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封信所透露的信息虽然有着危险,但刘裕的心中更加欣慰:刘穆之和刘敬宣果然是我的人,没有辜负自己对他们的信任。那么,对那个已经辜负了自己的人,还有必要继续包容吗?
刘裕在大帐中慢慢踱着步子,心忖:“诸葛长民如果真发动叛乱,虽然肯定会被自己打败,但那样一来,自己的家小,一班将领们的亲属,刘穆之等人都会有危险,而且刚刚恢复安定的建康城也可能再遭破坏,这些都是应该极力避免的。而避免这一切的发生,要做的就是尽量不要刺激诸葛长民,因为他那个人,只要还能苟活,多半就会选择苟安。”
最终,刘裕选择了暂时隐忍,他在荆州一呆三个月,迟迟不见回去。曾劝刘裕不可让刘毅带兵讨伐卢循的王诞,此时向刘裕请求先回建康。
刘裕对他说道:“诸葛长民已经起了作乱的心思,你现在回去,不怕有危险吗?”
王诞回道:“长民知道我一向很受刘公的信赖,如今刘公让我一个人轻身回去,正好显示刘公对他并无怀疑,他就不会轻易造反了。”
刘裕笑道:“你的勇气超过孟贲、夏育了!”
于是刘裕就让王诞先回,果然,诸葛长民见王诞毫无防备地回来,认为事情还有转机,更加下不去反叛的决心了。
刘裕终于宣布他要回建康了,并公布了回去的日程表。眼看刘裕宣布的日期到达,诸葛长民不敢怠慢,他率领留守建康的文武百官前往新亭迎接。谁知这一等就是一整天,一直不见刘裕船队的影子,直到临近傍晚,才有人来通知道:“众位大人不用等了,刘公有事耽搁了,明天才到。”
第二天,诸葛长民和各位大臣又在新亭等候,奈何结局也和第一天相同,刘裕又有事了,归期又推迟了!接下去的第三天、第四天,如第一天一般,还是没能等来刘裕。众大臣们虽然不乐意,但又不敢不去,只是在心里犯嘀咕:刘大都督该不是有意耍我们吧?
义熙九年二月三十日夜,刘裕突然乘坐着一条不起眼的小船到达建康,他只在萧正峰等数名亲信的陪同下秘密回到自己的太尉府,除刘穆之等极少数亲信外,建康城中几乎无人知晓。
第二天一早,诸葛长民原本还打算再去新亭熬时间呢,正准备动身的时候,他突然接到刘裕已经回到京城的通知,不由地大吃一惊。仓促间,他已经不可能再做出别的什么反应,只好硬起头皮,前往太尉府拜见刘裕。
出乎诸葛长民的意料,刘裕的表情格外的和蔼,完全看不到暴风雨来临前密布的乌云。稍过了一会儿,刘裕将诸葛长民请进内室,命所有侍从都出去,只留下他们两个人同床对坐,叙谈旧日情谊。
刘裕说得很动情,他的一生已经历了如此多的惊心动魄,如此多的九死一生,站在人上人的颠峰,回顾崎岖的的攀登之路,其中有多少是不能说的隐密?又有多少是不足为外人道的伤痛?然而,在这个时候,刘裕全都毫无隐晦,向诸葛长民全部和盘托出了,仿佛对面坐着的那个人,并不是不久前还谋划反叛的异己分子,而是自己失散多年的生死至交,在历尽艰险死里逃生之后又再度相遇。
面对刘裕的“赤诚”,诸葛长民则又惊又喜,恍惚间似乎时光又回到了当年一同歃血结盟,密谋反桓的岁月,对面坐的,仍是那位慷慨仗义的刘大哥。那一刻,他几乎被感动的热泪盈眶,已无睱仔细思量刘裕为什么会对他说那些话。他甚至有些后悔动了密谋反叛的心思,好好的日子不过,胡乱猜忌,真是杞人忧天了。
就在诸葛长民心潮澎湃,对外界的感知变得麻木的时刻,可能刘裕做了什么暗号,藏在屏风背后的心腹卫士丁旿突然冲了出来,一把将诸葛长民从床上拉下,坠于地上,然后一连几拳,就把他殴毙于床侧。刘裕仍然平静地坐着,默默看着诸葛长民一命呜呼,脸上还带着未完全退去的笑意……
诸葛长民死后,他的尸体被拖到廷尉府,廷尉府的官员们以很高的效率完成了有关案件的审理工作,证明诸葛长民罪大恶极,现已被依法处决。随后廷尉府派人捕杀他的兄弟同党,诸葛为民不甘心束手就擒,挥刀与前来抓捕他的士兵搏斗至死,诸葛长民的幼弟大司马参军诸葛幼民,堂弟宁朔将军诸葛秀之也均被处死,诸葛长民的家族被彻底清除。
曾经被他管辖过的官民百姓,在得知大贪官诸葛长民已经全族被杀的消息后,无不拍手称快。一句讥讽他的民谣从此开始在建康一带传扬:“勿跋扈,付丁旿”。
