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岁安喝了一杯茶,咂咂嘴:“那也是个悲伤的故事。”
“自作孽,不可活吧!”程无实只淡然一笑,便不再作声。
林岁安转头看了看尹阙,追问:“那无怨香,是怎么得来的?”
“祖上传下来的。”
“用这么久?”
程无实一下竟被问住了,愣了好一会儿才答道:“我也不清楚,家里一直都用这个,祠堂东边角落的箱子里就有。”
林岁安一听就笑了:“程老板也是心大,这世上哪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东西?来历都不问清楚,不怕日后遭罪?”
“不怕。”程无实摇摇头,抿了一口茶水,“我家一直背负着罪孽,哪来日后一说?”
林岁安咬了咬嘴唇,缓缓开口:“若我有解救之法,程老板可愿信我?”
程无实注视着林岁安,对方眨眨眼,歪头一笑:“你便信我吧!”
仅仅是这么一说,却极具诱惑力,程无实放弃了思考,点头道:“好。”
林岁安激动地一拍桌子:“成交!你等着,明儿个我就去把那香尸逮回来!”
“你和程老板一起去,交个钱不就行了,还用逮?我怎么看你跟个土匪似的?”花不寿坐在一旁,嗑了个花生米,若无其事地出言打趣,林岁安翻了个白眼:“那你又是什么时候跟街头巷尾的碎嘴婆娘似的了?”
花不寿被噎得不轻,尹阙又出来打圆场:“好了,程老板在呢,也不怕人家笑话!”
“哈哈,无妨无妨,程某还挺羡慕林楼主这般性格的人的,落落大方!”程无实笑着,给几人添茶,林岁安得了恭维,不免沾沾自喜:“程老板跑商路,与我不甚熟悉,若是以后得闲,咱们多走动走动,交个朋友,不在话下!”
“哈哈,一定一定!”程无实也觉有趣,便拍拍手,让人端上些异域礼物来,“程某这些年跑商路,其实没有挣的太多,林楼主瞧瞧这些东西,看得上眼的只管取走!”
林岁安倒不客气,伸手在托盘里拨弄了几下,无非是些小姑娘喜欢的金钗玉坠,没有多少稀奇劲儿,她轮回转世这么多年,什么没见过?但人家有意交好,总不能拂了面子,便横竖挑了会儿,拣出一对玉葫芦来,打算回去重新磨一磨,挂在她窗下那个风铃上。
程无实不知她的心思,只当她喜欢小巧的玉器,由此便想起自己途经大理时,曾在白塔下边收到过一个白玉鲤,指甲盖大小,分外好看,就是男人带着显小气,就搁在了一旁。现在正好有个出路,便径直去了屋里给人取来。
林岁安自然高兴,当即就把玉葫芦随手塞给尹阙,双手捧着那白玉鲤,放进了荷包里。
“多谢程老板美意,明日午时,岁安恭候您大驾。”
“林楼主客气了。”程无实将人送到门口的马车旁,拱手施礼,“香尸一事,还要请林楼主多多上心。”
“那可不?”林岁安举着那个荷包,笑道,“毕竟收了人的礼,总要将事情办妥不是?”
二人相视一笑,便各自回了地方。
花椒正陪着燕茴喝茶吃点心,说是陪,其实就是坐在一旁,自己吃吃喝喝玩玩。他看着燕茴长大,从这个姑娘抱着他的腿儿叫哥哥,到现在长成亭亭玉立的头牌,说没有感慨是不可能的,毕竟他这么久,一直都没有任何变化,修为未长,容貌不改。但又有什么关系,能被宠爱就是好事,谁会无聊到和自己过不去?何况花椒本身就有点缺陷,大部分行动还在依靠本能。
“小哥儿,你不要吃太多,等会儿姐姐回来,又要训你了。”燕茴好心劝着,自从上次惹了林岁安不快,便收敛了许多性子,花椒舔舔嘴角的碎屑,道:“好,听你的。”
“我们玩会儿棋吧。”燕茴提议,她其实很孤单,没有什么朋友,本身心性就高,平时又仗着林岁安宠她,脾气坏了些,此时歇着,才意识到无趣。
“好呀!你等着,我去拿!”花椒不知道燕茴的感情,花不寿告诉他,与人为善,因此对谁都是一副天真的模样。他迅速化成一只白狐,跳上房梁,欢快地朝他房间跑。
“哎呀,多多,快去追椒椒,别摔着了!”林岁安夸张地大喊,花不寿立刻就不见了踪影,燕茴抬眼一看,起身行礼:“姐姐。”
林岁安笑着走过来,将腰上的荷包取下来,送给她:“哝,看看,喜欢么?”
燕茴微微一颤,打开来摸到一个白玉鲤。
“明儿个我让荞麦差个匠人来,给你打点首饰,我看这鱼儿不错,就镶上去吧。”
燕茴抬眸,已是双目通红,林岁安叉腰,寻思了片刻,道:“姐姐养了你这么多年,没教好你,是姐姐不对,以后乖一些,谁都好过不是?这白玉鲤你收着,别气了,好不好?”
