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几日,史德统继续在施工渠段上监工,见河堤之上一切井井有条,根本不需要他盯着,遂打马回了府。
史德统换过常服,座在躺椅上,品着茶,忙中偷闲,正与母亲阎氏和夫人符氏正有说有笑地唠着家常。
这时下人匆匆来报,殿前散员指挥使聂知遇奉命请相公紧急入宫。史德统心中咯噔一声,正愣愕间,聂知遇匆匆地急奔而来。
“相公,陛下急召,请相公入宫议事。”聂知遇满头大汗。
这聂知遇刚刚升任殿前散员指挥使,所掌兵马虽然不多,但却属于殿前军系统的一支禁军人马。不仅如此,因为时时能在陛下与朝臣面前出现,而且常常要宿卫禁中,所以聂知遇这个职位可以说相重要。史德统手下的潘美、党进等人相较于聂知遇,不是加检校官、散阶、勋爵,就是遥领防御、刺史,虽然勋阶比聂知遇高,可不如聂知遇那么接近中枢。
目前大周的整个禁军系统中,侍卫亲军是绝对第一等的主力,除此之外排在第二位的就当属殿前军,虽然史德统的忠义军也被郭威提升,进入了禁军战斗序列,但是相对于侍卫亲军与殿前军,实力太过渺小。
这殿前军创立于后晋初年,经过历代沿袭,有铁骑、控鹤、内殿直、散指挥使、东西班、散员等诸多军号,番号复杂,既有承袭前朝旧部,又有本朝之新建,总之笼统地被称为殿前军,虽然后汉刘知远在位时,侍卫亲军也被削弱过一次,但即使这样,殿前军无论从兵员数目以及战斗素质上,仍然比不上侍卫亲军来的精锐,而且到现在也没用一个如同侍卫司这样的指挥机构经行统一指挥,所以很难与侍卫亲军分庭抗礼。
当然,郭威也看到了侍卫亲军那群骄兵悍将们跋扈难制面目,为了平抑侍卫亲军一军独大、尾大不掉的状况,郭威这才把忠义军提升为禁军,与侍卫亲军、殿前军互不从属,想要用殿前军与忠义军来牵掣侍卫亲军。
当然,如果皇帝郭威想提升殿前军的地位,史德统是他心目中担任殿前军都指挥使的最佳人选,但郭威却没有这么做,而是将史德统的忠义军单独升领,视作侍卫亲军与殿前军之外的又一股力量,且着重栽培。
“聂兄如何知道我在家中?”史德统递上一杯热茶,不慌不忙的问道。
“我方才在城外寻你,监工小吏说你回了府,我这才追到了这里。”聂知遇也不客气,一饮而尽,随后答道。
符氏阎氏见聂知遇来时匆忙,恐朝廷有大事,遂向聂知遇点头示意,退入里屋去了。
“陛下急召,是否是因为河东刘崇?”史德统刚刚换好朝服,与聂知遇急行而出,转头问道。
身为殿前散员指挥使,平时的任务便是仪仗和宿卫,所以消息十分灵通,他当然知道发生了何事:“听说刘崇已经在太原僭越称帝了,仍延汉诈,并遣军南寇晋州。”
“刘崇不足虑,须要防备的却是辽人。”史德统皱眉道。
“相公所言甚是,陛下也正担心这事,他刚见了辽使,所以召众宰臣入宫议事,早作防备。”聂知遇道。
史德统点了点头,二人疾行而出,打马朝皇宫奔驰而去。
穿过宣德门,史德统远远地便见礼部的官员簇拥着一个契丹装束模样的藩将,那藩将趾高气扬,被众官员拥簇着正往外走,连魏仁浦也在一旁作陪。
史德统见众人走过,连忙拉住魏仁浦,小声问道:“魏大人,此人是谁?”
