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能重视科考,一干朝臣都很高兴。特别是周正儒,曾经做过国子监祭酒的他认为开科取士乃天下之本,只有重视读书人,天下才能本固邦宁,长治久安。
满心欢喜地领着刘吉元、曲言、陆永年和陈继善等一干重臣来面圣,他没想到皇帝的第一句话便让他吃了一惊。
“今年的会试要改改规矩,依朕看洗澡更衣这道程序就免了吧!”
科举制度自故国大隋开皇十五年确立至今已有一千三百多年的历史,是历朝历代选拔官员的重要途径。平常百姓若想出人头地,只有读书科考这条路可走。然而科举历千年,得中有几人?能金榜题名的毕竟只是少数。故而,有些学问不到家的人便想些歪门邪道,夹带作弊是再寻常不过的了。为了维护考试公平,朝廷特设搜身衙役,专门在生员进场之前搜身,以查看他们的衣服里是否藏着什么猫腻。
但如此一来,读书人颜面尽失。有的人甚至当面自杀以示清白。朝廷见此法确实有伤风化,便想出了洗澡这个法子。
那些生员们大多来自外地,一路上必是风尘仆仆,读的又是圣贤之书,为了表示对圣人的敬意和自身需要清洁,在进场前洗个澡也在理所当然的了。澡堂之内,赤身相见,生员们就是有什么夹带小抄也会被看得一清二楚。洗过之后,又换上考场统一的考服,如此基本上可以杜绝夹带作弊的可能了。
此法既能照顾到读书人的面子,又能防止作弊,可谓一举两得,因此沿袭了数百年。
可晓遥的顾虑也正在于此。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脱得赤身裸体不说,还要和一群老老少少的男人泡在一个池子里,成何体统!
为了让晓遥能参加科考,中元当然要免除这道程序了。可这些重臣们不知其中的玄机,一个个面面相觑,以为皇帝发了疯。
陈继善也纳闷,如此有效防止作弊的办法,皇帝为何要免了呢?
周正儒看了看窃窃私语的众人,眉头一紧,奏道:“圣上!这洗澡进场的法子已沿袭了几百年,可谓是古有明制。我大越历代先皇无有不从。今圣上却要免除,微臣愚钝,实在不明圣上何意!”
看着众人疑惑不解的模样,中元微微一笑,将早已想好的对策朗声道出:“周师傅,您也是从秀才一路考到进士的人,理应理解举子们的辛苦。他们十年寒窗,磨穿铁砚,不知受了多少罪。人人都盼着早日高中,衣锦还乡。可这会试一考就是三天。三天内,除非生病,否则不得出场,就连出恭都要在自己的隔间里,个中滋味,就不用朕多说了吧?”
侧目见众臣都颔首赞同,他又继续道:“因此朕思虑再三,决定撤掉那些繁文缛节,让举子们能早些进场。”
几位重臣都认为此法不可行。免去洗澡更衣是能节省些时间,但那些作弊的几率又无形中增大了,得不偿失。
转了转眼睛,陈继善也认为此举不妥。他出班奏道:“皇上!免去洗澡更衣确实省事,可如此一来,那些心中想作奸犯科之人必会蠢蠢欲动,无形中破坏了会试的公平。”
瞟了一眼陈继善,中元暗忖若不是想要你女儿参加会试,朕又岂能出这个馊主意?
“陈爱卿多虑了!洗澡更衣之制已沿袭数百年,生员早已习以为常。此番更改,朝廷先不颁明谕,待到进场之时再做更改。如此,即便心中想作弊的那些人也不会事先有所准备。再者,虽然会试简化,但还有殿试,那是朕亲自出题考验,没有真才实学的人是绝不会通过的!”
“可是……”
周正儒还想再劝诫,被中元一摆手给憋了回去。众臣见圣意已决,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一齐退出宫外。
将陈继善单独留下,中元语重心长道:“此番会考,卿这个礼部侍郎鞍前马后,其中辛苦朕都知道。”
皇帝一句话说得陈继善鼻子一酸,眼圈红了。
“这都是微臣分内之事,微臣不敢言苦!”
“嗯!朕有件事要交代给你。”说着,中元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条递给陈继善。
陈继善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震元逍遥”四个字。他抬头看着中元,不知何意。中元笑了笑,遂将心腹事告之。陈继善恍然大悟,原来皇帝方才唱的这一出全是为了自己的女儿。
离会考还有十来天的光景,中元和晓遥一头扎进圣贤书堆中。这些日子,中元很是惬意,终于能明目张胆地在喜顺堂和心上人朝夕相处,连晚上睡觉都不回英华宫了。
起初,晓遥还觉男女有别,可中元却说:“朕住在外室,你在内室,并不相干,也与考场相同。要知道,你可是要在考场与那些陌生的男人同吃同睡三天哦!”
