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还在心中为自己开脱,只要靠着复仇的名头杀了我,还能证明自己和正常人一样?”產见阿出已经差不多无所适从,低声笑着讲起来自己的猜测:“你必然是找好了借口,比如杀我是为自己为姜息复仇,和发泄暴虐的欲望一点关系都没有对吧。这样子即使姜息知道,也不会发现他心目中的你有什么变化。”
没错,阿出确实有这么想,產想死,正好阿出想杀他。
阿出被说中了心中的想法,起先有点慌乱,而后听到產的最后一句,整个人突然就镇定了下来。
“你错了,我倒宁愿他知道我杀了人。”阿出非常镇定地说,能杀人并非什么不好的事情。
姜息也曾杀过那个女刺客不是吗?阿出当时还有些暗自庆幸姜息不是那种怜香惜玉的人,现在他仍旧是这个想法。阿出还记得自己非常丢脸的在看到姜息杀人以后就吐了,如果现在自己习惯了杀人,说不定当初就不会那么窝囊,也能把自己窝囊的形象从姜息脑海中抹去了。
跟在姜息身边的阿出不能是一个总是长不大的胆小鬼呀!
即使现在与姜息重逢的机会非常渺茫……
至于杀掉產,究竟是报着什么样的想法,阿出真的不愿意去细想了。
是怜悯產,送他一路;是为刻在骨子里的疼痛复仇;是为了证明自己是正常人;是发泄自己心中压制不住的暴虐……
理由太多,可能每一个都是,也可能每一个都不是,或者是综合起来的,或者是每一个理由都很清晰的。阿出够累了,他不愿意多想,拼命把自己的心挖出来看是什么颜色的,这样的事情有什么意义呢?
“我做不到像你一样,非要把自己的每一条都剖析得一清二楚,太累,”阿出心中一片平静,他觉得自己快静止了,没什么精力,產不急着说话,他就有了喘息的时间。阿出安安静静靠着软垫,享受着难得一片安详,沉默着,好一会儿才继续说话:“產,我承认,你用药把我变成了怪物。我会冰冷,会感受不到一丝外物的情感;我会暴虐,甚至会想撕碎一个人折磨一个人;我会疲累,对世间厌倦不想做出一点反应。”
“我之前不是这样的,姜息的阿出不是这样的。这是恶毒的诅咒,你苟延残喘还要继续危害他人,而我不会。我会如你所愿学到你的全部知识,然后杀了你。”阿出说这些话的时候手紧紧捂着心口处,中间有接不上气的时候,还会轻轻咳嗽。
明明还是少年人模样,阿出就已经和老得快要死的人没有什么区别了。
“你难道不去去找姜息吗?”產正在很轻柔的那种笑,有少年人笑的时候独有的雌雄莫辨和唯美,但他问的问题却十分诛心。
“当然,我会默默向他献出我的力量直至死亡,即使他不知道这一切。”阿出虔诚地说。
“你知道,如果你不来,我会在那个山谷里,安安静静老死,”產看阿出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任性而不知世事的小孩子,他的语气中满是循循善诱的意味,说出来的话却很可怕:“正如你说的,这药可以给人带来很多好的东西,同时也会有不好的东西。这是一个恶毒的诅咒,当你嘴唇碰到这药的瞬间,你就在这个诅咒之下永世无法逃脱。只要喝下这药,你只要爱一个人的感情还在,你就会一直被你爱的人利用背叛,直至你的生命走到尽头。除了死亡和爱的完尽,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止这个诅咒。”
阿出脸色惨白,他咳嗽得更厉害了,整个人萎靡不振的样子,过于寂静的空间里能听到他快于平常的心跳。他说不出来一句话,他现在真正了解到產那可以与妖魔匹敌的力量。產是真的把人的内心把玩于手掌之中,他说出的话,句句切中要害。
阿出害怕了,產还在继续说话。
“你拒绝得了,被爱的滋味吗?”
“你承受得了,再一次被抛弃?”
“你抗拒得了,不断追逐温暖?”
