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偌大的办公室里转了不知多少圈,雷元还是有些犹豫不决。看了无数遍那部放在办公桌上的红色电话,他还是痛苦又有些无奈的摇摇头,心里一个劲的念叨着一句话:这个电话打还是不打?
在接到肖刚的电话之后,雷元的第一反应就是赶紧去了监狱狱政科,在科长办公室里找到了的张伟。
“监狱长,您怎么有时间到我们狱政科来?有什么指示吗?”正在办公的张伟见雷元阴沉着脸走了进来,赶紧放下手中的笔,站起身来问道。
“李路探监的那天你在不在科里?是谁为来监狱探视李路的人发放的探监证?具体情况你知道吗?”坐在张伟办公室的沙发上,雷元一边伸手接过张伟递过来的香烟,一边看着张伟:“哎,对了,在我的印象里你是不抽烟的呀,为什么办公室里会有香烟呢?”
张伟一边拿起桌子上的打火机为雷元点烟,一边笑着说道:“监狱长的记性真好,我是一直没有吸烟。但不吸烟也不能说办公室里不准备烟啊。狱政科是咱们监狱对外联系的窗口,社会上的任何单位和个人来监狱办理任何事情都要经过狱政科。所以,经常有人到办公室找我。而在这些人当中,有我的朋友、同事,也有社会上的那些不同官职的领导。您说,人家都到办公室来了,不准备点香烟能行吗?那不是显着咱们监狱慢待客人吗?所以,就买了几盒香烟放在办公室里。但请监狱长放心,这些烟是我自己花钱买的,绝对没有收受任何人的贿赂。您要是不相信就去咱们监狱超市里问问我小姨子,她是超市的售货员,我的烟就是从她那里买来的。如果......”
“少在这里跟我扯淡,我找你小姨子干嘛?只要你把事情说清楚就行了,就这么点事情你还让我去调查啊?你是不是看着我一天没事闲得难受,给我找点事情做是不是?和肖刚一样,坏人一个!”没等张伟把话说完,雷元就不耐烦的冲着张伟摆摆手,皱着眉头说道。
听完雷元的话,张伟有些不好意思的冲着雷元吐吐舌头,然后坐在雷元旁边的椅子上再也没有说话。
“张伟我警告你啊,你们狱政科可是我们监狱对外联系的窗口,接触的人比较复杂。你小子可要给老子把身子站直了,不要干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家里缺钱或者有什么困难跟我讲,我个人解决不了的还有监狱党委。千万不要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更不能做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情。记住了没有?”看着张伟老老实实坐在自己身边的样子,雷元阴沉着脸说道。
听完雷元的话,张伟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监狱长,您今天这是怎么了?说的这些话让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是不是我张伟犯了什么错误或者是做了不该做的事情了呢?如果是您就直接说出来,我张伟愿意接受组织的审查和处理。可您......”
“快给老子坐下,自己又没有做什么错事,心虚什么?赶紧回答我刚才说的问题!”雷元伸出腿,冲着面对着自己站的笔直的张伟踢了一脚,然后指了指面前的那把椅子,神情严肃的对张伟说道。
“监狱长,我都被您整蒙了。您刚才问我什么了呀?”坐回到椅子上,张伟一边不好意思的摸着头,一边问道。
“我是问你李路探监的那天你在不在科里?是谁为来监狱探视李路的人发放的探监证?具体情况你知道吗?”雷元斜着眼睛看看张伟,没有好气的说道。
“哦,您是说这件事啊,我汇报给您听!”听完雷元的话,张伟恍然大悟,赶紧对着雷元说道:
“李路探监的那一天我不在科里。我去八监区了,和八监区监区长一起去看了他们下个礼拜要组织服刑人员参加外役劳动的现场。八监区接到了当地乡政府请求派服刑人员支援当地农民挖甜菜的任务,而且给的劳务费价格也不错。但由于面积太大,不好设立警戒线,所以,八监区的监区长孙浩林给我打电话,让我跟他一起去看看现场,给他出出主意。怎么了监狱长,这有什么不对吗?”
说完话,张伟不解的看着雷元。
“李路自杀的事情你难道不知道?你是监狱的狱政科长,监狱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难道不知道?”雷元瞪着眼睛看着张伟质问道。
“监狱长,瞧您说的,监狱出了这么大的监管事故,我一个狱政科长能不知道情况吗?李路自杀的事情发生后,我和教育科的李科长以及心理教育矫治中心的肖主任第一时间去了县医院,找李路了解情况。哎,对了,监狱长,肖刚不是去省城提审那个前来看望李路并且在苹果里塞了张纸条的犯罪嫌疑人去了吗?情况怎么样?”看着雷元异常严峻的面容,张伟着急的问道。
“这个假借李路远房亲戚的人是怎么混进监狱的?你们狱政科是怎么审查把关的?为什么让一个身份不明的人进监狱呢?还远房亲戚,监狱在服刑人员探视制度中有明确的规定,非服刑人员直系亲属严禁探视,你们是怎么把关的?”雷元没有回答张伟的话,而是一脸怒容的质问道。
“从县城提审完李路回到监狱以后,我立即找到了当天负责审核探视亲属身份并发放探监证工作的民警侯天林。他跟我说了当天这个李路所谓的远房亲戚前来狱政科办理手续的全过程。有些事情我也不是很好说。这样吧,我把他叫过来,您亲自问一下怎么样?”张伟面露难色的对雷元说道。
雷元翻翻眼睛,看了看一脸尴尬和无奈的张伟,气哼哼的点点头。
张伟站起身来,逃也似的离开了办公室。
看着平时办事干净利落,处理问题甚是果断的张伟今天的表现,雷元的心里有些不安起来,心里在想:难道这个郝建刚交代的事情是真的吗?
