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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章 谯道真

2017-04-30发布 3153字

蜀王谯纵接到外水和中水的败报,得知晋军已经迫近成都,不由吓得目瞪口呆。他从来就不是个能干大事的人,当初可能是老天爷喝醉了酒开的玩笑,各种机缘的凑合,竟让无识无能无胆的谯参军摇身一变,成了开国之君。可惜时光已过去八年,老天爷酒醒了,玩笑结束了。

等重新清醒过来,谯纵发现自己只剩下一招“走为上计”好像还行得通----赶在晋军到达之前开溜,既定目标----去投奔涪城的谯道福。逃出成都后的谯纵并没有一个劲向涪城跑路,他心里清楚此行幸免的机会不大,所以他带着一家老小先到谯家的祖坟拜别祖先。

夏蝉的噪叫让人心中烦闷,天气显得越加炎热了,谯纵的心这时却如同堕入到冬日的冰窟窿里去,无法自拔,却又瑟缩地喊不出求救的声音。谯纵一步一个脚印,走进谯家祖坟的山陵,一阵阴冷之气扑面而来,他打了个深深的寒颤。

带着一家子弟在祖宗的陵墓前焚香,三跪九叩,谯纵的心思微微放松了些。

“父亲,国势如此,您又能逃到哪里去呢?”谯纵最小的女儿谯道真冷眼旁观,忍不住开口说道。

她的哥哥姐姐包括一些宫中娘娘们这时候皆是噤若寒蝉,他们跟在谯纵的身后犹如提线的木偶,不说话,只是亦步亦趋。

谯道真的话,很没有礼貌,也不尊敬,要按照谯纵以往的脾性,他肯定是要发雷霆之怒的。可是这个时候,听到谯道真的话,他的心里反而安慰了----接下来的路,自己真不知道如何是好,无人商量,也无人可以帮助自己,这时候有个人出来跟自己说说话,也是好的。

谯纵冷着眼,看着自己这个刚出身就死了母亲的女儿,他突然发现自己有些愧疚于她----从来没有过问过她,这孩子竟然长这么大了,也许自己从来没有抱过她吧!

“唉----”一声长长的叹息,谯纵浑浊的眼神中透着一股迟暮之感,“孩子,父亲其实也知道无路可逃。即使逃到谯道福那里去,又怎么样呢!大势所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大势所趋啊......可是,不逃就是死,与其坐以待毙,不如......”

“父亲,此言差矣。与其被俘受虐而死,被当作后世的笑柄,不如现在就死在先人的陵前!”谯道真的话说得很决绝,她定定地看着谯纵,似乎在等他的答案。

“这----”谯纵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了,这个小女儿原来是这般的刚烈,自己这个做父亲的情何以堪,可是蝼蚁尚且偷生,他对生命还存在一份留恋。

“道真,你干什么!”谯纵的一位姬妾尖声叫了出来。

“噗----”谯纵只觉得耳中闷闷的,似乎发生了耳鸣一般,头顶脚下一片旋转。

谯纵循声望去,那高大墓碑前有个瘦小的身子缓缓从碑上往下呲了下去,在碑腰靠下的部分有一朵鲜艳的血花是那般的妖冶,仿佛刹那之间变作了恶鬼的舌头,在嘲笑谯纵一般。

谯纵感到一阵晕似一阵,他立足不稳,差点跌倒,幸好抻手扶住了身边一位姬妾的胳膊,才勉强站稳。冰冷的手触及身旁姬妾的胳膊,引得姬妾一阵尖叫。

“好了,别叫了!”谯纵挤出最后的一丝力气,“既然祭祖完了,我们也该走了。”

“那----父皇,道真她的......”一位皇室的哥哥有些善心地说道。

“她求仁得仁,就让她去吧。等以后有机会了,才将她葬入祖茔吧。”谯纵瞄了谯道真的尸身一眼,他再次感到了一阵眩晕,仿佛那具尸体不是自己的女儿,而是自己。

谯纵带着谯家子弟又踏上了逃亡的道路,在谯家祖陵中留下的只有那一席刚烈的话语,一具幼小的身体,一朵尚未绽开的血花......

天若有情天亦老,有情却被无情抛。一股白蓬蓬的毫光毕现,白光裹挟着谯道真的身体,她的身体慢慢地淹没在了光的海洋中。

防守涪城的谯道福得知彭模失守的消息,急忙抽出五千精兵,亲自带队火速驰援成都。谁知刚走到半路,正好与逃命的谯纵迎路相遇。一看谯纵那付狼狈样,谯道福不猜也知道原因了,武人的脾气,他当即大骂起来:“大丈夫难得有这样的一份基业,你怎么能轻易就把它扔掉了,还想逃往哪儿去?人谁没有一死?就没见过怕死怕成你这幅德性的!”

