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由稍割牛说起
俗话说：“饭送给饥人，话说给知人。”听令狐以渐慷慨陈词，吴时行不禁深受感染，不由得即联系起自身的遭遇，他顺口接过令狐以渐的话茬，深有体会地说：“的确，作为以君子标准来修养自己的我们，遭遇患难，就应该像古之君子那样：顺受而正命，游道乐而忘忧；绝不能羡慕那些行险而侥幸，乐以忘罪的小人。”
说话间，他还同时朝令狐以渐和胡黄裳跟前凑凑，似是有所顾忌地接着道：“我们在座的这个馆子，就是典型的提供罪中之乐的不良场所。开馆子的也不是一般生意人，而是知县臧送间的情人江蒲英。”
说到这儿，店小二端上了茶、盐。吴时行随即也闭口不言。老中青三人不由同为刚才占卦的应验而会心一笑，随之便相邀品茶尝盐。
这时，不远处忽然响起人喝牛叫，随着尘土的腾起，几个差人拖牵着一头黑牛，朝这边走来，后面跟着好些看热闹的大人小孩，纷纷指指点点地说：“快看，这就是稍割牛哎。”
店小二见状一溜小跑奔过去，对走在旁边的一位官差模样的人，打躬作揖地说：“金大官人可真牛哇！到底还是弄到了，这正宗的稍割牛肉可是缺了好些日子啦！”
“唉，没点子想啊！”被称作金大官人的人说，“现今这牛实在是越来越稀罕了。所以，我可告你讲，今个割下来的牛肉，一般人可吃不上的呦。”
“知道。”店小二说。“不就是要留着招待今晚参与猎狐行动的人员么？”
“哎，还别说，你娘的还真讲对了。”金大官人表情怪怪地说。“今晚的行动可不是一般的重要哦，那可是要端掉一个具有上千年以上的狐狸的老窝的。你小子还不赶快准备割肉去。”
“好嘞！”店小二连蹦带跑拐进屋去。随即侧门打开，赶牛的一干人把那头“哞——哞——”惨叫的牛，连拽加抬弄进门去。看热闹的人群也随之三三两两的嘀咕嘀咕散去。
“那就是稍割牛。才将那个狗屁的金大官人，就是恶名昭著的捕头金维全。”吴时行碰碰令狐以渐，又指着那头牛说，转而他又指着远处的众惢山问胡黄裳道：“胡老居于众惢山，想来该见过这种牛吧？”
“可不是吗！”胡黄裳胡介绍道。“十几年前常见，近几年已经比较罕见喽！这牛就生长于山里，全牛周身乌黑发亮，牛角细长达四尺多，平均每十天就要割一次它两胯上的肉，割完了还会再长，如果不割的话，它就会痛苦地死掉，所以叫稍割牛。众惢山上正好长着一种食肉树，只要鸟雀蛇猴之类的生命体接近树身，那树就会喷出一种汁液将其黏住吃掉。憨厚的稍割牛出于对弱小同类的保护，就和食肉树讲定，要那树不要再伤害无辜，它自己则定期到树下蹭痒，让食肉树咬吃它的肉，以满足其食欲。被食肉的稍割牛也常卧于树下受其荫庇。这样一来，鸟儿便可以无忧无虑地在树上尽情歌唱，猿猱也可以无所顾忌地树枝间玩耍，整个生态环境构成了一幅和谐的生活画卷。”
“本来，”吴时行接过胡黄裳话茬正要往下讲，店小二这时端上了酒菜。这店小二手忙着放盘摆盏，同时嘴也不闲着，以开玩笑的口吻说：“你们几个还算走运，既吃到野味满足了口福，又看见稍割牛饱了眼福。象这些野鸡、螃蟹、蛇等等都是真正的众惢山上的野味，其他地点别说吃了，看都看不见。至于那稍割牛肉，虽不是你们能吃到的，但今个却看见稍割牛了，也算是过把眼目的欲望了。”
“无所谓喽，我等是为腹不为目。”吴时行瞥了店小二一眼道。
“是噢，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令狐以渐道。
店小二自是听不出俩人的言外之意，他朝远处狠狠吐口唾沫，清了清嗓子说：“你们可要抓紧吃喝走人呺。知县大人马上要在这招待参加猎狐行动的人员，庆贺今个傍午逮到了千年黑狐。到时可没有人伺候你们了。”
“我们可是算好时间来的呦！所谓聚散有时嘛，论谁也逃不过天数。”胡黄裳说着眼里掠过一丝明显的忧伤。他总是话里有话，让人难以琢磨。
店小二当然无心去揣摩胡黄裳的话音，也没注意他的表情，一转身自个忙去了。
这时，却见胡黄裳猛然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重重地将酒杯放于桌上，愤愤地骂道：“这帮该雷劈的东西！”
令狐以渐和吴时行一惊，同时转向胡黄裳，皆以为他受了店小二话语的刺激。令狐以渐忙边斟酒边道：“胡老，不急，咱们尽兴喝，慢慢聊。”
吴时行也连连点头称是，重又接上刚才的话题说到：“本来这和谐的生态环境可以一直友好下去的。不料进山畋猎的金维全那邪恶的目光，瞅到了这美好的画面，他肆无忌惮地抓捕稍割牛，还开了这家无本万利的稍割牛肉馆，成为县衙招待来往官差的特色场所。由于应接不暇，致使稍割牛被割肉的周期有正常的十天缩短到四五天，被抓的稍割牛皆因被过度割肉而惨死，众惢山稍割牛因此成为频临灭绝的珍稀动物。”
“据老朽在山里观察。”胡黄裳接着吴时行的话说。“食肉树失去了稍割牛的供养，变得异常疯狂残暴，不仅捕食接近它的动物，而且还把进入它影阴范围的人吃得毫发无存。众惢山的生态关系因而紧张起来，牛卧树荫悠闲反刍，鸟鸣山涧的和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血腥的吃与被吃的关系。众惢山成了暗藏杀机、令人望而生畏的凶险之地。”
“唉——”吴时行抿了一口酒，长叹一声道：“如今这些官吏呀，他们不仅靠鱼肉百姓来中饱私囊，跑路买官，而且还利用地域上动植物来谋私利、拉关系，并美其名曰‘特色产品。’就像以臧送间为知县的众惢县衙，每年这个时节都要进行一次大规模的猎狐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