没多大一会儿,门口传来了让一声响亮的“报告声”。雷元扭过头往门口看了看,然后应了声“进来!”
张伟推门走进了办公室,身后跟着去年才从省司法警官学校毕业,然后分配到海福监狱工作的民警侯天林。
“报告监狱长,狱政科民警侯天林前来报道,请监狱长指示!”笔直的站在雷元面前,侯天林先是毕恭毕敬的冲着雷元行了个军礼,然后声音洪亮的对雷元报告道。
雷元站起身来冲着侯天林回了个军礼,然后指了指面前的一把椅子,又指了指站在一旁的张伟,微笑着对侯天林说道:“嗯,行为规范做得不错,比你的校友肖刚和张伟强多了。坚持啊,千万不要让这两个坏人把你带坏了,坐下吧!”
张伟笑了笑,冲着雷元吐了吐舌头,然后,自己给自己拖了一把椅子,坐到侯天林身旁。
“小侯,听你们科长说,入监教育监区服刑人员李路探监的时候,他那个远房亲戚的探监证是你给他办的?”为了不让侯天林感到紧张,雷元说话的时候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说话的语气平和安静,脸上一直挂着笑容,一副和蔼可亲、平易近人的样子——尽管他心里很生气。
“是的,监狱长,到现在我还记得,李路的那个亲戚是他的一个远房表哥。那个人......”
“远房表哥是直系亲属吗?”见侯天林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雷元心中的怒火腾地一声点了起来。他粗暴的打断了侯天林的话,然后用两只眼睛直直的盯着侯天林,严肃的问道。
“报告监狱长,不是!”面对监狱长突然转变的脸色,侯天林非但没有丝毫的害怕,反而微笑着看着雷元,从容的回答道。
“你虽然是个新民警,但来监狱工作也有一年多了。对于监狱有关服刑人员亲属探视的规定应该很清楚。在我们的制度中,是严禁非服刑人员直系亲属探监的。可你在明明知道远房表亲不是直系亲属的情况下,却私自放郝建刚进监狱探视李路,从而造成李路畏罪自杀。小侯,这个责任你承担的起吗?”见侯天林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雷元再也坐不住了。他猛地把巴掌拍到面前的桌子上,腾地一声站起身来,然后指着侯天林的鼻子斥责道。
见雷元真的生气了,侯天林赶紧站起身来,收起脸上的笑容,一脸委屈的说道:“监狱长,我虽然是一名年轻民警,但我也知道远房表亲不是直系亲属这个道理,知道非直系亲属不能探视服刑人员的规定。但是,但是......”说到这里,他有些为难的回头看看张伟。
“看他干什么?是他命令你这么干的?”见侯天林吞吞吐吐看着张伟,雷元心里的火更大了,对着侯天林近乎怒吼的叫道。
张伟微笑着看看雷元,又看看侯天林,然后对侯天林说道:“小侯,实话实说吧,这个责任你担不起!”
看看雷元一脸的怒气和张伟鼓励的眼神,侯天林只好不情愿的说道:“监狱长,这件事情是政委亲自安排的!”
“哦?怎么个情况?详细的给我说一遍,一个字也不要漏!”听完侯天林的话,虽然已经有思想准备的雷元还是大吃一惊。他看着侯天林,习惯性的说道。
“探监日那天,我正在和其他两位同志忙着给前来探监的服刑人员亲属办理探监证,这时候,祁政委带着那个现在我才知道叫郝建刚的人走了进来。他把我叫到外面,指了指郝建刚说:这是入监教育监区服刑人员李路的亲戚,你帮他办好手续,然后给入监教育监区领导打个电话,给他们搞一间安静一点的房子,让他们聊一会儿。说完之后,政委就走了,把那个郝建刚交给了我、既然是政委下了命令,我一个小民警还能不同意吗?所以,在审核身份的时候就没有太认真,然后给他办好了探监证,并且按照政委的吩咐,给入监教育监区的李监区长打了个电话,把政委的话转达给了他。监狱长,事情的经过就是这个样子的。监狱长,我最近也听说了,因为郝建刚在探视李路的时候夹带了一张小纸条,因为这张纸条,李路都自杀了。说实话,我也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但事情既然已经出了,我愿意接受监狱的任何处理。”说到这里侯天林有些难受的低下了头。
看看面前一脸委屈、可怜兮兮的侯天林,雷元心里有些不忍,说话的语气变得温柔起来:“事情我已经了解清楚了,这件事情之所以造成今天这种接过,责任也不完全在你身上。别说你是个年轻民警,就是你们科长张伟,政委说的话他敢不听吗?所以说,你不要背负太大的思想压力。但是,我今天问你一件事情,你必须跟我说实话,否则,我们旧账新账一起算!”