这魏仁浦刚刚升任枢密院副承旨,他与史德统一向交好,他素知史德统为人,见他面色不善,并非是冲着自己,而是冲着自己陪同的辽人。
“史相公,这是辽国使者,受辽主之命,来贺我朝陛下即位,陛下命礼部好生招待。”魏仁浦回道,他将陛下咬的极重,生怕史德统不知轻重,将辽使乱打一通。
见史德统没什么动静,魏仁浦忙向史德统告了歉,然后又跟了上去。
郭威登基后,就派遣左千牛卫将军朱宪出使北辽,并且陈述改朝换代的缘由,携国书去往契丹,并带上金器、玉器等宝物赠送给契丹国主,想要先稳住辽人。只要见到钱,辽人才不管你中原到底是谁当皇帝呢,谁给的钱多就认谁,此番来的辽人使者是同朱宪归来祝贺郭威登基为帝的。
滋德殿中,郭威换了一身衮龙常服,头戴交脚幞头,踞坐殿上,下面王峻、史德统、范质、李榖、郭崇与曹英、向训、郑仁诲等几人坐在软垫上不发一言,都在想着事情。
这并非正式朝会,皇帝身穿居家常服,接见大臣,也只显得亲切与随意,在皇帝面前,臣子们也可以坐着说话,不时地还有三五个内侍、宫人端茶到水伺候着,大家都觉得理所当然,这跟后世君臣之间毕恭毕敬,动辄即跪的情景截然相反!
“晋州建雄军节度使王晏上奏,七日前河东节度使刘崇在太原僭越称帝,仍用乾佑年号,握有并、汾、忻、代、岚、宪、隆、蔚、沁、辽、麟、石等十二州之地,以节度判官郑珙为中书侍郎,观察判官荥阳赵华为户部侍郎,并同平章事,以次子刘承钧为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太原尹,以节度副使李存为代州防御使,裨将武安张元徽为马步军都指挥使,陈光裕为宣徽使。五日前,刘崇又以其次子刘承钧为招讨使,引军步骑万人南犯石会关。”客省使郑仁诲率先开口,他不只是冲着郭威奏禀军情,更是对着殿中所有文武重臣说的。
这河东节度使刘崇,就是那原徐州节度使、湘阴公刘赟的生父。刘崇当初在太原听到隐帝刘承佑遇害,拟发兵南下,讨伐郭威。继而收到朝廷让刘赟入嗣,登基为帝的消息,他真的以为朝廷要将他的儿子立为新君,便欣然对左右说道:“我儿为帝,尚有何求?”遂按兵不进,只派人前往东京,探明郭威的虚实。
郭威见到刘崇的使者,听其来意,遂指着自己脖子上的刺青,对来使说道:“世上岂有雕青天子?请转告刘公,不必多疑。”
刘崇的使者得了郭威的‘诺言’,心中大喜过望,他早已将刘崇让他查探京中虚实的命令忘的一干而尽,当天便辞行,星夜赶回太原,返报刘崇,刘崇听闻郭威原话,也是喜上眉梢,心中以为大定。
唯独太原少尹李骧进言道:“刘公休要轻信郭威,我看他志向不小,必将取刘氏而自立,切不可被他所蒙蔽。请刘公速引兵越过太行山,占据西京孟津,只要徐州刘赟殿下顺利即位,我们再率兵还镇,如若郭威偷奸耍滑,意欲自立,我等则立即发兵东进,剿灭郭威易如反掌。”
刘崇正美滋滋的坐着梦呢,哪能听得下李骧的逆耳之言,李骧再三劝诫,刘崇觉得烦了,拍案大怒道:“腐儒欲离间我父子么?”他立即让左右将李骧推出斩首,其实刘崇这么做也只是想吓唬吓唬他,想让他知难而退。
可是这李骧也是个倔种,闻死不怕,竟大呼道:“我李某身怀经天纬地之才,也是瞎了眼,竟在你这等愚夫手下谋事,死也应该,但我死后,家中还有妻儿老小独留于世,我于心不忍,愿与他们一同赴死!”
刘崇听了这话气了个半死,他心想我只是想吓唬吓唬你,你到跟我玩真的,还骂我是愚夫,他一怒之下,竟真的按李骧的要求,命人搜捕了李骧的一家老小,一同处斩,并将李骧的尸首送往汴梁,且向朝廷奏报,表示他刘崇没有二心,却不知他的一番作为,让他的手下文武人人寒心。
良言不用,还要杀死李骧这等忠识之士,真是愚悖无比。
等到刘赟被废,被禁锢于宋州,刘崇这才觉得不妙,然而他还是天真地派遣徐州押牙巩廷美奉表前去朝廷,想要郭威让刘赟返归晋阳。谁知郭威却回书诓骗他说:“湘阴公刘赟近在宋州,如今正取道返归京城,我一定善待他,刘公不要为此忧虑,刘公如能一同出力辅佐朝廷,理当加封王爵,永远镇守河东。”
刘崇对郭威的话仍然将信将疑,就在他举棋不定之时,郭威却已从容布置好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