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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礼闱当场

2017-05-03发布 2353字

十来天的时光转瞬即逝。

会试头日,中元早早起床,略微用了早膳便风风火火地来到喜顺堂。晓遥也是刚刚吃过,正在丽媛的服侍下装扮起来。中元见她一身白衣素鞋,高高挽起的青丝用青巾包裹,与当初在来雨轩初遇时的扮相一模一样。

二人在丽媛孟祥童等一帮宫女太监的簇拥下乘马车来到考场外,微撩车帘,但见门前人山人海,车水马龙。

放下车帘对晓遥浅浅一笑,中元的眉角尽是期待之色:“下去吧!从此刻起,你我二人便是应考的生员了。”

携手揽腕下了车,中元和晓遥在众人的目视下融进了人群。

二人更名改姓,又连秀才都未中过,此番冒充举人赶考本是极大的难事,但好在陈继善安排妥当,一路关卡并未看出破绽。

在中元看来,此次会试题目不难。思索了半日,他已了然于胸,提笔刷刷点点在纸上作答起来。

入夜,中元已将草稿写好,就等明日修改,后日誊抄。躺在草铺上,他侧视场内,但见生员形态迥异——有人觉得无从入手,便早早睡去;有人唉声叹气,正苦思冥想;还有的人思如泉涌,正奋笔疾书。巡考的官差也时不时来各处查看,遇见鼾声如雷者,便用刀鞘轻击护板,让入梦者小声些,以免影响他人。

一阵夜风吹来,让燥热的场内顿时清爽了些许。翻了个身,中元忽然想到自己从小到大,虽也有过独睡,但那也是有丫鬟婆子们在外伺候,何曾自己孤身睡过一夜?像今夜这般,孤孤凄凄,举目无亲,身边连个端茶倒水铺床叠被的人都没有的日子还是第一次。

决定举子们命运的三天很快就过去了。

当生员们交卷出场时,人人似乎都轻松了下来。信心满满地走出考场的大门,中元抬眼便看见孟祥童带着几个太监迅速地围了上来。

“万岁……”

见他刚一开口,中元忙将食指放在嘴边,示意他低声。

左右看了看,孟祥童见没人注意,便低低地说道:“万岁爷,您都交了卷了?考得如何?这几天奴才们日夜都守在门口,单等万岁爷您有什么吩咐,我们好进去伺候您!”

端详着孟祥童那张憔悴的脸,中元倒是于心不忍起来。虽说他们是奴才,但如此在街头风餐露宿,也很不容易。左右环顾,看见那些太监们一个个全都灰头土脸,没精打采的,他暗忖此番回宫定要好好奖赏这些人。

目光远眺,他又见自己的那辆马车稳稳地停在街边。那马儿似乎等得不耐烦,右前蹄一个劲地刨着地上的土。

咦?怎么不见丽媛和那些宫女?

还有,晓遥呢?

“你们看见晓遥姑娘了吗?”不安的眼神掠过周围老老少少的举子,他的语气略微焦急。

脸上忽地愁云密布,孟祥童警惕地看了看人群,低声道:“回万岁爷,晓遥姑娘和丽媛先回去了。”

望着渐渐散去的举子们,中元心中微微不悦,暗想两人同来应试,她却一个人先走,也太不通人情了。莫不是觉得自己考得好,先回去准备等着拜师?

看出了皇帝心中所想,孟祥童便轻声道出前情。原来晓遥与中元并未同在一处。开题后,她心中并无对策,空坐了一天也未落笔,睡了一夜,第二日刚写了几行字便见对面一位老生员端着恭桶对着自己小解。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成年男子的身子,顿时羞得满面通红。那老生员便尿还边对着她傻笑,这下弄得晓遥更难堪了。她甚至觉得那老头子已然知道自己是个姑娘,这么做完全是故意的。

好不容易等到他尿完,晓遥的思绪却怎么也接不上了。费劲千辛万苦,她又思虑再三,谁料刚好有点眉目的时候,隔壁那处的生员竟不慎将恭桶打翻。里面的溺物洒得到处都是,那难闻的味道霎时借着风势四散开来。

晓遥被熏得泪涕横流,一阵阵的恶心,恨不得将早上吃过的东西全都吐出去。她没想到考场内竟然还会发生各种各样的荒唐事。恶臭的味道不断袭来,她觉得那味道就是专门问候自己的。见天色已晚,她实在写不下去了,便用衣袖遮住口鼻,躺在草席上挨了一夜。

天明,有差人送来早饭。虽然饿得够呛,但一想到隔壁的恭桶,晓遥食欲全无。三天的文章并做一天来作本就是极大的难题,又加上饮食不振,她实在无力思考了,等到交卷时,连半张纸都未写满。

出了考场,她急忙在一颗树下干呕起来。丽媛带着几个宫女赶忙过来捶打后背。好一番折腾,晓遥才止呕,但已是面无血色。孟祥童怕她不好,便吩咐宫女们陪着晓遥和丽媛先行回宫。

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中元只担心晓遥。急急地上了马车,他风一般地赶回皇宫。

来到喜顺堂,他见晓遥正在用膳。远远瞧着她脸色多少还有些不好,中元便不忍打扰,只是在外间坐了一会。

一炷香的功夫,宫女将碗筷撤出,又端了一壶茶进去,中元见用膳已毕便推门而入。

吃了些东西,晓遥的气色恢复了许多,虽未换回女装,但身上柔美的线条还是令人心驰神往。中元悄悄走来,看见她正伏在书案上抄写《道德经》。

一阵笑意袭来,中元强行忍住,暗想有其父必有其女,晓遥的模样虽不像陈继善那般粗犷,但却继承了其父认赌服输的品质。

伸手按住了晓遥那灵动的手腕,他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笔。晓遥惊得身子一抖,急忙站起身。

“皇上……”

中元摆摆手,示意她免礼。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听小童子说你不舒服,用不用传太医来看看?”

“呃……多谢皇上的美意,其实也没什么,休息一下就好……”唯恐中元多心,晓遥将在考场内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都说了出来。

听着那些荒唐不已的事,中元一时忍俊不禁,随手拿起案上的《道德经》揣入怀中。

“那你好好休息,经书就不必抄了。”

“那怎么行?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虽不是君子,但也不能食言啊!”

“债主都不追究了,你还那么认真干嘛?”见晓遥眼中又露出倔强,中元轻描淡写。他想告诉晓遥,自己从未把打赌的事放在心上。

可是晓遥却当了真。轻轻地从中元怀中把《道德经》拽了出来,她态度坚决:“即便皇上不追究,我也要抄完!”

“为什么?”

“我不想欠皇上太多哦!将来终有一天我是要出去的。若是那时候背负太多的愧疚,我都不知要怎样偿还。”

她还是不肯留在宫中!

中元心一沉,眼神无力地扫向窗外。一片片落叶从他的眼前黯然飘落。

眼见叶落无痕,他在心中苦叹一声:难道晓遥会像那些落叶一样?虽曾在自己的生命中出现,但终究还是会离开自己,不留下一丝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