“嗯。”燕茴哽咽着,林岁安舒了一口气,笑着:“我今儿才发现,你都比我稍微高一些了,从前瘦瘦小小的,我单手就能抱起来。”
燕茴蓦然流泪:“姐姐,我其实,不想时间过得这么快。”
我只想做个每天吃饱饭的小女孩,坐在廊下听你读书,日子就很开心,很满足了。
林岁安蹙眉,她不擅长应对别人哭泣,可能因为她本身极少哭泣,不太明白这种心情。燕茴注视着她,咬咬牙,却是笑了:“姐姐,我先去找小哥儿玩棋了。”
“哦,好,去吧。”林岁安抿抿嘴,目送着人走远。一直沉默的尹阙走上来,问道:“是不是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嗯。”林岁安难得不好意思,尹阙轻笑:“下次抱抱她就好了。”
“哦,这样啊。”
尹阙摸着林岁安的头,见她仍然困惑,温言道:“你忘了,以前朝萤在的时候,不也是这样安慰你的?”
林岁安一愣,半晌才缓缓道:“她都走了这么久了。”
久到我差点忘记那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久到我差点忘记她死亡时曾带来多大的痛苦。
尹阙牵过她的手,宽慰着:“还有我。”
“你都不肯告诉我朝萤转世投胎去哪儿了!”林岁安像个孩子似的,忽然发起了脾气,尹阙哑然失笑:“她元神散尽,只在天地留下些痕迹,即便是我去寻,也不一定找到的就是她。”
林岁安沉默许久,才松手,伸开双臂,抱住人,将脸埋在他胸口,笑道:“好啦好啦,我就是开个玩笑!”
“傻姑娘。”
第二天,林岁安只带着尹阙去和程无实碰面,因为昨晚花椒和燕茴玩棋,连着花不寿也胡闹,到后半夜才睡下,早上根本起不来,索性她就不管了。
三人互相寒暄了一番,才前后进了点星阁。这里头的伙计个顶个儿的精明,一看人来,就好茶伺候着,请自家老板过来。
李朔不敢怠慢,一路小跑,满脸笑意:“二位老板大驾光临,荣幸之至。”
“李老板客气了,我来只为那天的琴师。”林岁安说话很直白,现在越早把香尸带回去越好,省得节外生枝。
李朔一愣,看向程无实,年轻人拱手道:“我与林楼主商量好了,价钱一人一半,按那天的最高价算,李老板觉得如何?”
小老头儿眼咕噜一转,这生意只赚不赔,便笑道:“好说好说!”
“那便好,老规矩,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林岁安急忙接话,“李老板带我们去见见人,妥了便签字画押,省去许多麻烦事呢!”
“好好好,三位请随我来。”李朔笑得嘴角都是褶子,领着人就去了后面。
点星阁的格局和春风得意楼很不一样,除了前面的主楼,后头清一色的单间小瓦房,林岁安随手摸了一把墙面,就一手的灰尘,心下不喜。商人终归是商人罢了,没有可结交之处。
“三位,我们到了。”李朔笑着,拿钥匙打开了房门,林岁安头一个进去,便闻到了那天的香气。
“含章,有贵客要赎你过去,出来行个礼。”李朔唤着,屏风后头走出个人来,婀娜多姿的身段,顾盼神飞。
“不错。”林岁安点头,心底却有点害怕,大概是对现在的自己没什么信心,怕被打了,尹阙笑笑,动动嘴唇,念了些咒语,便暂时压住了宋含章身上的气息。
“没事了,你可以去接近她。”
林岁安听了这话,顿时安心下来,上前去问道:“宋姑娘。”
“楼主。”
温温柔柔的模样,丝毫不见生前的泼辣狠劲儿。
林岁安撇撇嘴,道:“宋姑娘,林某这次来是想赎你去我楼中做琴师,这是见面礼,你收下,日后少不得好处。”说罢,她就将上次在街边铺子里买来的玉镯递过去,宋含章微微一愣,双手都在发抖。
“我偶然得来的,我想宋姑娘应该会很喜欢。”林岁安注意到宋含章神情的变化,还好,还记得生前的事情,没有完全腐化成妖怪。
“楼主知道这镯子的主人在哪儿吗?”
“你随我回去,我就告诉你。”
宋含章注视着林岁安,那双漂亮的眼睛似乎在说,冥冥中,自有天意。
她淡然一笑:“不过是一个艺伎,楼主出个价,哪有不去的道理?”
“我怕你不愿意,打我呀!我可不想又收一个成天与我顶嘴的人!”林岁安满意地笑着,转身对李朔道,“李老板,契约呈上来,我们就在这儿签字画押吧!”
“好勒,您稍等!”李朔赶紧差人去取,林岁安便挨着尹阙,得意了一会儿。
几个人签完字,算完账,就高高兴兴领着宋含章回去楼里,盘算往后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