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似乎与那姓史的有隙?”申师厚抬头察颜观色道。
王峻没有答话,但脸上的不悦之情已经清楚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申师厚见王峻不悦,也忙抱怨道:“依小弟看,那姓史的不过是趁势崛起,此前又有他已故的老爹为他撑腰,赶上了个好时候罢了,如今其父已死,就如同没了牙的老虎,他何德何能,敢与相公您比肩?我自青州来京时,听淮阳王符彦卿符公的部下说,符公还要将他的二女儿嫁给那姓史的,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娶了一个国色天香的美人还不够,还要将天底下的好处都让他占了!”
王峻“腾”地一声,站起了身子,惊道:“果真有此事?”
申师厚不知深浅,还以为自己犯了错,连忙躬身禀道:“相公当面,小弟哪敢说假话。小弟有个兄弟在符公手下当差,小弟当时贩运海货路过青州,在青州和这个兄弟叙了叙私谊,这是小弟是从他口中得来的消息,应当不会作假。”
申师厚这话说的却是实情,他家里人口多,开销又大,重压之下,他打算贩运些沿海的海货,来汴梁贩卖,再弄些中原紧俏稀罕的物什,运回来兜售,说不定往来一趟,便能大大的赚他一笔。
不过他一无经商的本事,二来吃不了苦,东西运到汴梁,却无人问津,这让他很是失望,思来想去之后,他自认为还是做官才是自己的‘正业’。
王峻面色铁青地在屋里踱着步子,眉头紧锁,申师厚无意中自青州得来的消息,让王峻深感不安。
符彦卿历数朝,皆受重视,如今贵为淮阳王,荣华富贵,近代罕见,门人故旧更是遍及天下。更何况他的长女符氏,已经嫁给史德统,而那符氏虽曾为叛臣李守贞之媳,但当年郭威平河中时,见她有智慧在急惶与兵荒马乱之际,保住己身,有感于她的智慧,便收符氏为义女。
王峻心道,符彦卿将这女儿嫁给史德统,不过是因为当时史弘肇等人秉政,想与史弘肇结为亲家,互为表里,稳固自己的地位。之前史弘肇身死,也没看见符彦卿有什么动作,怎么不声不响,现在又要把二女儿下嫁给史德统?他位爵王侯,为何要将女儿做妾,也要嫁给史德统,难不成这史德统就真的如香饽饽一样,那么抢手?这符王就这么看好那个姓史的竖子,非要将宝全都押在那姓史的身上。
“别人做得,他却做不得,绝不能让那姓史的得偿所愿!”王峻暗下决心,心中隐隐觉得史德统虽年轻,但官场上的人脉也是深不可测。
王峻不知道,其实史德统之前就收到符彦卿的来信,符氏也曾与他说过,而且符氏与史德统结婚至今仍未有身孕,史老夫人阎氏也十分着急,况且他史家一脉单传,只有史德统这么个独苗,而且史弘肇又刚死不久,那阎氏就更为着急了,没事总跟着儿子商量纳妾之事,但都被史德统婉言拒绝了。吾有符氏一贤妻足矣,何故还要再续其他女子?况且那符玉环还未成年,如果将她娶回家…那画面着实…史德统怎么着都觉得有点邪恶。
符氏听了史德统原话后十分高兴,虽说是自己的亲生姐妹,但是要与妹妹分享自己的丈夫,是个女人肯定都不乐意。所以心中感激史德统,暗道寻得心疼自己的夫君,在闺房之事上,也不再羞羞答答,也同意史德统的一些新鲜花样,倒让史德统‘受益匪浅’。
另一头史德统刚刚回到府中,下人来报,说河东故人投奔,正在正厅中与主母符氏叙话。史德统一阵疑惑,河东能有何故人,莫非是阎氏的家人?史德统想不起来,遂带着狐疑,进了正厅。
那来人甫一见到一名身穿紫色公服的年轻男子入得厅来,便猜到是史德统,那人纳头便拜:“小人李崇矩拜见主人。”
符氏见到自己夫君回来,知道定要和此人有要事相商,遂朝史德统盈盈施了一礼,去厨房吩咐下人准备晚食去了。
史德统见那人长相有些熟悉,年龄上下不过二十五岁光景,虽尘色满脸却难掩一脸昂扬之气,只是衣着有些残破,听他自报家门,史德统才恍然大悟,心道原来是他。
