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有觉得奇怪。”阿出挑了一个很中肯的回答。
“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教导一个人来杀了我自己,想知道我为什么要用那么偏激的方式做这一切?”產慢慢说着说着就笑出来,他不是那种阴柔的男子,笑起来的时候给整个人增添了几分神采。
明明说的不是什么好的事情,笑得却格外有爽朗的感觉,阿出在產的身上深切感受到了人的复杂。
“你会说?”阿出问,说实话,他不觉得冷漠產和张狂產中的任何一个好套话,他们根本不是那种把自己的事情说出口的人。
“如果是你的话我当然会说。”產悠闲地和阿出一起,阿出躺着他跪坐着,应该是今天不做轮椅了,反而拿着竹简刻写东西。
“那你为何于一线天设计袭击我们。”阿出最不解的就是这个,其他的他不想不知道也没有兴趣,再加上这事件离得最近隔得最深刻,也就随意问问。他可不指望在產那里得到真实的说法,人都是会说谎的,亲近之间的人是如此,他和產没什么关系,更没有信任可言了。
“这原因说来可长了,充其量不过三。一是阿出你符合我心目中人选的品质;二是我命数将近,正好等到你,可不能放你走;三是我嫉妒你与姜息之间的感情,见不得你们好。”產有条有理,这么一通说下来,不知道实情或者没有听清楚他的话的人说不定会往好处评价他。
阿出深觉產也是王眠山曾经与姜息谈论过的怪才了。生性不羁,不按世俗常理行事,说话更是每每语出惊人。
“阿出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品质能让產先生和心意的。”阿出提出自己的疑问,他自己有自知之明,所以產说看上品质这样的话他是一万个不信。
“并非君子,也非小人。”產目光流转,一句话说得神采飞扬略带狡黠,使阿出不由自主以为自己还是和同龄人说话。
不过很快阿出就清醒过来,他所知道的,產绝对不是一个很简单的人,更不可能年轻。
就光从產说自己被困山谷的原因,阿出就隐约听过王眠山和姜息讨论过,这里面不对劲的地方可不少。
產所说的与君主一同游历,而后被背叛,因威胁被迫待在这山谷中。其一是现任元乐国君承父业,自幼习国事,父王去后随即登位,根本没有什么游历江湖广交朋友的经历。反而是这位已逝去的先君,因为国家动荡政事混乱,全国上下纷乱不堪,曾被指名出去游历。
再也是执禹所说的,產是他父亲下属的这句话。阿出有好好地问执禹,从执禹那儿得知,他曾有一段时间身体非常差,他印象中有一个人给他细细调养过,这个人对于他的父亲十分恭敬,长的就是產的模样。再加上执禹在山谷中对產大呼小叫,也没有见得產对他有什么反应,属下这个词也没有被反驳。
可之所以他们找到產,是王眠山从太子康季容那儿听来的,產是足不出户的神医。而之前康季容因奸人患了一场大病,伤及身体根本。是先君托信任的臣子将他送到这里,与產一同朴素居住了一段时间。
综上所知的,这其中的混乱自不必多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如果產真的与先君共同游历闯荡,按年岁算,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和执禹的父亲搭上关系。如果產真的曾为执禹治疗,那先君怎么会发现不了產的离开,明明是永远不得外出不是吗?最重要的问题是,不管那些矛盾,產倒底活了多久了?
“你难道不好奇为什么我说你非君子亦非小人?”因为走神时间太长,產耐不住了就开口问阿出。
阿出不知如何回答,他怎么看都觉得现在的產就是一个孩童的心性,和之前成熟的样子完全不同,什么都耐不住。
“能成为君子的人,必然得有学识和完备的礼仪。除了很少的出身低下的人能从自己的领悟中明白知识,大部分的知识和礼仪都被封锁在士大夫阶层及以上。”不得不说,產一本正经起来,还是有昔日镇得住场子的架势的,他每一句话都说得很慢,就像是为了阿出听懂而说的:“依我看来,这些有学识的人中,除了少数人,那些自称或被世人赞叹的君子,不过是腐烂的泥。”
说着说着,產灼热的双目看向阿出:“世间把礼仪看得比命更加重要已经很久了,如果能有一个人去改变,哪怕提供另外一种和现在不同的方式也是好的。”
“而你,本身应当是此间评判标准下的小人,难得遇到姜息这样的人,真心望你有自己的一番成就,教导你,让你耳濡目染那些知识礼仪。你从小在世事中磋磨,已经有了自己的道理,那些知识礼仪,是为你刷上一层进入贵人们的圈子的保护色。”產说到这里,突然长叹:“姜息是从小成长起来的真君子啊,在他面前我也会觉得惭愧!”
