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久成文有一个模糊的印象,那便是当他们准备前去这头时有几个平民是想要过来搭话,但看得马车装饰不凡后便住了口,现在被洛国士兵扣着回来时,这印象被验证,那些平民不大能理解地看着他,互相私语,洛孤被吓得不清,全程不敢吱声,睁大眼睛看着那些目光异样的围观百姓,嘴角下扬,但心中却逐步冷静。
【看来那些百姓之前是要提醒我来着,可能看我阶层上流,以为是洛国贵族,因而作罢,这条令虽说潦草残暴且有些不合逻辑,但是洛国百姓却是深知~我这是大意了,希不要传回家去,让人笑话。】久成文低下头,叹了口气“你难道不觉得这个条例不对吗?”他问道,洛孤疑惑,转头看向他,看到久成文对着一个士兵,知道原来不是在跟自己说话,继续前进,跟着那十夫长士兵走,要去哪里已经隐隐约约有了个大概-前头的千下城宫。
被久成文这么一问,那士兵显得慌错,没有回答露出一副‘天哪!你怎么问我这问题?你怎么不问别人?你这不是害我吗?’的表情,十夫长侧目瞧了他一眼,他浑身一颤,笨拙地尽快装出严肃、尽忠职守的样子,挺着胸膛怒起眉“遵守条例是我的职责,即使再来一次我也会继续这么做的!”
十夫长啐了口痰,轻笑了声,那士兵解脱般松下表情,露出无奈的神色,久成文对他扬了下半边嘴角,然后平静地看向前方,眸子黯淡。
“我们要去哪儿?”洛孤小声地明知故问道。
前头是黑砖整齐堆砌、两边铸有瘦长梯形瞭望台的建筑,建筑基座高得深觉没有实用性,楼梯理所当然地很长,黑色的屋瓦整齐铺满屋顶,边缘艺术性地有卷曲形状,士兵如木桩般站在城门两侧。
“千下宫。”久成文道。
“唉?你怎么知道?”【他来过?虽说之前我们路过这里,但没进去啊。】
“上面字不是写着吗?”他用下巴指了下前方。
“”她看到围着高基座建筑群落的城墙中那扇门上挂着一个硕大的牌子,上面有三个符号【文字~我想认识下,感觉好神奇,之前万神会的时候吃得东西旁边也有这些奇怪的符号】“哦,是这样啊,我差点忘了。”她尴尬地笑道。
十夫长停下步伐,跟久成文道“如果是普通人,早已死透,但你是叶国的贵客,虽然国君没有提出此条例,但出于国家关系,还是带你来这里。”他说得有些模糊,毕竟文化程度低,而且表情一会儿阴一会儿晴,飘忽不定,潜台词久成文感受出来,该是(您是未来的公爵国国君,我国君不过是个侯爵,还比你小一个爵位,我更是一个小兵,我哪敢动你?承担不起承担不起。)
久成文读懂这潜台词后,底气显然足了“怎么回事?我那两个仆人也是贵客,你们不由分说就动手,怎么交代!”他涨红了脖子地质问,两腮一震一震,是那种斯文的愤怒理据确凿,反叫人更怕。
那士兵愣了下,暗下神态,砸吧下嘴,洛孤眯着眼,看得他额上的汗“这-这是规矩,我们,我们只是奉命行事。”
“那杀死贵宾,按照规矩,又是怎么来!”他头一扭,不看士兵接下来的任何表情。
空气凝聚,洛孤耳朵动了动,尾巴晃了晃。
“不是,大人,就是~”十夫长一开始对久成文的态度还较为生气,理智占了上风后,软地跟泥巴
“我们也是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我们只是,只是些泥腿子,哪里,哪里~”十夫长憋不出好话来。
他头一转,直云“洛正侯现在何处!”
“国~国君不在城中,贾里溪上卿在,政务由他代理。”十夫长低头云。
“国君都不在?”
“大人,这、这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久成文叹了口气,想着自己两个好仆人的惨死,心中难受。
“把我的马车拉过来,仆人必须厚葬,否则我对你们的事情定是要追究到底!”
“好好好!”十夫长面露欣喜,后面几个士兵有些愣,被他冲骂“呆什么呆,还不快去!”
