊!”
“妹妹如果不进宫去,我们就跪死在这儿!”梁安富眼睛通红道。
晓遥被吓到了。她万没想到这些人会想出这么个办法来逼迫自己。
好吧!考验自己的时刻到了!为了心中的信念,为了非离,自己会无视一切!
入夜,忽然雷声滚滚,电闪交加。雨更大了。刹那间,绵绵秋雨忽地暴怒,仿佛天塌了一般铺天盖地倾泻而下。狂风也渐起,与暴雨相互追赶着,一齐倾盆,洗刷着天地之间。
虽躺在床上,可晓遥根本睡不着。狂风仿佛就在她耳边吹过,雨点也好似落在她身上。翻来覆去无数次,她暗想这般大的雨,外面的人也应该去避一避了。翻身下床,悄悄地来到门前,顺着门缝向外看,她不禁心中一沉。
任凭风雨在他们身上如何肆虐,自己的亲人一个不少的还跪在原地,一动不动。
轻呼一声,她回到床上,心中狂跳。
天空又是一道闪电划过,雨好像更大了。借着闪电的光亮,晓遥仿佛看见了非离。他还是那么高大英俊,令人安心。
“不要放弃!等着我回来!”非离说着一笑,露出两行洁白的牙齿。
“好!我等你!”美好的幻象让她心中的决绝更加坚韧,“我知道我们终有一天会相见的!”
天空渐渐发亮,雨似乎也停了下来,只是风刮得还是那么猛烈。晓遥从床上爬起来,只觉昏昏沉沉。深吸一口气,她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
门外静悄悄的,除了风声什么都没有。
昨夜的风雨交加,一定会把他们浇回去,这会子还不知道有什么新的办法来对付自己呢,她想。
可是当她再次推开屋门时,父亲和姐弟一个个浑身湿透,全都瘫倒在地上,瑟瑟发抖。
这一夜他们就压根没离开过!
晓遥的心剧烈地起伏着。她目光快速地扫过前方,发现少了一个人。
“爹!娘呢?”来到陈继善身边,她语气焦急不已。
“昨夜的雨急,你娘她病了……”陈继善声音微弱,似乎也将要撑不住。
晓遥急忙来搀扶,却被他无情地推开。
“遥遥……你只要不进宫,我们就不会起来……昨儿你娘躺下……今儿就是你爹我……再往后就是你姐和你弟……为了一个死人……你连爹娘和亲人都不要了么……这么做值吗?”
是啊!这么做值吗?
多少个漆黑的夜里,晓遥也不止一次地这般问过自己。如果将人生比作一条长长的路,那么非离就是这条路上最美的风景。可惜,自己已走过了人生的拐点,再也见不到它了。
无论她再怎么欺骗自己,冷冰冰的事实总是挡在身前——非离死了,而且死不见尸!
非离,你究竟在哪里?
随着又一阵狂风,梁安富也忽然栽倒在地。娥眉忙跪爬到丈夫跟前将他抱在怀里,再看看周围,思如、霍华德、陈晃和丽媛也是无精打采。
眼前的触目惊心让晓遥痛不欲生,坚定的信念也在这一刻顿然土崩瓦解。
仰起头,她尽量不让泪水流落。
秋风吹得院中树叶沙沙作响。一滴雨珠从叶子上黯然落下,滴在晓遥的唇上。
那是非离离别时的吻。
命运就是如此,认了吧……
英华宫似乎刹那恢复了生机。
睁大了眼睛,中元声音颤抖:“遥遥……你回来了……还走吗?”
晓遥没有说话。放下食篮,她扭头看向被风吹开的窗子,待到又一阵风吹来时才察觉腮边已然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