听中元如此一说,晓遥也觉得有道理,竟不再感到别扭。两人三更灯火五更鸡,下了不少苦工。中元只觉晓遥进步神速,每次读到新段,都是她先理会,并且能作出颇有见地的诠释,文章写得也不错,不在自己之下。
这夜,满天星斗。
晓遥读完了《孟子》的最后一篇,忽觉一阵睡意袭来。打着哈欠站起身,她见中元还在埋头苦学,案上的烛灯已快燃尽,便吩咐丽媛拿过一支新烛,亲手点燃放在案边。
中元正在琢磨《诗经》中的语句,忽觉灯光变亮,抬头一看,但见晓遥一身红色纱衣,正用一把小尺子将书案上的蜡油刮到手中的盘子里。她浓密的双眉仿佛一轮弯月垂挂在额下,一对儿明亮的眸子在红烛的照映下更加闪亮,浑身上下都好似透出一股聪慧之气。
中元看呆了,想起从开蒙至今,每每都是独自一人闷在书房,几时有如此佳人陪伴在左右?暗叹一声,他顿觉这二十几年的书白读了。
“这就叫做红袖添香吧!”半晌回过神来,中元淡淡笑道。
眨了眨一汪秋水般的眼睛,晓遥看了他一眼,脸顿时红了。
“皇上专心读书哦!别尽想着没用的。到时候若是考得还不如我,看你这个皇帝的面子往哪儿搁?”
此时中元也有些倦了,书中的词句也不大看得下去,便站起身来到晓遥身旁,伸了一个懒腰。
“朕就是再没用,也不会输给你啊!”
“那可不一定哦!”晓遥努起嘴,一脸的不服气,“敢和我打赌么?”
中元心一沉,不知这个古灵精怪的丫头又有什么鬼主意。
“赌……赌什么?”
晓遥微微含笑,没有说话,只是将书案上的蜡油尽皆刮到盘中,而后端到外屋。望着那婷婷的背影,中元这下更没底了。迈步追到外面,他满面的哀求:“好妹妹,你就告诉我吧!不然今晚又得失眠!”
端过一只盆让晓遥净了手,丽媛也跟着央求道:“小姐就快说吧!不然还不得把皇上急死!”
嘴角一扬回到里屋,晓遥转身笑骂:“好你个吃里扒外的鬼丫头,才来几天哦,就六亲不认了!”
“可皇上也不是外人啊!”闪着美丽的双瞳,丽媛白皙的面容上满是无辜。
暗暗冲丽媛竖起拇指,中元转身也回到里屋。
“到底赌什么?你就说嘛!”
看着一脸惊恐的中元,晓遥噗嗤一笑:“瞧把你吓的!您是皇上,有什么怕输的?我只不过是个寻常百姓,又能让你赢到什么呢?”
眼前嫣然的笑容让中元总算松了口气。他以为,晓遥要和他赌自己,若是她赢了,便要出宫去。
“不过赌还是要赌的。”长出一口气,中元笑了笑,“依朕看,不如这样。朕若是输了,就真正的拜你为师,如何?”
这倒提起了晓遥的兴致。
一国之君果真成了一个民女的徒弟,会不会成为流传千古的佳话呢?
她斟了一杯茶递给中元:“皇上说话要算数哦!还有,若是让我知道有人使了手脚,便再也不理你!”
“怎么会?”见心上人认真起来,中元也赶忙正色道,“若是连朕都言而无信,那这天下岂不乱了?”
见屋内二人真打了赌,丽媛便从屋外走了进来,对晓遥笑道:“皇上都这么说了,那小姐呢?小姐若是输了,又当怎样?”
将倒干的茶壶交到丽媛的手中,晓遥淡淡地说道:“方才我不是说了么?我只是一介百姓,身无分文,没有什么好东西能输给皇上的。”
“怎么没有啊?”
眼看这赌局要没了意思,丽媛蓦然来了劲。将茶壶交给外面的一个小宫女,她拉着晓遥来到了镜子前。
烛光将屋子照得透亮。凝视镜中,映出一张秀美神气的脸蛋,轮廓虽然随着烛光忽闪,可是并不减俏丽的姿态。
看了片刻,她不由揽镜自照,但见一副苗条的身材,胸前虽不丰盈,但也够盈盈一握,与自己的身姿十分对称,低头一看,一双柔荑也是粉嫩白皙,十指纤巧。如此身姿,自己虽然羞于称赞,可是旁人遇见这般可爱的女子,若有机会,绝不会吝惜一番夸赞。
看罢,她放下镜子,问道:“你倒是说啊,我究竟有什么好东西?”
丽媛拿起镜子,也学着刚才晓遥的样子,上上下下地照了照,笑着说:“照了这么半天还用我说么?小姐的好东西就是你自己啊!”
被丽媛忽来的玩笑说得有些难堪,晓遥不禁脸一红,一把夺过她手中的镜子,扣在梳妆台上。
“你净瞎说哦!我有什么好的?”
“你当然好了!特别是在皇上心中!”丽媛说着朝中元挤弄了几下眉眼,“要我看若是小姐输了,就把自己嫁给皇上,怎样?”
丽媛的这通胡闹真的让晓遥生气了。所有的事里,她最担心的就是这个。虽是进宫这么长时间,但皇帝并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自己也没有提过出宫回家,双方似乎有了一种默契,都在维持着现状,谁也不主动去改变。然而今晚丽媛这一番口无遮拦,算是把这个平衡打破了。
暗自叫苦,她脸一沉,转身坐在椅子上,心想若是皇上顺水推舟,那自己也必定鱼死网破。
见晓遥面露不悦,中元的心又悬了起来。丽媛的一番话确实是自己想要说的,可他又怕鲁莽的表白反而会坏事,因此一直压在心里。
晓遥真的生气了,脸色很难看,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中元走到她身边,忙和稀泥:“小丫头说笑话,你又何必认真呢?”
见晓遥脸上还是阴云密布,他又继续道:“不过打赌还是要有赌注的!不如这样,你若是输了,就罚抄写道德经十遍,如何?”
抬头仰视中元,晓遥见他一脸真诚,便暗自松了一口气,狂跳不已的心也随即安稳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