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兄弟从地上站起,朝平日里严肃的父亲点了点头,却是不知为何,空气里飘荡着些许沉重。他们转过身,脸色泛着坚毅,没有丝毫踟蹰,走出了屋门。
晚风如织,将热意在暗沉的天空下悄悄驱赶着,夏虫的吟唱也仿似安静了些,在暮色中,如同奏响着惬意的乐曲,伴随着天边淡漠的风渐渐沉睡。
山影被黑暗渐渐吞噬,只留下一条细细的亮线,在黄昏中与黑夜僵持着。几声遥远的狗吠声,在城里悄然荡漾着,如同一双手,将朔县城拉进了安静的夜幕。
灯火初上,星星点点般明灭着,夹杂着隐约的人声,在暗色里藏着些许诡异的不安分。
杨家祠堂里,气氛庄严而肃穆。亮光下的祖宗牌位明灭不定,映照着堂前威严的画像,将一段久远的传承挥洒在沉光里。空里飘着淡淡的檀香味,案前的香座上,正燃着三支清香,袅袅升起的烟雾,在整齐的牌位前,落下了淡淡的飘影。
人影被混光拉长,投射在堂里的地上,随着火苗,微微抖动着。杨承林站在桌案前,脸色严肃的看着两个儿子,一如往日般神采。志国和志远跪在地上,将刀放在身侧,脸色平静的看着父亲,眉眼处,尽显勇毅。
“拜!”杨承林唤了声,脸色平常,眼睛在两人身上不舍的游走着。
志国和志远长长的拜了下去,作揖抬头。映在地上的影子缓缓动着,若叹息般,无声的起伏着。
火苗微微动了下,膨出一小团细碎的火星。杨父向前走了一步,有些迟疑的看了眼身下的儿子,最终脸色归于平静。
“志国,志远。你们是我杨承林的儿子,也是忠烈堂杨家后人,如今国家有难,好男儿自当上阵杀敌,你们兄弟两个就带为父去参军,以彰精忠报国之志,不辱我杨氏门楣。为父的话,且要牢牢铭记于心!”杨父话语卓然,在火光下,脸色泛着些许悲愤,一双眸子里满是岁月凝练下的波澜不惊。
“爹,孩儿定当牢记!”志国和志远异口同声,抬起头看着父亲,脸上没有丝毫迟疑。
“好!”杨承林痛快的喊着,转过身看了一眼祖宗的排位,正色道:“你们记着,我忠烈堂杨门一族忠烈,哪怕身死,骨子里也淌着不屈的血性!以后不管身处何地,身居何职,都记住,人活着,就要像刀一样有棱有刃!和别人决斗时,即使知道对手强大,也要毫不犹豫的提刀应战!若赢了,那自然光彩,但若输了,至少我们的那股劲儿还在,对手可以赢我们,把我们打得头破血流,可是他们永远也璀璨不了我们那股如锋利的钢刀般敢冲敢闯的精神!对于刀手来说,刀就是命,可即使刀没了,我们也绝不能向对手低头!哪怕是绝境!也要把身体当作一把刀,杀出一条血路来!”
杨父的声音厚重威严,仿似翻滚着的声声惊雷在祠堂里回响着,昏黄的灯火照着他忽明忽暗的脸庞,透着一股子如钢般的坚毅。祖宗的排位在桌前静默无声,泛着暗色的肃穆,却如同泛着一张张威严的脸,那一串串镌刻在往日的名字,如山般沉重,又如屹立的老树般不屈。
父亲的声音如战鼓般在脑海中起伏着,点燃着兄弟两人心中的热血。他们看着杨家列祖列宗的排位,脸色平静,却仿佛把一颗种子种在了心里,那是如刀般硬气的种子 ,是奋勇向前,也是不屈反抗!
“作为习刀之人,你们要牢记,不仅手中要有一把刀,心里也要有一把刀!活着,刚正不阿!死了,也要像刀般不屈挺立!这就是战刀,就是毫不畏惧也要为之一战的精神与决心!”
微风吹着火苗突然抖动了下,祠堂的光亮忽闪着,仿若一声久远的呼唤,从静默的排位中冉冉升起。
那颗倔强的种子随着父亲把话说完,落在了杨家儿郎的心里,带着一份沉重,却写满了沧桑的传承。二人看着在暗色里隐隐作亮的香支火头,不约而同的伏身拜了下去。淡淡的檀香味在祠堂里弥漫着,如若穿越千百年的传承,那份誓死的执着,终究化为无所畏惧,留给了两个年轻的后人。
杨父转过身看着香案良久,才低下头瞧着两个儿子。他的脸上带着些许疲惫,又有几分无奈,轻轻的叹了口气。“都起来吧,过了年,等志国孩子生了,志远把婚结了,你们就去参军吧。这段时间,多陪陪你娘吧,明天一早,志国到钱庄把钱取了,全捐出去吧。”
父亲的声音泛着几分惆怅,最终消失在门口。志远站起身看着他有些枯槁的身影,鼻子不知怎么突然酸了。连那张一向严厉的面容,也仿佛爬满了皱纹,但他那双温情的眼睛,却始终如阳光般照在他心里。父亲虽然从小对他管教严苛,话语也不多,可是兄弟两人明白,只有他最懂自己了。
哪怕是一腔热血也好,他也知道两个儿子的心思,志远牵挂着张家姑娘,志国放心不下兰朵和肚子里未出生的孩子。他知道,自己有多么冷酷,亲手将两个儿子送上战场,但他也知道,杨门的儿郎绝不会做孬种。作为父亲,杨承林的心里痛苦而煎熬着,但是做为中国人,他默默承担着一切,让志远和张家姑娘结了婚,也让志国和自己的孩子见上一面。
他不想让儿子留下遗憾,因为他知道,打仗不是跑马走商。他们参了军,怕是再也回不来了,这样的安排,也是了却他们的心愿,留个念想。
夜鸟的啼叫声宛若凄惨的哭诉,将夜色勾勒的厚实浓郁。空里无星,风儿微微吹拂着,将树叶摇摆的沙沙作响。夜已深了,蛐蛐的叫声如同奏响着摇篮曲,将安静笼罩在一片暗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