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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2017-05-05发布 4040字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史德统的话可谓掷地有声。

“先…后…”郭威喃喃自语,他的眉头不时地跳动着,心中震撼之情难以言表,虽然史德统话中带有置气的成分,但史德统所说的话明显触及了他的灵魂深处。

“之仲之言,满是忧国忧民的壮志豪情,如此的胸襟胆魄,就连朕也是自叹不如啊!”郭威呵呵笑道:“你与秀峰兄同为朕的股肱,卿这么做,岂不让朕为难吗?”

“如今徐州叛乱尚未平歇,臣愿领兵往徐州,助王彦超王帅一臂之力,又则太原刘崇方面屡屡南侵,袭扰不断,臣更愿领军北上晋州,为陛下分忧!”史德统回道。

王峻此时见史德统主动提出外放,岂不正合了他的心意,他一言不发,不动声色等着看郭威是如何决断的,若是郭威反对,自己再‘据理力争’。

郭威沉吟了半晌,更觉得难以下定决心,思来想去,也只有史德统刚提出这个外放的请求,最为中肯。

将王峻与史德统隔开,也省得因二人不合而难以共事,郭威也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法子,只是他觉得将史德统外放既太过可惜,又让他心里头觉得对不住这位心腹忠臣。

“此事朕自有旨意,众卿暂且退去,稍候,朕自会降旨!”郭威有些疲惫的挥了挥手道。

“臣告退!”史德统与王峻二人对视了一眼,随其他大臣各自退出。

刚出殿门没几步,王峻故意停下了脚步,等着史德统走到近前。

“史相公方才那一番宏伟之志,老夫受教了。”王峻皮笑肉不笑道,“今日有关漕运贪腐一事,老夫只是对事不对人,史相公可莫要记恨老夫啊。”王峻此时再说这种‘马后炮‘的罗圈话,显然是有点恶心人。

史德统平生也最恨这种笑里藏刀的人,他对王峻的话充耳不闻,只是笑道:“哪里哪里,史某御下不严,难辞其咎,被陛下责罚也是自然之理,倒是有一件事史某倒是不明白,还请王相公明示!”

“但说无妨!”王峻挑眉道。

“那马彦勍不过是个小小的河堤监工,沿河各县督导疏河的官吏不计其数,纵是有个别贪赃枉法的官吏,就是刑部、大理寺来查,恐怕也要十天半个月,王相公似乎是火眼金睛,一到河堤之上,便立即捉住了一只‘硕鼠’,这‘明察秋毫’的本事,着实令人佩服!”

“哈哈!”王峻笑道,“这其中的门道告诉你也无妨,反正最迟明日你也会打听得到,你就是不打听,也会有人告诉你,陛下刚登基时,循历代故事,曾大赦天下狱囚,这姓马的鼠辈竟敢收人钱财,隐匿陛下赦书,私杀狱囚…”

“连陛下的赦书都敢隐匿,还有什么事不敢做的?克扣民壮口粮不过是小事,所以王相公一旦惦记着,便一抓一个准了,对吧!”史德统笑道。

王峻没有答话,丢下史德统,哈哈大笑地扬长而去。

史德统猜测那告密之人就是陶榖,只是现在再知道告密之人也为时已晚,他无奈的摇摇头,与王峻背道而行,没走几步,左卫将军、内殿直小底军四班都知张永德从廊庑下探出了身来,脸上满是不忿之色,似乎在为史德统鸣不平。

这张永德,字抱一,并州阳曲人,从小以孝顺而闻名。郭威当年在河东作为刘知远的侍吏时,就和张永德父亲张颖交好,郭威看张永德也是个可造之材,于是便把女儿嫁给张永德,张永德遂成了郭威的女婿,后来张永德也加入了郭威的曲部,但只是做些禁军的低级军官,并没有多大升迁。郭威后来成为后汉枢密使时,看到张永德的军事才能,遂上表推荐张永德任供奉官押班。去年十一月,昭义节度使常思常帅大寿,郭威从小受常思恩惠,郭威便遣张永德去给常思祝寿,并送上生辰大礼。当时隐帝刘承佑正计划除去郭威的势力,因而派人屠杀郭威的亲属,张永德此时正在潞州,听闻有朝廷密诏授予常思,且府外无故多了许多甲士,张永德便知自己有生命之危,于是便立即要求见常思,并对他说:“常帅你是马上就要杀我了吗?我张某人,贱命一条,虽死无怨,唯恐连累常帅您的子孙宗室。”