几个士兵连忙回头跑,十夫长笑云“现在我就去跟上卿大人汇报下?好”
【怎么能让他们这么容易就得逞,我那两个仆人的仇还是要报的】“上卿!?哼,封国也是侯爵,我父亲是公爵,他们的上卿吉安要在我与封成侯对话几次后才配与我言语,区区小国上卿,也配直接接见于我!?”当然配了,久成文现在还没爵位,只是个世子,况且也没有什么不配与什么人说话的规矩,不过这招的确达到了目地,小人物被吓得不轻。
“正是午时,正好~来些宴席给大人您接风洗尘,也是,也是~可以的。”
洛孤揉了下胃部。
“我非要见你们洛正侯不可。”
“实不相瞒,国君已经数日不曾回来,不知何时才来。”十夫长悲意地说。
“我告诉你,这——”久成文刚要说,感觉下身异样,被打断,低头而望,看得洛孤在拽他的衣角,眨巴着水晶般的眼,嘴唇微微撅努“我饿。”她尾巴在后面缓慢地扭来扭去,周遭平民看到后走走停停,互相言语。
咕噜一声,她胃部发出悲叹。
久成文再看看保持握拳姿势、一脸祈求的十夫长,也泄气般一叹。
==
哗啦哗啦
青色的酒从壶中倒入铜爵酒杯,装了熟食的簋鼎由侍女端入矮长桌中,肉香袭人,瓜果俱全。
“此炖狗肉乃是洛国上品佳肴,还请久公子品尝。”
上卿贾里溪是个精瘦的老人,大久成文不少岁数,这让他心有所不平衡,因而也客气很多,举了杯酒,示意而笑,灌饮,而一旁听得动静较大巴滋巴滋的响声,望去,洛孤笨拙地握着长筷对米饭狼吞虎咽,米饭上放着烧鸡腿,另一个手拿着切好的甜瓜,面前是撒了麻椒的黑鱼汤。
贾里溪小有惊讶,久成文挠了挠头,笑得尴尬。
“朋友家的孩子,长得是些奇怪,但也是不错,只是没见过大场面。”
“谈不上大场面。”贾里溪云,续酒
“喂——!”洛孤听得久成文小声喊她,抬头,脸上还粘着饭粒,她耳朵竖起,动动【怎么了?他喊我?】。
见久成文用筷子碰了碰碗,洛孤聪明地很快明白是什么意思,慢条斯理地放下食物擦了擦嘴,然后一边看久成文的吃法,一边学着,在此之前万神会的时候久成文就跟她说过这点,这时她想了起来。
【要学人类吃饭的样子,才像人类。】
“洛国有所失礼,还妄体谅。”
“已经很周到了。”这话藏着讽刺。
聊了很多无关痛痒的琐事、中间还扯了些其他国家的笑话后,贾里溪云“不知,叶国世子来小国,是~有什么事么。”
“并无大事,只是过来看看千古岭,只惜是为禁地,不让看,怪矣。”久成文叹道,暗则察言观色,看到贾里溪表情立马犹豫凝重起来,便深知是有不对。
“可否询问些,此令可是洛正侯所下?”
贾里溪长叹一息,默默点头。
“不知,其原因,是——”
“此事不可深谈。”他站起,仰首瞧望,觉知没得别人,坐回去,面容不安,妥协云“叶国与洛国仅隔一道天险千古岭,至于国君为何将千古岭下设为禁地,实属——”他话语一转“我也不知。”
【他肯定知道。】“此处未存他人,话有难处?”
“国君再过几日该是打猎回来,公子可留下住几日,等国君回来便好。”
“听说洛正侯荒淫无度,纵于享乐,仰仗于前有封国后有天险而自安,不知传言是否属实。”若以嘲弄之态说出定令洛人发怒,但久成文则以调查、严肃的语气道着,这让上卿贾里溪犹豫,沉默几息后,云“国君生性非恶,只是周围酒色之徒太多,近墨者黑,封国亦乘机于甜渔河架桥,有是蛮征之意,洛正侯对此竟不关心,若不是我调兵于甜渔河畔,怕是战事早出,而国君却不以为然,令人心寒。”他叹道。
“士为君死,君为国亡。”久成文道“只是现有正冶天子即位,屠戮宗室,已丧人心,诸国皆年而不供、岁而不朝,天子亦如此,君又如何?”
