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是非常难熬的。每天除了和丽媛闲聊,晓遥就是漫无目的的在后院乱走。让她不安的是,这里的太监和宫女,无论年纪大小,身份高低,见到她都客客气气的,不是磕头就是作揖,弄得她经受不起。
喜顺堂与英华宫咫尺之遥,因此中元几乎天天都会来这里闲坐。晓遥虽然不喜欢皇帝,甚至有点怕他,但对于他的才华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她觉得不论是在诗词歌赋,还是文章作对上,皇帝都有着很深的造诣。每次和他交谈,晓遥都感到自己都受益匪浅。
为了打发时间,晓遥也经常写上一些诗和对联让皇帝指点一二。
“臣女出一个上联给皇上对对!”一日中元刚刚给她讲过对联的要领,晓遥便迫不及待地亮出了自己想了许久的上联:以天为子,星为棋,何人敢下?
中元看罢,一时竟想不出好的来。
“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冲着中元点点头,晓遥满脸自豪地说道:“是啊!我想了好几天呢!”
“比起之前,你真是进步很多!我想许多举人秀才都不及你。”
听了皇帝的夸赞,晓遥心中颇感自豪。掩口而笑,她忙用手指点那上联,让皇帝快对。
又看了看那上联,中元不再说话,低头沉思起来。约有半柱香的功夫,他提笔在另一张纸上写道:以地为席,石为盘,舍我其谁!
写罢,他将下联飘逸地递到晓遥面前。伸手接过一瞧,晓遥不由暗自赞叹。
“天对地,不用说。星对石,取自‘若星之恒,若石之坚。’”唯恐晓遥看不懂,中元急忙解释了一遍。
“好厉害哦!”边听边点头,晓遥不禁佩服皇帝下联的意境。
“能否自己对一个出来呢?”笑看着她,中元眼中充满暧昧的目光。
微微一怔,晓遥赶忙低下头,极力回避着皇帝的眼神。苦心思索半晌,她终在纸上写道:以臣为马,帝为鞍,何人敢骑?
中元看罢,不住地点头:“好虽好,但我以为上联既为问,下联应对答才是。”
“哦!”若有所思地答应着,晓遥忽觉中元的神色又暧昧的些许。
每日吟诗作对也觉乏味,因此在皇帝不来喜顺堂时,晓遥便独自一人在后宫游走。
大越皇宫的布局是前殿后宫。穿过高大的越阳门城楼便是一条清澈的金水河。踏上河上的金水桥便能来到皇极门,越过皇极门,眼前豁然映出宽阔的广场。广场的最北面矗立着一座高大的宫殿,那是皇帝和朝臣们议事的皇极殿。皇极殿后面有一座天德门,前殿后宫就此隔开。进了天德门,东西两侧分别是太子居住的东宫和皇后所待的坤宁宫,正北乃是皇帝的寝宫英华宫,再往北则是太后太妃们的福宁宫。福宁宫的两侧便是皇后嫔妃所居的东西六宫。
邵琳所在的景阳宫位于东六宫的第三个院子。这段时间,晓遥无事便来景阳宫做客,与邵琳早已形同姐妹。
邵琳觉得晓遥很天真,清澈如水,这点很像景云。而晓遥感觉这个琳姐姐不仅有着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貌,更兼有一个女人所有的优点——身姿、才情和善良。两人都为彼此的容貌气质所折服,因此也就越走越近。
景阳宫整日莺歌燕舞,而南墙另一侧的长信宫却显得静悄悄。晓遥很好奇,她很想知道那里住着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这日中元午朝,晓遥闲来无事,跟丽媛闲扯了几句感到无趣,便只身一人来到东六宫。平日里每到此时,琳姐姐定会在院子里的草地上舞动自己的身姿,而今天却很奇怪,那里除了几个太监在打扫庭院外,再无任何一个女人的身影。
莫不是琳姐姐累了在屋子里歇着?亦或是身子不爽?反正今日还是不要去打扰为好。
思来想去,晓遥决定趁此机会去长信宫走走,看看那里住着一个什么样的人物。
虽与景阳宫一墙之隔,但这里的景象却远不如景阳宫秀美,远远望去,只是座平平常常的院落。轻轻走进院子,晓遥发现这里正偏房的屋门都关着,空无一人。转了转眼睛,她本想退出来,可转念一想若是有人自己又不熟岂不尴尬?没人反倒更好。
深吸一口气,她推开正房的门,但见里面的格局与景阳宫几乎一样,只是屋内陈设大不相同。环顾四周,晓遥觉得这里不像是女子的闺房,倒像一间画斋,里面文房四宝,各色染料一样俱全。
走到屋中一角的桌案前,她瞧见上面落着几摞厚厚的纸。随手拿起一摞展开一看,她不由惊呆。这些纸上全都是精美的临摹,人物山水,勾栏瓦舍应有尽有。
又一翻开一摞,她迎面便见第一张画的是个娇美女子。画中之人一袭淡绿色的素衣,齐眉的刘海下,一双眸子是那么的炯炯有神。
这不就是自己吗?