常思闻言愕然,反问道:“抱一何出此言?”张永德说道:“当今奸佞之人当政,郭公立誓为国除奸,我能于此事尽一微薄之力,大事若成便是您的功德,不成而死亦不算晚。”言外之意,假如你现在就杀了我,便是与郭威为敌,如果郭威起兵成功,他日必报此仇,到时你常思恐怕也要身死族灭,你眼下不如静观其变,如果郭威兵败,再杀他张永德也不迟。

常思深以为然,下令让卫士严加守卫,并厚加款待。常思还是不放心,亲自问张永德:“您看您丈人郭威成大事有几分胜算?”张永德只回答了两个字:“必成。“

未过多长时间,郭威起兵成功,派遣使者至常思处,常思恭贺郭威之余并歉然道:”老夫差一些就坏了大事。”后来常思亲自送张永德出了泽州,让其还归东京。

新朝刚立,郭威便加封自己的四女儿也就是张永德的妻子为晋国公主,张永德当然也一荣俱荣,也被加封左卫将军、内殿直小底军四班都知、加驸马都尉、领和州刺史衔。

今日他在殿中当值,见到王峻的跋扈之态,心中极为史德统打抱不平,张永德心直口快,见四下无人,开口就道:“相公刚才殿上为何不与那王峻老匹夫争个高下,反而含屈示弱,调往外藩?莫不是怕了王峻那个老匹夫?”

史德统摆了摆手,笑了笑道:“史某从来也不是个息事宁人的主,而且又没有把柄攥在那王峻的手中,史某何故怕他?”

“那相公却是为何要求外出就藩?”张永德有些不解道。

“你以为我不想和那姓王的斗得你死我活?史某要求外调,是不想陛下难做,假使我与那王峻在朝堂上拉帮结派,相互攻讦,最终受损失的终究是陛下,苦的也是全天下的百姓。”史德统朝后面的大殿拱了拱手,“况且外放就边有何不好,一来可以为陛下征伐拓土,扬我国威,二来也不用每日在这朝堂上看那王峻的嘴脸,受那腌臜鸟气。”

张永德不是笨人,一点即透,只是对史德统叹道:“相公如果一走,只怕我等在朝中的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言外之意,王峻对他们这些后起之秀的打压会愈甚。

史德统苦笑一声,只得安慰道:“若是我外放就边,你如果在京中过得不如意,不若也来我军中,杀敌立功,岂不快活!”

之后史德统又安慰了张永德几句,转身告辞。一路上,史德统回想张永德这一番话,张永德可不只代表着他自己而言,不说别人,这其中定然也有李重进的意思,而且他的身后站着的定然还包含着禁军中许许多多的后起之秀。

另一头,王峻坐在马车里,正得意洋洋地往家赶,今天让那姓史德统吃瘪,让他领教到自己的手段,他怎能不高兴呢?什么从龙大功臣,呸,满朝的文武,哪一个配与自己比肩?

当他来到自己的宅门前时,也被车马如龙的场景所震撼——京师中大小官员齐聚府前,这让王峻心里既得意,又有些厌烦。这些人还不是看自己位高权重,想来巴结自己,想当初在前朝时,自己人微言轻,这些人还不是狗眼看人低,忙着攀附其他人。

对于这些人的礼单,王峻照单全收,随后他三言两语,便将一众官员打发走,唯独留下一人。

此人名叫申师厚,少年时为盗贼,当兖州牙将时,与王峻交好,当时两人都曾奔走于权贵门下。申师厚在兖州后来因为犯错,丢了差事,郁郁了许多年,听说王峻拜相,而且还成为了大周朝第一重臣,申师厚便动了心思,想通过王峻的门路,求个官当当,每当王峻赴朝朝会或是去公署办公,申师厚便故意穿得寒酸,拜偈于道,弄得王峻很是头大。