“”
“我父亲叶文公是出名的贤君,爷爷叶恒公亦是让叶国屹立周天,闻名于诸国,是因为叶国所在的地势开阔,国君贤明,而并非偶然,像你这样有明事理知书达理的才人在这山沟之中实在是浪费,我看了都可惜呀。”
“多谢公子夸赞。”贾里溪看着鼎中的食,想不出该说什么话。
“叶国来此地路途遥远,若千古岭中可开一道,那便方便太多。”他随口道,却令贾里溪心脏一下狂跳,暗自唏嘘,久成文看了看他不说话【难不成千古岭中真有道儿?】“洛正侯几日回来?”
“国君——”贾里溪看向吃得津津有味的洛孤,洛孤察觉到目光也看了他一眼,拿着甜瓜,快速咬了一小口,咀嚼咽下,再快速咬了一小口,动作重复,很快,甜瓜被吃光,再拿第二个。
“三日该是会回来。”贾里溪道
“那我便等三日。”
“哇!”洛孤惊叫,让贾里溪和久成文愣了下
“你哇什么?”久成文问道。
“这个甜瓜真好吃,还有吗?”洛狐欢喜。
贾里溪出去喊了下侍女,言语几番后过了些许身材苗条的侍女端着瓜盆前来,看得洛孤模样与直愣愣凝望瓜果的表情,先疑奇,后低头掩笑。
于宫中,夜里洛孤又喊着肚子疼,痛得额头发汗,肚子难受地几乎昏厥,久成文连夜呼救,来得医师把脉,若有所思地开煎了一碗浓黑如墨的药,灌下,呛着地她喷出好几口,好歹咽下不少,医师云“知道苦地她定会喷出,因而量多,她喝下的那些正好是剂量”
不出半柱香的时间,洛孤大吐一场,画面不忍直视,侍女皱眉别头,久成文咬牙奇惑,洛孤后虽不再痛了,但虚弱地瑟瑟发抖,清理完吐出来的夹杂着肉饭的青绿黄色果肉后,再被久成文喂了碗温水才安然入睡。
那时她躺于成文怀中,揪着他衣服、其面部惨白,令人怜悯,隔着衣服肉贴着肉,久成文清晰无比地感受到她心跳的频率,逐步思考、总结、得出一个结论。
她只能吃肉与粗粮,一旦吃太多水果便会身体虚脱上吐下泻,之前冰糖山楂串亦是如此,那是吃了个烤梨后也是身体有所不适,只是吃得少反映微弱,没引得关注。
在与洛孤说了这些后,她默许点头,看到颜色鲜丽色香逼人的水果后只得砸吧砸吧嘴,心情低落。
久成文在宫中静等洛正侯的出现,他焦躁不安,不大希望洛正侯能回来,他要的是让贾里溪彻底对洛正侯失心,而后能收买贾里溪于自己膝下,若他知道重要情报,一旦青川之地被叶国拿下,那这周天大陆最强的天然要塞可就是叶国的了,到时候,往后面说,统一天下之事便渐渐由不大可能变为展露头角。
越想越激动,也越发不安。
不过想想千古岭能有什么密道,也只是自己的胡乱猜测,因也不去过分多想,怕自己陷进去。
洛孤于宫中无聊便在千下宫书房内与文客交谈学习,她识字的速度快得离谱,甚至文客根本不知道她是在识字,而不是在‘回忆’字,到了第五天,她竟然就已经识字过数百,洛正侯果还不前来,贾里溪亦是焦急,更有一种脸面无存的尴尬心情,打听得洛正侯要去较远的一座山头打猎猛虎,无奈。
在得知洛正侯许个把月是回来不了了,贾里溪便问久成文是否要派特使前去,道叶公子在城中等他,让他速速回去,久成文没让,笑了笑,每日与上卿贾里溪交流。
与此同时,洛孤阅读典籍的能力在此期间得到质地提高,其记忆能力、学习能力都令久成文困惑,那日傍午本只是与洛孤随便聊聊,不料洛孤却张口道出了一段典故古文来,并妙趣横生地应用,久成文便知其已经读完了基础的识字谱,那可是一般孩子聪明的也是三年才可完成的。
后久成文解释,应该是洛孤心中一尘不染,无所杂念,所以东西进去非常快,这一点在《云心》中有所提及。
上卿贾里溪对于久成文招安的态度也逐步发生变化,先是严词拒绝,后渐渐开始委婉拒绝,感受到点苗头后,软磨硬泡,老头动了心,逐步犹豫思考,到了后来久成文察觉出了点深聊的苗头,直至威逼,云“今我住千下城已经一月,上卿您怕是没有退路。”
“怎?”
