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晓遥梳洗已毕,用过早膳,正要出门,却见中元带着几个太监走了进来。
慌忙行过了礼,晓遥和中元相对而坐。
闲扯几句后,中元凝视着晓遥的明眸,意味深长地说道:“昨晚忽想起在阳江的时候,你说过想要读书,因此朕便带了些来。你用心看看,若是有不懂之处可以问朕。”
眨了眨眼,晓遥这才看清随驾而来的那些太监每人手中都捧着几本书。
“可是我和雯姐姐约好了,一会儿要到她那儿去作画。”
看着晓遥漫不经心的模样,中元心中一阵不悦,懊恼自己在她心中竟连黄雯都比不上。
“母后有话问她。这会子已是进了福宁宫,今儿怕是见不到她了。”语气中露出些许黯然,中元撒了个谎,随手从太监手里拿过一本书递到晓遥手上,“这几日你就别出去了,好好看看这本书吧。过几天朕过来考你。”
说罢,他起身而去。
待中元走远,晓遥看了看手中的那本书——《诗经》,不禁眉头一皱。
接下来的日子晓遥很不好过。皇帝给的那几本书早已翻烂,她很想去外面走走,有几次都到了门口,却被孟祥童和丽媛硬生生地拉了回来。中元临走时也给他俩下了旨意,看住晓遥姑娘,只许她读书。
望着院中飘落下来的叶子,晓遥心中倍感黯然。难道自己就是一只受伤的小鸟,只能被关在这个黄金做的笼子里面了吗?
外面的天高地阔,从此便与自己无缘了?
那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非离,到底何时才能带自己飞出这锦衣玉食的牢笼?
中秋过后,各州县举子都要来京城参加会试。这下可忙坏了礼部。陈继善第一次体会到了当官的苦楚。这几日,他天天吃在衙门,睡在衙门,上万人参加的考试光是试题考场等一些杂务就让他吃不消了,更别说是那个周老头隔三差五地板着脸来挑毛病。
按说会试的事宜是他礼部侍郎的差事,除了皇帝,任何人都无权过问。可他周宰相偏偏又兼着御史大夫的头衔,三天两头地以考题泄露、名册不详细等借口带着一干都察院的言官来“查验”,弄得本就焦头烂额的陈侍郎更加狼狈不堪。
会试一天天地临近,中元的心也痒了起来。他一直都想弄清楚自己的学问到了什么地步。虽然他是皇帝,没人敢对他产生什么质疑,但他就是想知道。
记得还在当世子的时候,李太公就经常考察他的功课,有时会大加赞赏,有时又恨铁不成钢,说他最多也不过是个举人的样子,难中进士。如今想来,他竟有些不服。
难道自己真的考不中进士吗?不如就此机会验证一番,他想。
想到读书,他又惦念起晓遥。从给她送书至今也有半月,不知她读得怎样?
摆驾喜顺堂,他但见《论语》、《大学》、《诗经》等书被束之高阁,晓遥也正坐在椅子上发呆。
“朕送你的书怎么不看?”见晓遥如此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中元不由有些恼怒。
晓遥瞟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道:“我有说没看?”
信手拿起一本来到她身边,中元随便翻开一页:“你既然看了,那朕便考考你!在上位,不陵下;在下位,不援上。这几句出自哪本经典?”
“出自《中庸》啊!”
晓遥回答之快让中元大感意外。微微一怔,他继续问道:“什么意思?”
“好像是说处于上位的人,不能欺负在下位的人;而处于下位的人,也不要攀援在上位的人。”
抬眼看着晓遥,中元眼神中流露出些许歉意。兀自低下头,他又翻起《礼经》中的一页:“发虑宪,求善良,足以謏闻,不足以动众。就贤体远,足以动众,未足以化民。君子如欲化民成俗,其必由学乎!说的是什么?”
“恰巧让皇上问着了,我昨晚还看这一篇来着。是《礼经》中的一段,说的是考虑问题符合法度,招求贤能的人,这样做可以有小名声,可还不足以感动臣民。亲近贤能的人,体恤关系疏远的人,这样做可以感动臣民,但还不足以化育臣民。郡王想要化育人民,形成良好的风俗,那就一定要由教学入手,嗯……就是要让更多的人读书哦!”
听着晓遥不假思索的回答,中元忽觉自愧不如,暗忖若是换作自己,恐怕都说不出如此完整的释义。
他颤抖着又拿过一本,翻开念道:“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还未他等念完,晓遥便接道:“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出自南华真人的《逍遥游》,对么?皇上!”
看着目瞪口呆的中元,晓遥冷冷地问道:“还要我注释么?”
“呃……不用……不用……”中元被弄得有点狼狈。他知道自己错怪了晓遥,心中不禁懊悔万分。
放下书,他讪笑地看着自己的心上人:“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难道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没有哦!”眉毛一动,晓遥的表情倏变轻松,仿佛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似的,“我只是记忆力比平常人好一些而已!”
这哪是好一些啊?短短半月时光,一个从未上过学读过书的女子竟然背下了至少三本书的内容,并理解了它们的意思,如此超强的记忆力恐怕即便是周师傅这样的大儒都难以达到。
这次,中元算是知道什么叫做巾帼不让须眉了。
端起茶碗喝了一口,他脸上有了灿烂的笑容:“遥遥,以你现在的水平,绝对能当上秀才了。”
晓遥的反应没有中元那么强烈,相反竟有些失落。起身走到窗边,她望着外面日渐萧条的景象,不禁伤感。去年此时,自己还是个小女孩,整日这走走那看看,无忧无虑。那时自己还没被关在笼子里,那时自己还不认识非离……
“能当上有什么用哦?又不是能真的做秀才!唉!”
晓遥的一声叹息让中元如梦方醒。他暗忖反正自己也要参加会试,不如让晓遥也和自己一样去考场,到时若真中了进士也算亘古奇闻了。
笑着将这个想法告诉晓遥,中元只见她一皱眉,然后又连连摇头。
“皇上倒好办了,可我是个女子,恐怕多有不便。”
“这好办啊!”中元知道晓遥所指,不过他对此毫无忧虑,“只需一道旨意就好。”
“真的么?”见中元信誓旦旦,晓遥眼中旋即露出期待的光芒,“若如此我倒真想试一试!”
一句话如同得了令箭,教中元欣喜若狂。不想再有片刻耽搁,他连忙回到英华宫召集重臣商讨此次会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