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雷还在惊疑之时,大水已经汹涌到齐腰深了。苏雷只得赶紧回撤。苏雷拼命地往上爬,大水一股劲的往上涨。水涨的速度似乎快于苏雷爬行的速度,不一会苏雷便被没顶了。好在苏雷有惊人的肺活量,憋住气拼命往上钻,只觉得头顶碰到一根木柱,苏雷挣了眼,眼前漆黑如墨。他摸到了立柱,顺着柱子往上走,终于摸出了水淹区,但是坑道里依旧是伸手不见五指。
这条坑道是邻近的生产队偷采煤矿留下的,此时,却成了苏雷逃生的管道。苏雷在黑暗中摸索前进,终于在远处看到了一丝惨淡的亮光。他看到了光明,看到了生的希望。然而这生的希望并没有完全赐予他,这条狭缝只有人的手掌那么宽。半年前这条偷煤的坑道被矿上发现后,矿领导命矿工们回填坑道口无意识的留下了一线生机。苏雷试着向外呼救,没听到半点回音,与其空耗体力,还不如自己施救。
于是苏雷开始用手刨土和石渣,很快的双手感到钻心的疼痛,苏雷顺着光亮摊开双手一看,十指变得血肉模糊。苏雷回去拆下一根圆木,抱了圆木向外顶土,一点一点的扩展逃生缝隙。累了,躺在地下歇会,然后爬起来再干。不知过了多久,直至看到天边的一颗星星,苏雷瘫倒了。
当一股清风把苏雷吹醒,苏雷筋疲力尽的爬出坑口,仰面看到天上一牙弯弯的月亮,月亮在冲着他微笑。他想起了迎春微笑时向上翘起的嘴角,她的笑和这弯月亮一样甜美。苏雷猛然意识到,是美丽的妻子迎春救了他。如果没有妻子这封凄美的长信,此时的他已和一班弟兄们葬身水底了。
迎春还是在四月下旬时收到了净云的信,告诉了她苏雷所在煤矿的详细地址,并劝她和苏雷一定要和好。迎春对苏雷是既爱又恨,在爱恨交加中迎春不知说什么好,于是迎春把过年时苏雪为她和龙儿凤儿拍的照片挑了两张寄去。当迎春把相片装入信封时,又想到他和梅竹偷情的忿恨,迎春把爱情看得很纯美,一想到这便觉恶心,于是又把有自己影像的照片抽了出来。照片寄去之后半个月,也就是过了五一不久,迎春收到了苏雷寄来的汇票,苏雷只在汇票的附页上写了“祝你和孩子们身体健康”寥寥十字。迎春非常生气,觉得苏雷眼里怎么只剩钱了,钱难道能买来感情吗?
一个多星期前,村里慧茹家在邻县打工的丈夫突遇矿难死了,当慧茹哭红了双眼抱回一只骨灰盒时,村里人问,怎么不把丈夫的遗体运回来下葬。慧茹哭着说,井下的五个人都烧成了一陀,谁是谁根本分不清,拉到县里一起火化了,每家分了一把骨灰算是对死者的一点寄托。听了这情景,那夜迎春做了场噩梦。
她梦到:放暑假了,她带着龙儿和凤儿去看苏雷。她一手牵着龙儿,一手牵着凤儿,在黑黢黢隧道里穿越。只见隧道里不时冒出阵阵的地火,在地火的照亮下,突然闪现出一堆堆的白骨和面目狰狞的骷髅。两个孩子吓得死死的搂住了妈妈,惊恐的大叫:“妈妈回去吧,我们不要爸爸了!”