“洛正侯定会怀疑于你,我作为叶国世子,于其城宫中住了一个月,你却不上报,岂不是让人觉得你有隐瞒事情,对君不忠的嫌疑?”
“此事可不是你再三要求,道是不想给国君添阻么!?”贾里溪怒言,动了肝火,久成文立马安抚“差矣,若是一半国君,无所要紧,只是洛正侯品行众人皆知,我也深知您不曾与我说些什么,可万一怀疑怪罪于你,结合之前调兵防封之事,怕是——”
久成文不说了,喝了口茶,贾里溪一想,砸吧着嘴,看着桌面,思索,凝重,不知不觉中,额上皱纹隐隐约约又现了一道。
“贤君亦才可配得上贤臣,上卿您才华横溢,确用在这么一个井底之蛙身上,实属-浪费呀。”
再进行了三四天的言语理论后,贾里溪终于松懈,听得洛正侯正在回来的路上,与他道了实话,在得知千古岭中的秘密之后,久成文眉目舒展,震惊不已,只是他住在千下宫太久,侍女、洛国宗室也都看到,好在一开始久成文就有所提防,解释是上卿贾里溪一青川之地外诸侯国贵亲,前来拜访,再将白宗狐皮赠与几方重要的目睹之人,这才顺住了他们的逻辑。
再三思索后,至于洛孤的处理,久成文长叹一息,此女甚是讨人喜欢,并且聪明乖巧,有些黏他,但现在事情复杂紧急,乃不是带她于身边的时候,左思右想也不好处理,便只得将其送离。
只是这话,不知该怎的开口。
终于,在一个清晨,他叫来洛孤。
【他这两天一直都有些,奇奇怪怪的】“你喊我来~什么事?”
久成文凝重、极为严肃地说“现在情况非常复杂,所以你必须得离开。”
【离开就离开吗,要说干什么,直接走不就行了。】“那我们去哪儿?”
“不是我们,是你,我跟你得分开。”
“”【原来是这样。】她走到花盆那边,掐了个叶子下来“呼~”
【小狐狸肯定会有些不舍,真不知道不在我身边她怎么过】“现在只能这样,如若有机会,我们还是会再见面的,你不要难过。”
【我不要难过?我难过什么?】洛孤一脸莫名其妙地望向他“不是~”她歪着头“我为啥要难过啊?”【你当我一个人活不了?】
“”【这家伙,真的不难过吗?我好歹请她吃了那么多东西。】“你,不难过就行。”他笑道,有些汗颜【装出来的吧,不过~她这年纪,也不是会故意装一个事情的人吧】
洛孤能隐隐约约感受到他的不舍【真是奇怪啊,要离开就离开呗,莫非他体质特殊,跟人在一起一小段时间后分离,就会-吐?】“这段时间谢谢你啊。”【不过这人不错】
【她~好像真的完全,没有一点不舍啊。】“不用谢。”
“那你可以把那袋肉干给我吗?”她欢笑道“可以嘛~”尾巴摇摇,抿住的嘴角上扬。
【竟然学会了撒娇?】“咳咳。”他挠了挠后脑勺“拿去吧。”他看了眼房间中,地上的麻袋。
洛孤倒出一半,因为全拿的话她力气不够,离开之时,与久成文道别,这道别的气氛非常怪异,竟无一丝留恋与伤感,平静地尽显冷酷。
他回忆起自己那日将虚弱的洛孤搂入怀中,喂饮温水,亲昵地感受到她每一次呼吸都与自己同在,但现在,莫名而觉得那感觉其实并不存在,一切只是自己的虚像罢了。
“记得别吃水果!照顾好自己!”他对着洛孤远处的身影叫道,看她瘦小、模样与众不同,内心五味杂陈。【呼~还希望她不要伤心,看来该是希望我不要伤心,我好似因为她的不伤心而自己伤心,这】久成文双手怀抱【我这不会是有病吧。】
她愣了下【他当我是笨蛋?】她看了眼久成文,便继续前去,离开。
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一个人的生活又要开始了,真是有些欣喜呢,现在我懂得的东西已经不少了,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啦!】想着,她将一根硬梆梆的香肉干放入口中,含润咀嚼,美滋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