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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2017-04-25发布 5756字

好在这徐州押衙巩廷美是个明白人,他听说刘赟失去帝位,估计刘赟是命不久矣,遂回复刘崇的时候,说郭威狡猾多诈,定会篡汉自立,不可不防,请刘崇即刻从河东发兵,新野奔袭汴梁,他也准备兼程赶回徐州,愿以与徐州教练使杨温,固守徐州,并且替刘崇联络兖州的慕容彦超,只要刘崇的命令一到,他便举兵西进,与刘崇南北夹击郭威。

刘崇得了巩廷美之报,再想出兵也已经晚了,既然儿子当不了皇帝,那就老子来。刘崇随即也准备在太原称帝,欲召集天下各路诸侯,与郭威抗衡。

另一头,那巩廷美星夜赶回徐州,与杨温二人奉湘阴公刘赟妃董氏为主,仍张汉帜,不服朝廷之命,据徐州坚守,想以徐州坚城等待河东援军,那刘崇正忙着做他皇帝呢,哪有功夫关心他们俩的死活。

汴梁的郭威听闻巩廷美据徐州而抗命,立即让新任徐州节度使王彦超,率兵日夜兼程赶往徐州。那王彦超到了徐州城下,将郭威强迫刘赟早就写好的劝降书射入城中,那巩廷美、杨温倒是想投降,可是又怕投降后,郭威又会借机要了他们的性命,五代时期,投降后被杀的降将比比皆是,他们想了一番,决定不从,郭威再次让刘赟写信劝降,巩、杨二将仍然不从,并且日夜戒备,专待河东援兵,郭威无奈,只得命王彦超督兵围攻徐州,一时间淮南大地又掀起了腥风血雨。

再看京中,那郭威闻徐州巩、杨二将不肯投降,觉得湘阴公刘赟已无任何作用,遂下密诏与宋州节度使李洪义,命其鸠杀刘赟,李洪义讣报朝廷,说是刘赟暴亡。有意思的是,湘阴公刘赟毙命的当天,正是其父刘崇称帝之期。

刚登上皇位还没高兴几天的刘崇,听闻刘赟暴毙而亡的消息,向南恸哭道:“我悔不用忠臣言,致伤儿命!”遂命人为李骧立祠,命子侍卫军都指挥使刘承钧率军南侵。

对此后人有诗叹道:不听忠言错已成,归藩一表促儿生,雕青天子欺人惯,肯使湘阴入汴京!

“刘崇与朕是老熟人,他并无任何才学,何惧之有?”郭威嘲笑道,“只是国库空虚,眼下并非是讨平太原之时。”

“这刘崇僭越自立,遣兵犯境,不过是想立威罢了。依臣之拙见,晋州城高池坚,其北面又有山谷险要地形可以据守,只要防守得当,晋州节度使王晏足以抵挡伪汉侵袭。”王峻奏道。

“王晏的兵马有多少?”

“回陛下,晋州本有正兵五千,此前陛下又早有诏令,让晋州方面小心防备河东刘崇,所以王晏也征招城中男子青壮数千,粗习战阵,勉强可堪一用。据王晏奏,伪汉敌众死伤甚多,而己方分毫未损。”郑仁诲面无表情地奏道。

“哼!”郭威冷哼一声,怒道,“己方未损分毫?他王晏也算是知兵之人,昔日为政一方也颇有成绩,为何只报喜不报忧?既然没有损失,那以他晋州的兵马就足以御敌,为何还要一日三报,急于向朕求援呢?他当朕是三岁小儿吗?真是岂有此理,朕真想撤了他的职。”

“陛下息怒,晋州王帅也是知兵之人,若非万不得已,怕是他也不会数次向陛下求援,况且眼下战况胶着,临阵换将,怕是有些不妥。”王峻忧虑道。

“秀峰兄所言极是,朕说的也是气话,眼下北军汹汹,朕当然不会在这时撤换了他。”郭威点头道。

郭崇与曹英二人随即起身,连袂跪下请命道:“刘崇老儿见我大周新创,以为可欺,臣等愿率军前往晋州御敌,扬我大周天威!”