“你说了这么多,甚至对于公子和我都有很高的评价,但你从没有说到重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阿出心中有震撼,但外表不为所动,產这一大段一大段的话是能激起很多人的热情的,阿出可不愿意自己成为那很多人中的一员。
“姜息为君即使有再大的决心,也是当世明君,他是天下之主的命数,没人能干涉他的情感,但不应止步于小小歧国。而你,与他纠缠难分,将来就是他手中最锋利的剑。”果不其然,產无论是看起来像小孩子的时候还是非常成熟的时候,语出惊人就是他的标志性特征。
阿出听得產的话,心中的惊讶终于掩饰不住,浮上脸庞。他在惊讶含着愤怒的情绪中冷笑一声,讽刺地问:“先生是指望双腿已废的人冲锋陷阵?口口声声,道理都冠冕堂皇,先生为自己的理由也找得太好了。”
“你自己,也感觉到了吧,你的膝盖是没有办法承受跪坐这个姿势以及长期的赶路的。其实你膝盖能否行走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还会把伤势拖多久到不能行走的地步。”產对阿出说的话也不恼,他淡淡地说。
阿出心中是有憋屈感的,膝盖的伤对于阿出来说明明是伤疤,却被人一次又一次提起,而他连阻止的力气都没有,就只能承受着。
阿出隐忍不发作的样子被產看在眼里,他一下子点破:“你此时不是不非常想要杀了我?感受到了自己的无力?”
“不足为谋不与言。”阿出听到產这样富有诱导性的语气,瞬间就明白了產的意图,他收起所有情绪,恢复到冰冷冷的样子。
阿出不想自己进產的圈套,他现在看出来了,產现在无时无刻都在拼命激怒自己。
但是杀掉產,脑海中已经演练过很多遍了,阿出自己都清楚每一步的细节,过程简单明了。
踹倒眼前这个人,用膝盖顶住他的脖子,最好是把全身的力量都压上去,让他两眼翻白面色发紫!
这屋子里虽然没有刀剑一类可以伤人的利器,但有一木锥,先拿来搅碎这人的双眼,狠狠地用力刺下去,挑住边缘绕一圈,最后水平挑起。也不知那眼球会不会像团子一样串挂在木锥上,还浸着满满的鲜血,一滴一滴往下滑。
只是挑出来双眼怎么解气,还有……
“你动杀心了,你在想着,怎么杀我对吧。”產悠然的声音把阿出从幻想中拉出来,短短三句话,让阿出的全身上下一片冰凉。
没错,阿出都已经尽力告诫自己不要被激怒了,还是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加深着对于如何杀掉產的计划。
阿出根本没有办法控制住他自己,从内心深处翻涌而出的,就是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暴虐。
“不是这样的……”阿出自我催眠一般低声说着,他不是这样暴虐的人,他希望自己和姜息一样,无论何时何地,都能以平静的心对待他人。
当然是那颗药的缘故,如果没有吃下药,阿出觉得自己根本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阿出要是知道了自己,对于鲜血对于杀戮对于暴虐的渴望,又会怎么看自己呢……
“别做一些无谓的挣扎了,你逃不掉的。你是伪善者,你天生血脉中就镌刻了暴虐鲜血与杀戮,你和姜息根本就是两种人。你应该替他成为他成为不了的人,你不应该被羊群同化成羊,你是凶残的捕食者!”產的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他狠狠扣住阿出的肩膀,让阿出没有逃避的余地,只能一字一句听完產说的每一句话。
“这不对……”阿出摇头,他已经做不出更多的反应了,他所度过的,这么短短的有自己意识的时光里,所有人都是向善的,没有人会把这一切都扯开,血淋淋地扔到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