这李崇矩,字守则,潞州上党人,年轻时候就因为贤名被史弘肇征招为亲吏,一直跟随史弘肇左右,后来史弘肇奉召回汴梁出任侍卫司都指挥使一职,便将李崇矩一直留在太原,也让他兼管史弘肇在太原的产业。后来史弘肇身死,李崇矩以为史家满门皆被隐帝残害,本欲投奔郭威,要为史家满门报仇,走到半路听到史德统起兵的消息。
李崇矩虽然和史德统没什么交集,但他也不是泛泛无能之辈,通过这几年的观察了解,他知道史德统的能力不在其父之下,笃定旧主之仇定能得报,他遂又返回河东,变卖史弘肇在太原的产业,准备来投史德统,临走之前,他又听闻郭威代汉自立的消息。
李崇矩到底是心思缜密的人,他猜测若是刘崇知道这个消息,定会据河东而叛,他当即潜伏下来,暗中打探刘崇的兵力部署。等到刘崇反叛僭越称帝,派兵捉拿河东境内与郭威相关的一众人员,李崇矩这才出逃。
他知道若顺太原南下,取道洛阳,一定会遇到北汉的兵马层层盘问,稍不留神定会遭杀身之祸,所以他转道一路向东,取道阳泉,出井陉,躲过层层截杀,绕了好大一个圈子,这才逃将出来。
史德统连忙将李崇矩扶起:“守则兄请起,守则兄受苦了。”
李崇矩闻言,却是鼻子一酸,想想这么长时间以来,自己所吃的苦和受的罪,看到史德统,又思及身死的旧主史弘肇,一时有些情不自禁,泪水随即滚落下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史德统暗道此人真乃忠贞之士,看他哭的伤心,史德统也闻之戚戚。
史德统随后安慰了几句,李崇矩这才止住了哭声,史德统见他蓬头垢面,衣着残破,身形瘦削,暗道此人定吃了不少苦,忙让下人服侍他先去洗漱收拾,随后亲自为他接风洗尘,再叙话不迟。
饭桌上,李崇矩也不客气,他已多日没有吃过热食,饥一顿,饱一顿的,还要防着汉军的追捕,他真是饿极了,餐桌之上只见他一顿狼吐虎咽,史德统断断续续的听他说了个北汉目前的境况。
原来广顺元年二月初六,刘崇为了报杀子之仇,以次子刘承钧为招讨使,白截海为副招讨使,共率汉军步骑两万,分五路进攻晋州。晋州建宁节度使王晏紧闭城门不出,刘承钧遥见晋州城上旗帜兵仗,散乱不整,认为王晏胆怯,不能拒守,遂骄狂不可一世,直接下令全军攻城,誓要一举攻下晋州城,北汉的士兵像蚂蚁一样密集攀墙登城,刘承钧见状,洋洋自得,心道晋州已入他囊中。
不料一声鼓响,晋州建宁节度使王晏早有准备,他在城墙后埋有伏兵,霎时齐起,挟着硬弓毒矢,接连射下,还有长枪大戟,巨斧利矛,钩的钩,斫的斫的,把北汉兵杀伤无数,刘承钧慌忙鸣金收军,退出濠外。
不料王晏竟驱兵杀出,前来追击,刘承钧哪里还敢恋战,麾兵急奔,跑了十多里,方不见有追兵,才择地下寨,招集散卒,统计之后,发现死伤竟有一千余人。
刘承钧之前攻城时,派副兵马使安元宝焚烧晋州西城,刘承钧收整乱军,不见副兵马使安元宝,不知是否阵亡,后经探骑报闻,才知安元宝被擒,已经投降了晋州节度使王晏。
刘承钧既是羞愧又是愤怒,见晋州难啃,于是移师攻打隰州,行至长寿村,突遇隰州步军指挥使孙继业埋伏,孙继业率军从刺斜里杀将出来,吓得刘承钧又吃一大惊。
北汉前锋牙将程筠,不管好歹,竟挺枪跃马,出战孙继业,两马相交,双枪并举,斗了约有一二十合,孙继业大喝一声,将程筠刺落马下,隰州士兵随即捉住程筠,立刻斩首,枭示军前。
刘承钧见状大怒,见孙继业兵少,遂驱动麾下士卒向前,要与孙继业拚命。偏偏这孙继业也刁猾得很,见北汉军势大,急忙率军急退回入隰州城中去了,刘承钧衔尾急追,追至隰州城下,挥军猛攻。
但城上早已准备,由隰州刺史许迁,亲自督守,再加孙继业登城相助,里守外攻,约过了数昼夜,刘承钧的北汉人马丝毫没占到便宜,反伤亡了许多。这时刘承钧手下劝阻撤退,刘承钧不为所动,仍然让手下将领率军继续猛攻,多日不能攻克,死伤惨重,刘承钧无奈,只好退兵离去。
北汉此番出兵,两战皆败,正应了史德统北汉势弱,不足以虑的论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