郭威摆摆手道:“那刘崇虽手握河东十二州之地,但所辖州县大多贫疾,而且其帐下并无良将,他此番南寇,不过是试探而已,我若是大动干戈,反到中了他的奸计。”

史德统皱了皱眉头奏道:“依微臣之见,陛下万不可掉以轻心,尤其是刘崇自知势单力孤,怕是会阴结北面的辽人。”

此事还真是被史德统猜对了,之前,辽主率军南下攻打内丘,死伤颇重,返归北方之时,横海节度使潘聿离弃镇叛变,跟随辽主北上,契丹国主随即任命潘聿离为西南路招讨使。及至刘崇僭越即位,契丹主让潘聿离给刘崇去信祝贺,刘崇闻信后大喜,立即给辽主回信说:“原来的汉朝已沦陷灭亡,我继承帝位,想遵循晋朝的先例,仍以子侄之礼事辽国。”随后又搜刮了许多金银珍宝送给辽主,想让辽主发兵助他攻打郭威,那辽主看到钱哪能不动心,连忙派军助战。

郭威闻言,眉头紧锁:“朕正是担心此事,我朝新立,人心未稳,若是辽人大举兵马,与刘崇沆瀣一气,同时南侵,那就有些不妙了。”

“陛下所言甚是,如今我朝新立,虽然兵力雄厚,但国库空虚,若是大动兵马,不要说粮食,就是仓库中的箭矢也不够临时调用的。”三司使李榖叹道,“若是战事能再拖一拖就好了,等到夏收之后,赋税收缴完毕,国力到时可以恢复些元气,进攻或许不足,但御敌绰绰有余。”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见众人都是皱着眉头,一筹莫展,郭威忽然开玩笑道。

这一句无奈的玩笑话,让臣子们都会心一笑,驱散了不少愁云。这句话虽是俚语,但郭威说的是实情。

一方面国内千疮百孔,国库空空如也,人心未定,况且徐州未平,而且兖州的慕容彦超也心怀不轨,不可不防,另一方面河东的刘崇却在这个时候在大举南侵,若是辽人真的来趁火打劫,那情况真的就有些不妙了。

“史卿在想什么?”郭威见史德统低头沉思,抬头询问道。

“微臣以为那刘崇老儿的日子不会比陛下好过多少。”

“为何有此一说?”郭威问道。

“河东地贫民瘠,民生艰难,那刘崇虽据山川之险,但与我大周相比,实力不免有些弱小,其必定会效仿后晋石敬瑭之故事,面北向辽主称臣,引为外援。辽人雄居北庭,手握幽云,虽然势力强大,但贪心不止,刘崇如若臣服于辽人,无异于饮鸩止渴。陛下你想,辽人也是贪佞之辈,岂能甘心作刘崇爪牙,为他卖力?让辽人出兵就得出钱,河东本就土瘠民贫,刘崇到时候拿什么去填满辽人的贪欲?刘崇眼下在河东尚有民心、军心,若是其尽河东之物力,结辽人之欢心,迟早有一日,刘崇辖下百姓会不堪压榨,定会蜂起反抗,到那时刘崇最终既会大失人心,又不能填满辽人欲壑,后果可见而知。所以臣以为陛下不应计较一时之得失,而要放眼未来。”史德统拱手道。

“不错,史卿之言甚合朕意,昔日晋高祖之故事,逝去不远,朕时时都记得!”郭威听了史德统的见解,龙心大悦。

石晋瑭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儿皇帝’,为了能坐上皇帝之位,他不惜将幽云十六州割让给契丹,只求辽人能发兵助其登基。虽然后来辽人却是发兵助其夺得天下,可是辽人贪得无厌,不管是当时的辽主耶律德光,还是契丹后族、大臣、部酋,隔三差五地遣使来要钱,当时石敬瑭新得天下,藩镇多未服从,兵火甚多,府库空虚,民间贫穷,石晋瑭自己日子都过的紧巴巴的,哪里能满足贪得无厌的辽人,但是他也不敢说一个不字,只得到处搜刮,满足辽人的贪欲。他的所作所为不止让天下的的百姓对其恨之入骨,就是本朝的部下臣子们也不满意他卖国求荣,低声下气的讨好辽人,他这个‘儿皇帝’做的是里外受气,最终郁郁而终,可见这皇帝当得也是够憋屈的。

王峻沉声道:“史相公话虽如此,但眼下晋州战事胶着,不可不防啊,若是让伪汉军突破了晋州,顺势南下,则洛阳危矣,汴京亦会发生震动,为防万一,陛下应遣部分禁军人马立即开赴晋州,支援王晏。”

“那就遣侍卫军龙捷军都挥使史彦超与虎捷军都指挥使何徽,率军北上助战。”郭威沉吟片刻命道。

这龙捷与虎捷二军,分别是侍卫亲军的马军与步军军号之一,战力相当强悍,可以说是侍卫军的两支主力部队,它们前身便是前朝的护圣与奉国两支禁军,而护圣与捧国又承袭于后梁朱温时期的禁军。郭威能将这两支禁军派出去,显然也对北汉刘崇十分重视,他也希望他的禁军能挫挫刘崇的锐气,好让他们安分些。

“至于北面的辽人……命河北沿边各州小心应对,若有异动,立马上奏朝廷。”郭威甩落烦心之事,微微一笑:“朕且容辽人再嚣张几年,待到国内承平,兵甲已足之时,朕必亲率虎狼直捣辽境!”