谯道福越说越气,拔剑向谯纵掷去,正中谯纵的马鞍,昔日的部下此时反目,把这位蜀王吓得只好又逃。但他身边的人也不是傻瓜,既然连谯道福都不保他了,我们还跟着他干什么?谯纵跑出不远,随从已全部走散,只剩下他单身一人,谯纵终于感受到了彻底的绝望。

比起被抓住之后受刑而死,也许还是上吊的痛苦少一点,女儿的话还在耳畔回响。经过这一对比,在位八年,蜀王终于选择了自己的驾崩方式,好在虽然落魄,一根结实的绳子还是不难找的。当谯纵将自己的脑袋伸进绳套,他在想:都怪那个该死的侯晖,当初要是我再坚持一下,不当这个天杀的蜀王就好了……

赶跑了谯纵的谯道福并没有气馁,他比那位蜀王要有魄力,还想再拼一下,首先,谯道福把全体士兵召集起来,向他们灌输必胜信念:“我平日里厚待你们,正是为了今天!蜀国是存是亡,主要得看我谯道福,和谯王没多大关系。如今我还活着,还足以与晋军一战。”

其次,作完了思想工作,再进行物质奖励,谯道福把库府中所有的财物都拿了出来,全部赏给士兵。

精神鼓励,加上物质奖励,谯道福相信军队应该士气高涨,跃跃欲试了。可惜他的部下都是些聪明人,个个精得跟贼似的,知道谯蜀已经亡国了,犯不着跟谯道福去自寻死路。领赏赐的时候人人一脸忠义,等财物一到手,全都一哄而散,只留下谯道福一人。

谯道福好不容易才合上惊愕的嘴巴,到这时他才明白了为什么叫大势所趋。原来自己比谯纵也强不到那儿去,势已至此,只好也选择逃跑了。

但就像谯纵的女儿早就说过的:你还能逃到哪里去呢?不久谯纵的尸体被巴西人王志发现,给砍下了人头,送往成都。谯道福也在逃亡途中被当地人生擒,后被萧正峰斩于军营的大门之外。至此,立国八年的谯蜀灭亡,巴蜀之地再次回到了晋朝的版图。

萧正峰平灭谯蜀,凯旋而归,因功赐爵,被封为平西侯。刘裕也因为用人适当,被朝廷拜为太尉,正式赐爵豫章郡公。

过了年关,义熙九年一晃眼就过去了。又过了两月,江南又到了一年之中杂花生树,群英乱飞的烂漫季节。这种日子,士子仕女自是游春踏青,道途上的香车宝马络绎不绝。

数十匹骏马在官道上疾驰,激起了一片尘土,引得旁边的游春之人一顿咒骂。当先一年少之人鲜衣怒马,他头戴一顶青皮锦帽,颈项间围着貂裘领子,一身猎装。年少经过行人身侧,怒目狠狠瞪着行途之人,见旁人皆是畏缩害怕起来,他反而哈哈大笑,扬鞭而去。

年少身后的十多位骑士,皆是紧随其后,大声吆喝。那鼓动起的气势,足以让整个官道上的游春之人的耳膜嗡嗡作响。

“这谁呀,这么跋扈!”一名长相清秀的子弟,拿着描金折扇扑扇着眼前的灰尘,一脸的鄙夷之情。

“嘿嘿,赵兄,他----你都不认识啊!”一名大牙有些鲍瓢的士子,同样拿着一把小扇在胸前随意地摇摆。

“怎么,你认识?”清秀子弟顿时来了兴趣,刚才一瞬间的不愉快也消散无形。

“嗨,是谯小王爷司马文思啊,他的身份可是显贵,他是现任荆州刺史司马休之的亲子,当年过继给了无子的谯王司马尚之,现在继承了王位。你说这位爷,自己有个显爵,又有个有实权的亲爹,你说人家能不跋扈嘛!”龅牙士子无比艳羡地说道。

“是了,是了。”清秀士子一合折扇,望着那渐趋消散的烟尘,眼中也是充满了歆羡之情。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江南的春,对于北边的人来说总是那般沉醉,尤其对于迁居在此的侨人----家国破碎的沉痛、故园难回的哀思、荣耀不再的失落,他们往往都将心头的那一份压抑寄情放纵在了南国的山水林间,江南女子的怀抱之中,放浪形骸的行为之上。所以北人南迁,在江南的地界留下了许多美好的诗篇,也留下了一个个风流的韵事,上演着一幕幕人间的悲喜剧。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的确,对于司马文思来说,他作为侨人的后代,虽然打小就出生在南边,但是他天然带上了一点祖先的情怀。故园家国不在,他总觉得生在这一隅的南边有些压抑----生不逢时,权臣当道,总是不能让他们司马皇家崭露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