正这时,迎春忽然看到前头有群光着膀子的男人正拿了洋镐铁锹在刨煤。迎春说:“孩子们,那不是爸爸么。”只见那个光膀子大汉回转身来吼道:“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到这里来?这里是地狱!”迎春喊道:“我是你的妻子叶迎春!他们是你的孩子龙儿凤儿!”那人飞跑过来吼道:“赶紧离开这里,这里随时有爆炸的危险!”正说着,只听轰隆一声,烈火熊熊,碎石乱飞。那人飞身扑来,一下子压在她和孩子们身上,用他伟岸的身躯抵挡着熊熊的烈焰和崩塌的碎石。
原来凤儿睡觉时把一支胳膊压在了妈妈的胸口上,迎春被压得喘不过气来,感到一阵窒息,拼命的呼喊。凤儿被惊醒,爬起来摇晃着妈妈的身体惊慌的呼叫:“妈妈!醒醒!妈妈!醒醒!”连睡在外屋的龙儿也被惊醒,跑过来呼喊着妈妈。迎春惊醒后才知道是一场噩梦。
她惊魂未定的对孩子说:“妈妈做恶梦了,梦到你们爸爸死了。”两个十一岁的孩子懂事多了,特别是凤儿,用甜脆的童音开导妈妈说:“妈妈,别信梦,听婆婆说过,做梦都是反的。”迎春附和道:“是啊,梦是反得来的。”于是披衣坐起,给苏雷写了封长长的信。
然而事故发生后的第四天,迎春突然收到一封煤矿方面发来的电报,电文称“你夫病重,希望你前来矿上料理。”电报写的比较人性,他们怕家属接受不了亲人死亡的现实再发生意外。然而迎春原本聪慧,再加上八天前的那场噩梦,她立即想到以苏雷的身体状况看,绝不会是病重,肯定是出事了。她原本打算放暑假后带孩子们去看父亲,虽然眼下离放假还有两天,也等不及了。于是她立即收拾了行装,带了两个孩子匆匆奔大同而来。
经过三天两夜,转了三次车,迎春和孩子才来到矿上。到了矿上,果然证实了迎春的猜想,“苏雷死了”!而且是和另外十二名工人一起“壮烈牺牲”了。悲痛和后悔一起向迎春袭来。她后悔应该早点和苏雷消除误会,让他早点回到自己身边也不至于有今天丧身之祸。
陆续到来的死者家属跟矿上要亲人遗体。矿上解释说,不是不想抢救,根本没办法抢救,工程量太大。首先要抽干坑道中几百万立方的渗水,时间得两个月,而且洞中还有塌方,清理这些土方得靠人工,最少也得半年。等半年一过,这些人的遗体也就变成一堆白骨了。虽然说要找到十三人的遗体理论上能成立,但现实不允许。请家属们谅解,就让这些“为建设四化而英勇献身的烈士们长眠地下吧”!青山何处不能埋忠骨呢?也希望你们这些“烈士”的家属,一定要“化悲痛为力量”,为“建设四化再立新功”!
那时的老百姓很淳朴,或者说特别老实。他们虽然有情绪,但也只能无奈地接受这一残酷的现实。虽然迎春心里也明白,什么“烈士”,这不过是矿上为死者戴高帽子,给家属灌迷魂药,替领导脱罪罢了。可迎春偏又不是那种胡搅蛮缠的人,甭说是无理取闹了,就连有理取闹都不会。而来的十几位死者家属又都是些偏远山区老实本分的农人和妇女,因而迎春也显得无奈和无助。既然矿上把这些因公死亡的人定性为“烈士”,因而在丧葬费抚恤金上也给予特别优待。迎春也领到了近一千块钱的丧葬补助和抚恤金,矿上还承诺给予两个未成年的孩子每月每人十五元的抚养费直至十八岁。
迎春询问矿上怎们不让苏雷的父母来?矿上说在他的档案里就没填有别的亲人。迎春本想打电话叫苏雷的父母来处理丧事,转念一想,即使爸爸妈妈们来了又有何益?同样也挽回不了苏雷逝去的生命,也找不回他的遗体。而且陡然增加了爸爸妈妈的痛苦。不如自己转道江城后再告诉他们悲情。万分悲痛的迎春也只能无助地接受这一现实,他和两个孩子,心怀忐忑不安而来,又含着悲恸伤别而去。
那么,此时的“活烈士”苏雷又死到哪里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