“辽人这次大概又要一笔横财了,臣若是辽主,必遣使告诉那刘崇老儿,诈称大周皇帝岁贡我大辽金帛数十万贯,要与我大辽结盟云云,那刘崇定然恐惧,必会向辽人献上更多的金银财宝,乞求辽人转与他们结盟。”史德统笑道。

“这,极有可能!”君臣都觉得有道理。

郭威捻着胡须,淡淡说道:“勿用管他,那刘崇与辽人结盟,并不出朕的意料,在我大周与他刘崇之间,辽人恐怕也会选择与太原刘崇狼狈为奸,沆瀣一气。咋们中原王朝就是再弱,对辽人来说也是巨大的威胁,这刘崇实力弱小,又有求于他,岂不正中了辽人的下怀,若中原无刀兵内争,辽人岂能有机会坐享其成?朕以为,本朝当前最紧要的是恢复民生,劝课农桑,增强国力,这才是正经事,当前也比什么都重要,只要刘崇与辽人不来找朕的麻烦,朕自然不会主动挑起事端。”

“陛下英明。”众臣回道。

边境无事当然是殿中君臣最希望看到的局面,但他们心中也都知道,这个理想局面恐怕会存在着巨大的变数。

“此事暂且如此,待看边关情报后再做决定。”郭威说罢,示意范质将一份奏疏传示几位重臣。

此道奏疏正出自新任澶州节度使、太原郡侯、皇子郭荣之手,奏疏名曰《请罢诸色课户疏》。疏中奏言:属州帐内有羊、猪、纸、炭等户,并羊毛、红花、紫草及进奉官月科…并是影占大户,凡差役者是贫下户,今并欲放免为散户。

这五代的徭役可大致分为三类,即夫役、职役和官户役,大多数是继承唐末的役法,也有部分为五代所创设。

其中夫役也称力役,主要从事修筑城池、官廨,治理河道,维修堤堰、驿路,为军队运送军需物资等等,普通夫役由民户服役,重大夫役如治河、修城等,则随时征集民户,事毕遣散。

由于夫役涉及面广,征役无节制,劳动强度大,服役者主要是中下民户,在三种徭役中最为繁重。

接下来就是职役,也称吏役,轮差民户担任州县吏职,下至州县役使的杂职、乡村的壮丁等,这种差役油水足,劳动强度不大,所以基本被中上等的民户所占,下层民户只能望而兴叹。

最后一个即是官户役,因为是由专门的民户负担官府特殊需要的徭役,比如负担官员俸禄的就叫做‘俸户’,负担官员料钱(官俸外的津贴)的民户就被称为‘课户’,这进奉官月料户即是‘课户’。相对于‘课户’与‘俸户’,其他服夫役、职役的民户则被称为‘散户’,‘课户’也和夫役、职役一样,袭自唐制,五代时又有所发展。

比如唐高宗时“薄敛一岁税,以高户主之,月收息给俸”。后屡经变革,后梁开平三年,虽曾规定“其百官俸、料,委左藏库依则例全给”。但从后唐、后汉及后周末年以前的情况来看,地方官的俸、料由朝廷支付的,只是州府长官及高级属官,而州府的其他属官如判官、司户、司法等以及县令等县官的俸、料,则由俸户、课户分担。

由于‘俸户’、‘课户’,以及负担官府猪、羊、炭、纸、笔等的民户,都可以免除各种夫役、职役,其至可以免除两税,所以许多民户纷纷想成为‘俸户’或者‘课户’,但是实际上占据这些名额的多是豪强大户,他们倒是免除了许多赋税,却将差役无形中全部转移到贫下困户,让他们的日子变得更加困苦。正是因为看到到这个弊端,所以郭荣才上书郭威,请求将‘课户’并放为‘散户’,和其他农户一样负担各种夫役、职役

