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星辰簇拥着玉盘似的明月点缀着深邃的夜空。一阵微风吹来,不经意间便带走了白日里的炎热。
在喜顺堂卧房里闷坐,晓遥回想着黄雯讲诉的故事,不由触景生情。她心中记恨皇帝,又恨老天,不明白它为何总是让有情人阴阳两隔,为何最后都是让花心的皇帝占了便宜。望着这陌生的屋子,她暗下决心,等府第修好,自己说什么都不在这宫里待了。
又一阵风吹来,晓遥只觉脸上凉凉的,一抹面孔才发现伤心的泪水不知何时已漫过脸颊。
周正儒近来忧心忡忡。他觉得皇帝自从关外回来,举动就变得很反常。明里暗里,皇帝太看重陈继善这个肥硕的老头,破格封官,又赐了那么大的府第不说,如此豪宅刚住进去不久却还要扩建。如此恩宠恐怕不是一个简单的“救驾有功”能解释的。
找来了总管太监韩德全,他问了问皇帝近日的饮食起居和宫中琐事。当听到陈继善的小女儿住进了英华宫旁的喜顺堂时,他心中竟有一丝不祥之感。
这日午朝,太原郡王赵宫赞奏请皇帝将陈继善晋封为礼部侍郎。大殿之上,满朝文武面面相觑,都不知赵宫赞唱的是哪一出。
由于自己的府第扩建,陈继善一家暂住在太原王府。如同在阳江那般客气,赵宫赞腾出最好的院落给这个皇兄面前的红人居住。
看着锦袍玉带的陈继善,赵宫赞深知这个老胖子已然今非昔比,再也不是阳江城那个运气很差的赌徒了。还有那个令皇兄神魂颠倒,甚至不惜性命也要得到的小妹妹也住进了喜顺堂,如此看来,陈继善的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与其那时再巴结,不如现在就下手,到时陈继善必感谢自己今日的提携之恩。
打定主意,赵宫赞连夜写好奏折,在午朝之时递到龙书案。
看罢虽未表态,可中元内心却是希望陈继善能够平步青云,只不过眼下并没有太好的理由。陈继善刚刚进京,没有功勋和名望,冒然提升恐怕朝野上下多有非议。
与皇帝的沉默相反,朝臣倒是窃窃私语起来。三三两两地交头接耳悄悄议论,他们都说陈继善并未在阳江救过驾,只是献女有功才得以青云直上。
眼前的乱象叫周正儒实在看不下去。痰嗽一声,他出班奏道:“圣上,微臣以为太原王的折子实为不妥!”
话音方落,赵宫赞扭头看了一眼周正儒,心中暗骂起这个老顽固来。在他心里,自己和周正儒根本就是两路人。周正儒犹如道学家一般,整天钻到四书五经里,连吃饭洗澡睡觉都有一定之规。这样的人生在他看来真是索然无味,不如自己随心所欲的好。
中元对周正儒的看法和赵宫赞有所不同。他自幼得周师傅言传身教,知道做人特别是朝廷股肱之臣就应该像周师傅那样,以天下为己任,处处克己,时时奉公。用人当以德为先,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不能因自己的好恶而乱赏滥罚。
周正儒的为人处世深深影响着中元。他觉得不论身居何位,都应当周师傅为榜样。只是,在对待陈继善一家的态度上,他必须要破例了。
因为,他太喜欢晓遥了。这样的情感,连他自己都觉得难以理解。一个皇帝,只要想得到,任何女子都会是他的掌中之物。但这个关外来的,有些古灵精怪的女子偏偏是个例外。
后宫的那些女人不止被中元盘算过一次。小娱、君雪、伊伊和怀巧虽然貌美,但缺少些才气;皕纤、小展、锦燕、彩彤和小惠又都皆下人出身;怀云虽知书达理,温文尔雅,可少了些女人的魅惑;黄雯深居简出,一年都见不上一面;荣欣,似乎从见到她那一刻起,就没看她笑过;邵琳倒是色艺双绝,可偏偏长于青楼;至于雪娇和曲碧凡,简直可以用“泼辣”二字来形容。只有晓遥,出身于官宦人家,虽然没落,但却有灵气。她性情温和,爱笑,虽偶尔会莫名其妙地发些小脾气,但无伤大雅。她似乎有着后宫那些女人的所有优点,又没有她们所有的缺点,真是上天仙女下凡一般,叫自己朝思暮想,欲罢不能。
中元有时觉得自己很可悲。后宫的女人们,出于这样那样的目的来到自己的身边,或者自己出于这样那样的目的将她们带到自己身边,但无论前者还是后者,都不是出于真情。
一个皇帝,有着那么多的女人,但从未得到她们的真心真情,这难道不可悲吗?