他知道申师厚是个什么德性,一个无才无德的贪鄙之辈,可是即使如此,王峻也没断然拒绝他,因为从申师厚的身上,王峻似乎也看到了自己的过去寄人篱下遭人白眼的日子,这些回忆王峻难以忘却,念及旧情,将心比心,王峻遂对申师厚还是另眼相看。

如今朝野内外,最不缺的就是当官的。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王朝更迭的太过频繁,每每江山易姓,便增加新一批官吏,而新的王朝却将前朝历代的官员也一个不少地全盘接纳,如今一个实缺都有上百号的冗官盯着呢。王峻有意给申师厚在京中寻个差事,可是官小了,申师厚却摆起了谱,不想干,若是给他个高官,但他申师厚是既没有才学又无能力,饶是位高权重王峻也不敢私自做主。

王峻今天一大早上朝,然后又直奔城外,中午草草的吃了顿便饭,后来又与史德统在宫中交锋,此时闲下来,便觉腹中空空,连忙让下人摆上酒菜。

“申兄不妨也坐下用饭。”王峻见申师厚站在一旁,眼巴巴的看着他,又好气又好笑。

“相公请便,您是宰相,这里哪有申某坐下来的份?”申师厚远远地站着,弓着腰赔着笑。

王峻也不跟他客气,只好‘旁若无人’地先喂饱了自己的肚子,王峻吃的不紧不慢,他的这一番作态,看在申师厚的眼里,便是宰相风范。

“看把王相公给累的,相公夙夜尽心,宵衣旰食,不愧为我大周朝第一柱石!”申师厚恬着脸,拍马屁道。

“这里并无旁人,老弟何必再恭维我”。王峻用完饭食,品了一口下人递来的茶汤。

申师厚凑着鼻子一嗅,尴尬地笑了一笑:“好茶!”

王峻闻言,‘噗嗤’一声,差点没给茶水给呛死,他抚着胸口大笑道:“申老弟啊申老弟,你未曾饮过此茶,怎知是好茶?”

“相公这宰相府里,有哪一样是凡品?”申师厚指着屋内的摆设道,“能入相公法眼中的茶汤,岂能会差,此茶虽好,小弟可不敢乱饮。”

“为何?”王峻微微颌首,心中受用。

“小弟家贫,上有老母要奉侍,下有多个儿女要养,家中吃了上顿便没有下顿,哪会吃得起如此昂贵的茶汤,若是小弟尝惯了此中味道,上了瘾,那罪过可就大了,小弟的一家老小还指望着我养家糊口呢,所以我不敢饮茶”。申师厚故作一本正经地说道。

“申兄啊申兄,你让我如何说你是好!”王峻知道申师厚虽穷,但也不至于如他声称的那样穷困潦倒,他王峻又不是傻子。

“是、是,相公教训的是!小弟这半辈子没过过好日子,所以小弟这次厚着脸皮,求相公看在昔日交情的份上,帮小弟谋个差事。”申师厚哀求道。

王峻被申师厚转着弯吹捧,心中早已乐开了花,他满口保证道:“你的事,愚兄记在心上,等我瞅见一个好差事,再给你安置,你也不必天天在我府前或衙门等候,太过显眼,免得遭人看见,风言风语对你我都不好。”

申师厚得了承诺,喜上眉梢,一边作揖,一边佯怒道:“小弟虽然年纪也老大不小,但好歹也是武将出身,谁敢在背后乱说相公坏话,我申师厚活剐了他”。

“倒是有个姓史的,处处和老夫作对,你敢吗?”王峻故意说道。

“哪个姓史的?”申师厚一下没回过神来。

“哪一个?就是你脚下所站的地方,下辖京畿开封一十五县的开封府尹。”王峻点拨道。

申师厚恍然,吓得将头一缩,连摇头承认道:“这个…这个小弟倒是不敢!”

王峻嘿嘿一笑:“谅你也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