至此,当年一同密谋反桓的十二个首领,除去刘裕,只有一个像老黄牛般不争名利、任劳任怨的王仲德还活在人世。
萧正峰将刘裕安全秘密地送达建康,就匆匆离开了。他还有更为艰巨的任务等着他,西征谯纵所割据巴蜀的大军正严装以待,就等着他们的主帅一到,就开始西征的步伐。
从地图上看,巴蜀四面环山,其北面是米仓山、大巴山,西面是龙门山、邛崃山、大雪山,南面是大凉山,东面是大娄山、武陵山、巫山。其中它的西部、东南部是高原,西南部是一系列的横断山脉,自少有强力政权的出现。真正对巴蜀有危险的是来自于它的北部与东部。
巴蜀的北部,越过米仓山与大巴山,就是汉中盆地,在汉中北面,隔秦岭与关中相接。由于秦岭、米仓、大巴都极其险峻,跨越极为困难。
自古以来,雄踞在关中的王朝要想征服蜀中,就得沿崇山峻岭之间的河谷而行,多处河谷峭壁绝立,只能在悬崖之上架设栈道而行。
从关中向南翻越秦岭有四条道路,分别是陈仓道、褒斜道、傥骆道、子午道,全部汇集于汉中,而从汉中到蜀中,主要有四条道路,从西向东分别是金牛道、阴平道、米仓道、荔枝道。其中军事行动最多是金牛道,因为金牛道直抵蜀地的政治心脏----成都,因此大凡伐蜀,大军自汉中南下,大多数走金牛道。但是这条道上有一座天下雄关----剑门关。自古以来号称“剑门天下雄”,自诸葛武侯在此设关以来,剑门关从未被从正面攻克过。
由于秦岭高峻,米仓山与大巴山较为和缓,因此汉中与巴蜀交流较多,巴蜀的军事部署,绝不能囿于一境,必须将汉中纳入其中。
从防御角度看,巴蜀要防御,必须要给自己留下足够的弹性空间,而这个空间就是汉中,占据了汉中,则与关中共秦岭之险,以难以逾越的秦岭作为第一道防线,以大巴山、米仓山作为第二道防线,以剑门关作为最后一道防线。巴蜀一旦失去汉中,则敌人将直趋剑门关,蜀中政权再无丝毫后路可退。
从进攻的角度看,汉中是征伐巴蜀的前站基地,占据了汉中,则北可攻关中,西可入陇右之地,发展空间陡然增大。
巴蜀的东部,主要是沿着长江与荆地相接。但巴蜀与荆地相接的地方正是三峡。三峡东西将近四百里,两岸绝壁俏立,山峰一般高出江面三百多丈,而江面最窄处不过三十多丈,可谓险绝天下。
从古至今,据有江东的政权无不汲汲以巴蜀为念,因为巴蜀位于长江的上游,对长江中下游的吴楚之地有高屋建瓴之势。
巴蜀东面的通道只有一条,就是长江,溯江而上,经过三峡,即进入巴蜀,这是从东面进攻蜀中的唯一通道。而在这条道路上,有两个非常的关口,一是瞿塘关,在瞿塘峡口。瞿塘峡是三峡最西的一个峡谷,险峻异常,当敌人溯江而上,刚刚走出数百里的三峡,就会迎头碰上瞿塘峡。在东面通道上瞿塘关的地位,犹如北面的剑门关,自古就有“剑门天下雄,瞿塘天下险”的说法。
过了瞿塘关之后,再溯江而上,就到了白帝城。在白帝城这里,由东向西水道分为三支,一支入涪江北上,直趋绵阳,抵成都之北,这条水道叫内水。一条再沿江而上,然后进入沱江,直达成都,这条水道叫中水。一条继续溯长江而上,然后进入岷江,抵达成都,这条水道叫外水。
对于进攻来说,攻占江南的捷径就是先取巴蜀,然后居高临下顺江而东。
外界天然隔绝,巴蜀的内部却大江纵横,川江东西纵横,与其南北的支流岷江、沱江、嘉陵江构成一幅较为密集的水路交通网。
自从秦昭王任命李冰为蜀郡太守,李氏父子就在岷江一带兴修水利,其中都江堰水利工程的设计完工,让蜀郡平原的灌溉变得便利,土地肥沃,无水旱之饥,这里逐渐变得富庶起来,到了后来,这里变作了沃野千里的“天府之地”。
外有山川之险,内有天府之积,自然面对外来的进攻,巴蜀就占据了极大的战略优势。
萧正峰伐蜀,从东面进攻,走的自然是水道。萧正峰率领的征蜀部队沿着长江三峡缓缓西进,因为是逆流,水道又险恶,速度非常慢,所以直到义熙九年六月才抵达白帝城。
接下来的三条水道,征伐大军到底从哪一条入蜀,这就要仔细斟酌了。当年刘敬宣伐蜀,就是取道内水,结果受阻于黄虎,无功而返。按一般常规,既然上次的内水走不通,那么这次就应改走外水、中水。但是用兵之道,己方能想到的,敌人基本能够看穿,要想做到出奇制胜,还得知彼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