他很羡慕寻常百姓家的夫妻。虽然贫寒,但却会发自内心的相守到老。
这也许就是做皇帝的悲哀吧!他想。
然而,老天还是眷顾了这个多情的人。当他在来雨轩第一次遇见晓遥时,已尘封多年的心打开了。他深信,自己是爱上这个小女孩子完全是出于真心,并无其它的东西左右,只是单纯的爱。
他已将真心掏了出来,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等待另一颗心的共鸣。他要的,只是没有掺杂尽任何杂质的,最纯粹的爱情。这是他从失去金小姐的那一刻起,今生所追求的最重要的东西。
为此,他将不惜一切。
即便与所有人对立,也在所不惜。
“周师傅!太原王的折子有何不妥?”中元的声音很平和,沉稳,让人猜不到他心里在想什么。
忽一迟疑,周正儒万没想到皇帝会问出这句话。
有何不妥?这不都是明摆着的嘛!
“圣上!”怀抱笏板,周正儒正色道,“按我大越法典,未中进士之人其官职不得超过八品。陈继善乃举人出身,现官至四品郎中已是极大恩典,且其人入朝后寸功未立,若是再行提拔恐与我祖制不符!”
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满朝文武全都佩服周正儒不愧为帝师,说起话来据理力争,滴水不漏。
沉默片刻,中元微微颔首。若是在平常,他一定会赞同周师傅的说法,甚至会痛斥赵宫赞一顿,可是今日他却很想对赵宫赞说“准奏”。然而,周师傅言之凿凿,句句在理,他没有一丁点儿的反驳的理由,思来想去只好使出缓兵之计。
“周师傅言之有理,只是万物皆有例外,不能一概而论。此事暂且放下,容朕三思!”言罢,他向殿头官一使眼色便起身离座。
虽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只听殿头官喝道“退朝”,周正儒只得摇头退出大殿。
回到家中,他辗转难眠,思忖着皇帝若是因一女子而败坏朝纲,岂不让朝野上下非议?又想到一旦陈继善女儿得宠,免不了后宫干政,外戚专权,如此一来必是国本动摇,人心离散。
他越想越害怕,身上不由冷汗涔涔。连忙起来弄好笔墨,他连夜给中元写了一道奏折。
写罢,天已大亮。
他正要吩咐下人伺候自己换上朝服进宫面圣,忽见管家风风火火跑进来说是宫内来人传旨,正在门外等候。
周正儒慌忙将传旨官迎进府内。待摆好香案,传旨官旋即宣读圣旨。原来皇帝降旨,封周正儒为天章阁大学士。听到这个喜讯,周府上下顿时喜气洋洋,只有周正儒一人不明就里。
好端端的,自己怎么就成了大学士了呢?
满心狐疑,他拉住要走的传旨官:“小公公留步,待老夫备一桌酒宴,吃了再走也不迟!”
传旨官微微一笑,连连摇头:“多谢周师傅一番美意了,只是奴才还要去太原王府传旨,不敢耽搁,改日再来!”
周正儒眉头一皱,忙问:“太原王也有喜事?”
传旨官道:“不关太原王的事。礼部陈郎中不是暂住在太原王府嘛,皇帝升他为礼部侍郎了,奴才要赶快去,以免误事。”
望着传旨官匆匆的背影,周正儒心中蓦然惆怅。
皇帝到底是这么做了。
他猛一回头,看到香案上供奉的圣旨,不由长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