“这就是我选你的理由,阿出,你逃不开的,我恨的一切,会随着你和姜息的脚步,一点点被碾碎。”
听着產的这些话,阿出闷闷捂着嘴咳嗽,咳得越来越急促,殷红慢慢从他手指缝隙间渗出。很明显是咳出血的症状,阿出的神情恍惚且痛苦,怕是被气得狠了,都没有力气反驳或者说些什么。
“心脉有伤心血外溢,关键的几味药材还得去找。阿出你乖乖的,什么都别想,好好睡一觉。如果你不听话,姜息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能把他慢慢折磨死。”產看到阿出咳出血来,又满脸灰败的求死之象,自然不愿阿出死,还说了几句威胁的话,才转身离开。
“你……恨……什么……”阿出的声音在產的身后响起,只零破碎的,听着让人好不舒服。
“我恨什么……”產没有再转回去面对阿出,也就没有让阿出看到他低垂着眼,脸上笑着眼中阴沉沉的模样。
“如果你等着我回来了,我就告诉你。”產留下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很快就向外走出去了。就像是再不走,要来不及的那种速度。
阿出咳嗽得心脏处非常疼痛,但他还是能分辨得清產的一些情绪的。
不对劲,產肯定隐瞒了很多东西。
產根本没有告诉自己的意思,也许应该说,產根本没有回来的意思。
他准备,一去不回。
不是抛弃。
阿出从直觉上,觉得不对劲,但整个人还在病痛的折磨中,思维太混乱了,理不清楚现在什么状况。
不是说產死了,他就会高兴。
不单单是那么简单的情绪,如果只是高兴,阿出也不会有心急如焚的感觉。
阿出也不不是害怕,他现在腿伤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腿不怎么能用了。但產从和他谈话之前,就把轮椅做好推进屋了,阿出一个人,坐着轮椅也不会不方便到哪里去。產即使真的丢下他不回来,他日常生活也不见得会有什么问题。
產说了不少难听的话,做了不少不对的事,如果他遭遇到什么意外,阿出应该只会拍手称快才对。
怎么说那种感觉呢……
无论產做了什么,阿出都只能做得出对他的愤怒,有憎恶也是一时激动。
人心是复杂的,无论谁的心,都是这样。阿出悲哀地发现自己居然是,有那么一点点担心產的安危。
爱和恨终究是分割不开的吧,尤其在这种,阿出感受到產此去必不顺利的情况下。
如果不是產为了那些不知所谓的理由做了那些让人愤怒的事情,阿出会一直敬重產的。產真的算是第一个在阿出人生中给阿出指明方向的人。
如果没有產,阿出恐怕还是浑浑噩噩和姜息学着知识,但除了体力活杂事,一点都帮不上姜息的拖油瓶。
随时都可以被抛弃,即使阿出信任姜息真的不会抛弃自己,被抛弃的恐惧还是笼罩在头上。谁能保证所有的事情都是绝对的呢?
產让阿出看到了,医术如果学得好,他可以救很多人,当然,也可以杀人。这是现在姜息身边无论哪一个跟随者都做不到的事情。
“你别走。”阿出忍着咳嗽的冲动,小木屋的门已经被產合上了大半,阿出拼着自己最大的声音,向门外喊去。
“有什么事情吗?”產听到了,随即关门的动作就停了,不过他完全没有重新进门的意图,只是在门外低声问阿出。
“你怎么想都好,咳咳咳,出于我学不到你,咳咳咳,的知识恐惧,或者我没办法养活我自己,咳咳咳,留下来吧,不要去。”阿出咳嗽着,断断续续,撑着说了一大段话。
“你这样姜息会感到失望的。”门外的那个人简单地说了这么一句,阿出立马静了下来。產发出了意料之中的笑声,然后继续关门。
“活着不好吗?”门合上了,最后从缝隙中漏出这么一句话,是阿出压抑着的,问题。
“我已经活够了。你不用担心,所有医术毒术相关知识以后都有人会来教你。”產把手撑在门上,声音格外平稳有力,和刚刚完全不一样。
“你不杀我,总会有杀我的人,真可惜你失去了亲手杀掉我的机会。如果恨一个人的话,还是恨到底会比较好,你太心软了,阿出。”这一声过后,就是很平淡的脚步声,產慢慢走了。
阿出躺在屋内,咬着嘴唇,眼泪止不住往下流。他承认自己是一个心软的人,他现在只想用自己的手抓开覆盖在心脏之上的皮肤。
里面太多情感了,超出了服药以后的他能负担的范围。如果可以把心掏出来,是不是这样的难受就会好很多呢?
“我从没有见过你这样不负责任的人……”
“明明是说好的……”
“你就是这么迫切希望去死……”
“留下来不好吗?”
“谁没有罪孽呢……”
“我将来也会是一样,可还是要活着啊!”
“你死了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懦夫!胆小鬼!你回来呀!”
“你难道连回来都不敢吗?”
“我……才不是……恨你……”
“求你回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