听了雷元的话,侯天林不禁一愣。他扭过头去,用求救的眼光看看张伟,见张伟没有任何反应,只好硬着头皮冲着雷元点点头。
“在以往服刑人员亲属探监的过程中,像政委这样跟你打招呼的人多不多?”雷元故意往侯天林身边凑了凑,一脸慈祥的问道。
侯天林傻了,他真的不知道这个问题应该如何回答。于是,他又一次把目光投向张伟。
看着侯天林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己的目光,张伟无可奈何的笑了笑,然后站起身来对雷元说道:“监狱长,你们在这先聊着,我到洗手间去一趟!”说完,不管雷元是不是同意,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见张伟走了,侯天林更慌了。他前后左右的晃着脑袋,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雷元则狡诈的笑了笑,然后冲着侯天林挤挤眼睛:“怎么样?你的靠山走了,你还指望谁给你出主意呢?”
听完雷元的话,侯天林的脸刷的一下红了起来。他咬咬嘴唇,然后抬起头看看雷元,神情坚定的说道:“监狱长,说实话,这样的事情还是挺多的。”
雷元皱了皱眉头,然后冲着侯天林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按照监狱的规定,非服刑人员直系亲属是不能进入监区探视服刑人员的。但是,在日常工作当中,能有多少服刑人员的直系亲属来探视呢?没有多少。大多是同学、战友、老乡,有的甚至是以前在一起坐牢的‘狱友’。按照规定,我们这些负责审核探监人身份和核发探监证的民警是不能允许这样的人进监区的。但问题是,每每到这个时候,会有很多的咱们自己的民警过来找我们讲情。这些人有的是监狱领导,有的是各科室领导,也有普通民警。大家都是同事,既然说话了,我一个新警怎么能不给面子呢?再说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您说呢监狱长?”见雷元在听他说话的时候神情平静,没有发脾气,侯天林的嘴巴格外的流利起来。
听完侯天林的话,雷元不由的冷笑两声,然后看着侯天林,语重心长的说道:“小侯啊,你错了,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啊!”
听完雷元的话,侯天林吃了一惊,他看着雷元,不解的问道:“监狱长,您请讲!”
“狱政部门把关不严,造成不允许进入监区接触服刑人员的人接触到了服刑人员,有时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的。”雷元挪了挪身子,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拿出一支烟叼在嘴上。
侯天林赶紧拿出打火机给雷元点上烟,然后就像一个小学生看着老师一样的看着雷元。
“李路自杀的事情小吗?如果不是那个郝建刚在探监物品里夹了那张纸条,他李路为什么要自杀?第二,这探监的人里如果混进一个服刑人员曾经的仇人,如果他们借着我们监听民警不注意的时候把服刑人员杀了怎么办?这也是小事吗?小侯啊,监狱之所以制定这样的制度必然有它的理由,作为一名制度的执行者就应该无条件的执行,而不是像你这样和稀泥、做好人,谁也不得罪。如果没事还好,一旦出了事情你能承担起这份责任吗?监狱安全没小事,这句话不知重复了多少遍,你们为什么就是听不进去呢?”雷元越说越生气,说到最后又不由自主的对着侯天林吼叫起来。
这时,办公室的门开了,张伟一脸严肃的走了进来。原来,他并没有去什么洗手间,而是一直站在门口听雷元和侯天林说话。
走进门来,他看看被雷元训的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的侯天林,然后对雷元说道:“监狱长,这些事情也不能完全怪小侯他们。对于干预狱政科民警正常工作、为探视人员说清,让一些身份不明的人进入监狱这件事情我不曾一次的在监狱大大小小的会议上说过,但是,谁拿着当回事了呢?像一般的干警我们还可以拒绝,但如果是像政委这样的领导,别说小侯了,就是我能张开嘴说不行吗?上行下效,监狱长,如果要彻底拒绝这样的现象,监狱党委必须......”
这时,雷元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张伟见状,赶紧闭上了嘴巴。并顺手拉起正在发呆的侯天林,两个人快步走出了办公室。站在办公室门外,张伟小声的对侯天林说道:“你小子脑子里是不是缺根弦啊?看到领导接电话还不赶紧闪,你是想......”
两个人刚刚在门外站定,雷元突然推门走了出来。他一边往楼下走,一边对呆愣在原地的张伟说道:“把车开上,跟我去一趟入监教育监区,快!”
“是!”张伟一边答应着一边跟在雷元身后往楼下走。
看着雷元风风火火的背影,张伟的心里直纳闷:又怎么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