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月,净云拿到度牒,辞过祖师和师父回厂去拿人事档案。此时离春节还有七八天。净云去厂后找劳资处交涉,想要走自己的档案。杜金凤见净云仙袂飘飘的别有韵味,遗憾的说:“萧云,你穿什么都漂亮。咳!你怎么要走这一步?知道吗,小文已再婚了,儿子也有了。”
净云淡雅的笑笑说:“各得其果吧。杜处长,我已经被除名了,能把我的人事关系转走吗?”杜金凤问:“你们出家人还要档案?你的人事关系归干部科管。档案材料一般是不对个人的,你想转走的话,得有个接受单位来函提取。”净云说:“这么复杂呀?早晓得我就不来了。”
这时龚心如来了,见了萧云惊喜万分,叫道:“云姐!是你呀?”一时喜极泪流,眼睑扑闪着泪花,看着一身杏黄僧衣的净云说:“云姐,我好想拥抱你。”净云说:“你看我穿僧衣觉得别扭是吧?”龚心如说:“不是,你像个神仙,我怕冒犯了仙威。”
净云便主动的拥抱了心如,贴着她的耳朵问:“日子过得还顺畅吗?”龚心如说:“挺好的!真的,建国哥对我挺好的!”净云说:“那就好!人没有十全十美的,建国是九全九美,加上娶了你这么漂亮的老婆,他就是十全十美了。他们哥几个,就他的婚姻生活过得愉快。我哥也不行。”龚心如伤感的说:“雷哥的事,我才听说。迎春她怎么能这样?”
净云赶紧转了话题问:“你来干啥?”龚心如说:“办调动手续。建国在那边给我找了个接收单位,到图书馆当管理员。云姐,你呢?”净云笑道:“你看,我已经成仙了,自由自在。”龚心如对杜金凤说:“杜处长,你们怎么能开除萧云呢?”杜金凤笑道:“我也不想这么做,处理她的事不是拖了两年多才决定的么。萧云,你要是还想回来上班,我网开一面,收回处理决定。”
净云合什道:“阿弥陀佛!我已是出家人释净云,你们叫我师傅就行。”转而对龚心如说:“心如,春节临近,我借机回去看看父母。你和建国春节能回去吗?要能的话我在家里多逗留几天。”心如说:“一定回去!”说完,净云娴静从容的走了。
建国有几年没回家过春节了,听了龚心如说萧云回来了,决定无论如何要回去过年。建国是剧团的业务骨干,春节的演出任务又重,团里不想放他走。建国提出一条不容拒绝的理由,说弟弟战死疆场,父母悲痛欲绝,不能不回去看看,团里只好批了假。
腊月二十六,建国携了妻儿回到江城。搬家以后,他家和蚊子家住楼上楼下,刚好蚊子带了新妻柳雅抱了半岁多的儿子回家探望父母。文家虽不喜欢柳雅,但现实如此也只得接受,何况柳雅又给文家生了个孙子。可蚊子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因为当初萧云给柳雅看相时说她怀胎已六个月的话,蚊子疑心重,待柳雅生下儿子后,他掰着指头反复推算,怀胎怎么不足九个月?可九月生子也属正常,蚊子又去不掉心病,看儿子时总觉得不像自己,所以和柳雅过得磕磕绊绊。
建国听说蚊子回来了,带了老婆牵了四岁的儿子龙龙前来串门。建国还是那种嘻嘻哈哈大大咧咧的性格,一进门哈哈大笑说:“文哥!怎么样?我说准了吧,你儿子要管我儿子叫哥。”说着从柳雅手中接过孩子来逗着玩。“叫什么名字?”
柳雅说:“强强。”建国用食指拨弄着强强的小脸蛋说:“文哥,怎么长得一点也不像你?”柳雅连忙说:“像我!”建国看看柳雅,又看看强强说:“啧!也不像你。”他又是一个喜欢开玩笑的人,说:“哎,我怎么看他长得像我?得亏我和嫂子是初次见面,要不文哥又要怀疑了……”
这话正触动了蚊子的心病,气得骂道:“滚你妈的蛋!”建国笑道:“文哥!咱兄弟多年不见,刚见面你怎就这个样?”蚊子挥着手说:“滚!滚!老子懒得见你。”蚊子妈吃惊的从厨房里伸出头来看,骂道:“文子!你吃枪药了?”