呆看片刻,晓遥不禁有些惊喜。想不到宫里也会有人偷画自己的画像。她又细细一看,画上的人物五官身段都很协调,画中颜色也很唯美,一看就是用心之作。
晓遥越看越觉得画中之人清纯秀美,甚至连画外的自己都与她相形见绌。正看得出神,她忽听门外脚步阵阵,环佩叮当。心头一紧,她心想自己本来就是擅入,又胡乱翻看别人的东西,叫人发现可怎么得了?
未几,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见此时想躲已是来不及,晓遥便只得硬着头皮走到门前。
门外,一群宫女太监拥着一女子走了进来。这女子二十三四岁的年纪,目如溪水,齿如瓠犀,方正洁白,娉娉婷婷。
晓遥只是抬眼一看便赶忙低下头去。她知道面前女子被人众星捧月,必是一宫之主,随即慌忙倒身下拜。
那女子见屋中有生人,先是一愣。连忙扶起晓遥后,她仔细一看,不由眉欢眼笑。
“我当时谁呢?原来是妹妹啊!来这儿怎么也不事先派人打个招呼,好让我准备一番!怎么样,在喜顺堂还住得惯么?”
一席话说得好像彼此是熟友一般。微微抬头细看眼前的女子,晓遥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见晓遥面露诧异,那女子又是嫣然一笑:“妹妹还不认识我吧?七夕那日,我可是好一番留意你呢!你讲的那些习俗,我到现在都还记得!”
这回晓遥有些明白了。七夕节那天,福宁宫里全是后妃命妇,自己上前说话又惹得满堂哄笑,当然会有人记得自己了。
扯住柔荑,那女子将晓遥让进內间,二人相对而坐。
“你叫晓遥,是陈郎中的女儿对吗?”
晓遥点点头,心想这位姐姐确实留意自己了。
“我叫黄雯,今后我们就姐妹相称吧!”黄雯说着一笑,长长的眼睛旋即眯成一条缝。
“对不起哦,雯姐姐,我偷偷进到你的屋子来。”脸色一红,晓遥略带歉意地看着黄雯。
摆了摆手,黄雯倒不在意。方才她带着长信宫里所有的宫女太监出了东华门,在东湖边上临摹山影湖景。自从入宫后,这几乎是她隔几日必修的功课。
“别这么说啊!”轻轻握了握晓遥的手,黄雯的语气是那么的温馨,“你能来这里我很开心,我还怕请不来你呢!”
见她如此热情客气,晓遥也就不那么拘谨了。命宫女端来茶点,黄雯与晓遥边用边聊。
又翻开方才那张画纸,晓遥问惊诧地问道:“雯姐姐,你怎么把我画得这么漂亮哦?”
接过画纸瞧了瞧,黄雯也是不禁一笑。她忽然调皮起来,学着刚才晓遥的口吻:“对不起哦,遥妹子,我偷偷画你了。”
此景让屋子的宫女太监全都忍俊不禁。听黄雯学着自己的语气,晓遥不由双颊泛红,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敛住笑容,黄雯又哄她道:“好了,妹妹,在我这里不要拘束。”
晓遥颔首,随手又翻看了几张市井人物的画纸:“姐姐画得如此传神,真可谓是栩栩如生,不知是跟何人所学?”
一句话问得黄雯倏地沉默。想起父亲黄画匠,她心中感慨万千。晓遥见她不语,以为失口说错了话,也难过起来。黄雯沉默半晌,终于将前情娓娓道来。
晓遥听得入迷,觉得她对钟离无双的思念简直就是自己对非离的翻版。
陪着黄雯掉了几滴眼泪,见天色已晚,黄雯又有些疲倦,她便起身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