郭荣的奏疏在重臣们的手中传递着,郭威的目光也随着奏疏,在臣子的脸上一一扫过,眉间及嘴角都含着一丝笑意。

“回陛下,唐初设置公廨本钱,以公款作本钱贸易或放债取息,充作官署公费和官吏俸禄或津贴。贞观十二年,罢诸司公廨本钱,以天下上户七千人为胥士,视防閤制而收其课,计官多少而给之本钱,此所谓课户是也。唐朝时又薄敛一岁税,以高户主之,月收息钱给官员俸,此所谓俸户是也。”李榖答道,“正是因为课户、俸户都是各州县大户、上户,他们依仗官府,从官府获取本钱,暴敛小民,与官府不肖者分肥,大部却落入私人之手,此一时弊是也,皇子此疏针贬时弊,应予重视。”

郑仁诲此前一直是郭威的幕府心腹,以往跟郭荣抬头不见低头见,相当熟悉与交好,他察言观色,也看的出来郭威对于这道奏疏十分高兴。

自己的儿子有见解,有出息,天底下哪一个做父亲的能不高兴?但郭威与大部分的皇帝不同,他有点好面子,不好意思在臣子面前自夸自己的皇子如何出息,郑仁诲揣测郭威的心意,便紧接着知趣出列道:“皇子郭荣出镇澶州不过半月,能有此为国为民的奏疏,善莫大焉,这也正符合陛下优待天下百姓之意,皇子所言既可以杜绝贪赃枉法之行,也可增加国朝府库收入,如此利国利民的好事,陛下难道不应该下诏褒奖吗?。

“郑大人说的是。”李榖、范质二人都附和道,唯有王峻和史德统不动声色。

“秀峰兄以为如何?”郭威见王峻不发一言,随即问道。

“回陛下,臣以为皇子所献之策当然是极好的,不过皇子郭荣此前并无问政经历,还须陛下多多鞭策才是,若是刚有些成绩,陛下便大加赏赐,恐怕皇子会骄傲的。”王峻淡淡道。

王峻这话,虽然有些不讨郭威喜欢,但也无懈可击,范质与李榖二人经验老道,立即就听出了弦外之音,但他们懂得明哲保身之道,并没有接上王峻这茬,郭崇、曹英二人是武将,不懂民政之事,也没将王峻的话往深处想,倒是郑仁诲对王峻的话有些不满,但他自知自己资历太浅,不敢当面开罪王峻,所以也没反驳。

唯有一旁的史德统,出列朝郭威拜了一拜,微笑道:“褒奖也是一种鞭策,治国如同治军,奖罚分明,方显公允,倘若皇子在澶州做了不利于国朝之事,陛下再下诏惩戒也不迟。但是皇子此时献上却是公认的利国利民的佳策,陛下为何不能奖赏呢?臣以为陛下应将皇子之奏疏明诏天下,这足以彰显陛下欲大治天下,一扫陈习苛政之圣心!”

史德统说的也是冠冕堂皇,无懈可击,他瞥了一眼坐在上的王峻,正瞅见王峻不为人注意地撇了撇嘴。

“嗯,子仲说的不错,秀峰兄之议也不无道理,朕即刻下诏褒奖皇子郭荣,让他在镇之日再接再厉。”郭威命道,“若是皇子有过,还望诸卿及时鞭策!”

“陛下圣明!”众臣伏拜道。

出了皇宫,天色已晚,王峻见左右无事,便主动邀请出宫的众臣去他的府第饮酒,众人没有理由拒绝他的邀请。

王峻的府第是紧邻皇城的一所大宅子,这处宅子原本是汉祖刘知远赏给其弟刘信的,在这汴梁城中,当然是一等一的好宅院。刘信在这所宅院没住上几天,就被杨邻、史弘肇排挤出了京城,结果最后听闻迎立刘赟的朝廷大军前来,在许州任上自尽了事,后来郭威便把这所宅院赐给了王峻,从一定意义上来说,这处宅院也算得上是一座凶宅。

“相公的这座宅院当的不错。”站在王峻家的院中廊苑下,望着庭院中一片灯火辉煌,史德统由衷赞道,他早就听闻王峻在京中的府第相当豪华,这还是他第一次来。

“若是史相公喜欢,老夫就赠给你了”。王峻笑道。

“史某无功,怎敢接受王公厚意,这是陛下赐给王相公的。”史德统谦虚道。

王峻嘿嘿一笑:“无妨,只要史相公喜爱,赠与你又何妨?”

史德统推脱不就,王峻也只是客气客气,当然也不会勉强,之后众人落座,觥筹交错,直到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