建国两口子很尴尬。龚心如本来见不得柳雅,觉得这女人根本没法跟萧云比。便拉了建国说:“别热脸贴别人的冷屁股了。既然人家不欢迎,咱们走!去看云姐去。”蚊子听了,赶紧问:“怎么,萧云回来了?”龚心如不高兴的说:“回来了!咋了?你还好意思去见她?”建国说:“萧云是回来了。我们昨天去过,可惜没见着。现在的云妹妹成老佛爷了,轻易见不着。听老娘说她在莲花寺住着呢。”说完,牵了儿子悻悻地走了。
净云到家后当天拜见了父母,出家人不便在家居住,就在寺庙里挂单。打算等迎春和小雨他们回来和大家见上一面再回杏林寺。莲花寺是江城的四大丛林之一,一直有比丘尼住持。如果净云住在家中,蚊子自然不好意思去看萧云。听她在莲花寺住着,第二天便亟不可待的要去莲花寺,他有太多话要对萧云说。柳雅见他风风火火要走,情知他是要去见旧日的情人,却不敢阻拦。柳雅心中有鬼,她知道生下的儿子百分之百不是蚊子的。
那时的莲花寺是人生归属的最后驿站,是烧死人寄存骨灰的地方。寺内不准燃放烟花爆竹和焚烧随葬品,寺门口的空地就成了燃烧区。蚊子踏着鞭炮的碎屑,心怀忐忑的走进这个人鬼合一的境地。蚊子在大殿的一角一眼就看到了净云,因为莲花寺的尼姑都穿着黑色僧衣,只有她穿了杏黄色的佛袍,显得特别醒目。
净云正跟寺内的两个老尼说话。蚊子走过去激动的嘴唇发抖:“云……云……”净云回头愣了片刻,很快镇静下来,合什施礼道:“阿弥陀佛!原来是文施主,叫我净云吧。”蚊子也恢复了平静,嗫嚅的说:“听说你来了,想来看你,不介意吧?”净云淡淡一笑说:“一个出家人,还能介意什么?”
这时来了一家送葬的队伍,儿子抱着父亲的骨灰垂头丧气的走在前头,女儿们则是哭得悲天抢地。一个年长的妇女走过来,也许见净云风度与众不同,哭红的眼睛看着净云问:“师傅,您是这里的住持吗?你们这里能给亡灵超度吗?”
净云施礼说:“回施主,我不是这里的尼姑,你去问那两个黑衣尼姑吧。”待妇女走后,净云笑道:“你看我,成了地下工作者的交通联络员了。”蚊子勉强的笑了说:“你挺乐观的啊”又说:“咱们能出去说话吗?这里阴气太重。”
两人步出山门,山门口响起一阵鞭炮声,又有死人前来西天报到。净云笑道:“人生下来,轰轰烈烈,人死了,热热闹闹,这里是人生最后的归属地,你看多热闹啊!文施主,你怎么觉得这里阴气太重?看来,文施主很介意死亡,说明你小日子过得很幸福。不像我,总觉得人生苦短。对了,听说你得了个儿子,净云替他祈福,阿弥陀佛!愿佛祖保佑他健康成长。”
蚊子长叹一声说:“咳!你让我怎么说呢?净云法师,我知道你佛性悠远,看人睹物都很准的。说实话,柳雅生的孩子,我总觉得不是我的。”净云哼的一声冷笑,讥诮说:“这事好像和我这个尼姑无关吧?我要是个和尚,或许文施主还可兴师问罪。”
蚊子苦笑说:“你呀!嘴还是那么刻薄。我一肚子苦水不知向谁倾诉好?跟父母,我无法开口,他们年事已高,怎么受得了这种打击。向建国他们,明摆着是受人笑柄。我只有向你,可你……”说着眼泪扑簌簌的下来了。
净云似觉自己有些过分,合掌念道:“阿弥陀佛!文施主,不管他是谁的?只要他是条生命,你必须善待他。对了,建国他们回来没?你应该向建国学习,他才是爷们,纯爷们!”
一个中年尼姑跑过来说:“净云法师!我们住持请你去说法。”净云遂对蚊子说:“文施主,失陪了。”说着跟尼姑走了。蚊子呆呆的看着净云像一片仙云飘然而去,心中不免像打翻了五味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