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远躺在炕上,辗转难眠,他的手里握着雨蓉送的玉佩,眼前如闪过光影般出现着她的身影。那个笑起来有两个酒窝的姑娘,长长的大辫子如秋夜淡漠的云,夕阳下,是她依偎在自己怀里的身影,夹杂着几分时光的芬芳,如蜜一样甜。他们曾畅想着过安静的日子,你织布绣花,相夫教子;我长伴日暮,刀劈斜阳。多么美好的憧憬,却被日本人的侵略打碎了,山河正在颤抖,国民正在哀嚎,他紧紧攥着手里的玉佩,倔强的种子在心里悄悄发芽,我要让日本人滚出中国!他这样告诫着自己,雨蓉温柔的眉眼若一阵暖风般吹进了他的心田,他要保护自己的女人!
火苗在微风中轻轻摇摆着,在屋子里落下了一片昏黄。夜虫的叫声在窗外泛着几分静谧,如平静的旋律般吟唱着。
志国坐在桌前,望着窗外黑黝黝的夜空,脸色惆怅。兰朵已经睡下了,平稳的呼吸声在他耳边回响着,如若朝阳般柔和。她的肚子也渐渐大了起来,随着呼吸悄然起伏着。他回过头看着兰朵,她的眉眼温柔如水,仿似一朵花儿般开放着,在他的心头荡起着阵阵涟漪。
又想起了和兰朵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她红衣飒爽,身影卓绝,好一个双刀女侠客。只那么一眼她的样子便在心里永远也挥之不去了,如今她成了自己的女人,还有了自己的孩子,家庭的甜蜜似乎正在日子里无声的酝酿着。
他甚至想到了孩子长大自己教习刀法的场景,就如同自己小时候般,午后的院子,淡淡风儿吹过,一个幼小的身影脸色艰难的扎着马步,另一个人带着期望的眼神教导着,夕阳轻坠,在这对父子身上洒下了一层氤氲的暖色。可是敌人正践踏着国土,这些美好最终随着流血死亡烟消云散,黑暗正笼罩着大地,若是苟且,怕是要比死了还要难受吧。
“哎——”志国从兰朵身上收回目光,长长的叹了口气。盯着桌上的酒,端起来一饮而尽。
兰朵睡眠浅,怀孕后更是老做梦。似是被志国的叹息声惊醒了,她睁开眼睛,安静的看着自己的男人,他的身影在油灯下依旧伟岸,在她心里,像是一座山一样。
“咋还不睡?都后半夜了。”兰朵从炕上坐起,话语温和,有些疑惑的看着志国。
“睡不着,不知咋的心里乱。”志国没有回头,脸上泛着惆怅,拿起酒坛子又在碗中倒满了酒。
兰朵看着他,眉头微皱,从炕上下来,坐在了他身边。
“是不是在想打仗的事儿?今天给你和志远都说什么了?”兰朵有些担心的看着志国,脸色在昏黄的光亮下浮现出几分焦急。
志国看着她,眼中饱含温情,却夹杂着些许不舍。他无奈的摇了摇头,脸上泛着苦涩,将碗中的酒一口饮下。“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何况我是杨门后人!爹让我和志远去参军,这也是我们自己的意思。今年年过完,等志远结了婚,你把孩子生下了就走!”志国看着兰朵,眼中的不舍又浓了几分。
兰朵脸色平静的看着他,低下头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强忍住眼中的泪水。油灯微微颤抖着,照着她的脸颊闪过一丝悲伤。“你去吧,好男儿自当保家卫国,我嫁进了你们杨家,就是你们杨家的人,你放心,我会照顾好爹娘,养好我们的孩子的。”她抬起头,牢牢抓着自己男人的手,眼中闪烁着泪光,但脸色却冷静坚强。
志国看着她,没有说话,欣慰的笑着,但眼角却已悄悄湿润。
“不过,一定要答应我,活着回来。哪怕你缺胳膊少腿的,也要回来,我来伺候你,伺候你一辈子。”泪珠儿最终从兰朵脸上滚落了下来,映在光亮里,闪烁着满满的不舍与祈求。她深情的望着志国,抓着他的手,又紧了几分。
“我答应你,一定活着回来!可我要是…”
志国还没有把话说完,兰朵就用手捂上了他的嘴。她睁着泪眼看着他,眸子里的脉脉深情,若大山般沉重。
“你一定会回来的,我和孩子在的地方就是家,我们会在家里等你。”兰朵的脸上挂着温暖的笑容,用手轻轻摸了下自己的肚子。眼泪随着笑容悄然滑落,她的手在志国的手心渐渐暖和起来,“要是你回不来了,我花兰朵就为你守寡一辈子!我会把孩子养大,然后告诉他,他爹是个报国杀敌的大英雄!”她笑着,眼泪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滴滴落下。
志国用手轻轻拭去兰朵脸上的泪水,将她拉到身前,温柔的抱进怀里。火光下,他的身影在墙上留下了一道雄壮的影子,淡淡的忧伤在空气里弥漫,不知何时,他的脸上也悄悄挂上了泪水,那样的无声无息,却是那样的不舍与牵挂。
窗外的风轻轻吹拂着,挟裹进默处的虫鸣,如一抹忧色般流淌着,洗炼着沉沉的夜幕。
七月流火,又过了半月,已是入秋的光景,天气渐渐转凉。朔县城繁华依旧,伴随着日升日落,还犹如往日般热闹。只是仿似有一层阴云笼罩在了人们心头,昔日的欢声笑语也全被战火的气息感染的人心惶惶。摊贩子们的吆喝声还如往常一样拉长,却在战争的阴云下仿佛泛着些许不安的颤抖,连同国家的山河也一同动摇着。
上海的炮火声很快便传到了朔县城,日本人疯狂肆虐的消息宛如一道惊雷,在人们的头顶轰隆作响。阴影悄然生息的在城里弥漫着,仿若毫无声息的幽灵,流窜在大街小巷里人们的谈论中。天边的云里,似泛着淡淡的血色,将一抹惨烈糅杂进不安的时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