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净云在紫竹佛院挂单一晃住了半年，转眼间由夏入秋，由秋到冬。北方风雪来得早，元旦未到雪先到，整个五台山被白雪裹住，显得苍茫又富有神韵，安详又充满灵气。元旦过后雪住天晴，阳光射入禅房暖气融融。一清法师盘腿坐在暖炕上看书。净云到管理处去取报纸回来，进屋前先在门口跺跺脚上的雪，然后走过堂屋，挑门帘进了禅房。净云把报纸放在炕桌上说：“祖师，外边清冷清冷的。”说着脱去厚重的藏红佛袍，换上件青灰缎面的羊皮坎肩上了炕。

一清拿起报纸看两报一刊的《元旦献词》。净云待身子回暖后拿起一清看的书，见还是那本纸页发黄的线装书《情僧录》。净云和祖师打趣说：“老祖宗，把您年轻时的风流韵事也给我讲讲，等我有空时也写本正儿八经的《情僧录》。”

一清放下报纸，摘掉老花镜，闭目养了会神，揉揉眼说：“听你昨夜评价妙玉说，‘她哪里是带发修行，分明是韬情养晦’。细思，倒觉你的感概有些道理。云儿，中国自古出家人，大多男为避祸，女为逃情，佛门从来不是一片清净的土地。可以说，外边的世界多精彩，佛门照样多精彩。所以说真正能修成正果的古来无几人。”净云应道：“老祖宗说的有理，佛门要是一片净土的话，六祖慧能得了衣钵就不会亡命岭南了，可见佛门也有玄武门。”

一清说：“佛学也讲辩证法，佛门敢于藏污纳垢，是因为佛法深邃精妙，弘忍大度，学佛可以净化灵魂，化腐朽为神奇。只要你有悟性，无论是顿悟还是渐悟，总之你会觉悟。鲁智深一生杀人放火无数，最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是‘闻潮而圆，见信而寂’的顿悟吗？非也！如果没有血流如注的征战，没经背信弃义的杀戮，他就不知潮信的来去自如，又岂知圆寂的德满恶灭？可见顿悟是从渐悟积累而来，顿悟是由量变到质变的一个飞跃。”

净云说：“祖师所言极是，使净云茅塞顿开。我想请祖师赐教，佛学一直是与时俱进的。在现代化的今天，人们懂得许多科学道理，你怎么能让人相信六道轮回呢？”一清问：“你信不信？”净云说：“说实话，我不信。我是学医的，我知道，人死了，就是肌体的消亡，生命的归零。”一清说：“错！你把生命看的太单一了，生命不仅仅是心脏的跳动，生命的组成部分还包括灵魂。你相信灵魂的存在吗？”净云说：“这个我信！”一清笑道：“这个题目还用辩论吗？”净云顿悟，说：“我明白了。”

净云说：“祖师，我来佛院有半多年了，特想我师父。云儿想在旧历年前回杏林寺去。走时，恳请祖师为我受戒。”一清说：“你生在佛门，又经历了许多磨难，是个难得的活佛。我还想留你在紫竹佛院做住持呢。”净云说：“净云不够资格。还有大师伯呢。”一清说：“她不行！当个行政干部可以，做方丈不行。明白倒是个聪慧人，可惜是个哑巴，正经连沙弥戒还没受呢。余下的人都和妙玉似得，中看不中用，压根就不是学佛的。我只相中了你。”净云说：“云儿愿潜心学佛，恳请祖师为我受戒。”一清说：“好吧！待再晴上两日，等天暖和了，我腿脚利索了，你到普寿寺请明慧过来主持，我给你受菩萨戒。”

天又晴了两日，气温回升很快，午睡后净云搀了一清出户活动。冬日暖阳照在身上，净云身心一片佛祥。忽然圆门被推开，只见师父明辨和师伯明目来了。明辨快步上来给师父跪下磕头说：“师父，徒儿想死你了。”一清笑道：“不是想我这个师父？是想你这个宝贝徒弟是吧？”

明辨起立后嘿嘿笑着说：“是啊！云儿谁见了都喜欢，我就担心师父把云儿扣下。要知道杏林寺不能没有净云。”转而对净云说：“云儿，可不得了了！你已经成佛了！”净云笑道：“师父打趣徒儿。我还在求祖师为我受戒呢。”明目方说：“走得好累，咱们进禅房坐下说话。”于是和明辨一起搀了师父回到方丈室。

净云沏好茶后打横坐在炕沿上。明辨亟不可待的说：“云儿，你走后一月有位姓保的施主来找你开药，我说你照方子再吃几副就行，反正是些人参茯苓当归熟地黄芪的，吃不死人的药。当然，这话我没跟他说。我替你吹牛，说净云是观音菩萨转世，你只管放心吃药，虔心敬佛，你老婆会有的。谁知过了三四个月，他来报喜了，说他媳妇有了。”

净云高兴的说：“是吗？”明辨装作傻乎乎的问：“云儿，你咋就有本事把小孩装到他媳妇肚里？”净云失笑的不行说：“怎么是我装的呢？是她男人和她，——哎哟！师父，跟你说这些你又不懂。”一清说：“她装傻！她要是真不懂的话，就不在乎男人碰她的身体了。”说得大伙都笑了。

净云笑着说：“这方子是宜昌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中医给我开的，想不到真有奇效。也许是碰巧吧？他夫妇在这之前就吃了不少中西药，中医调理是个缓慢过程，刚好接着吃了我的方子就出效果了。就像有些病人找郎中看病，吃了几副药不见好，一着急去找跳大神的祛邪，结果病就好了。其实不是跳大神的真有能耐，是郎中的药起了作用。”

明辨说：“云儿，你以为我不懂科学观哪？跳大神治病也有一定的科学道理。人家是人类灵魂的精神按摩师，在看病过程中起到了精神抚慰作用。”净云惊奇地看着师父说：“呀！师父，你不像不识字的人啊！”

明辨又说笑话：“云儿，你成了活菩萨了。现在隔三差五就有善男信女找上山门求药。你要说断了胳膊折了腿，我能给你接上。你要说下巴颏掉了，我能给你安上。你要是肚皮破了，我给你缝上。可来的人要怀孩子，我从哪弄个孩子装她肚里呀？

“我急得没办法，只好从身上搓些垢痂蛋给他们吃。可惜我的道行不高，垢痂蛋不如济公的灵。只好求云儿赶紧回山，杏林寺可以没有明辨，但是不能没有净云。师父，我求您老人家放云儿回杏林寺吧。要不，我们杏林寺更名为紫竹佛院第二分院，你看咋样？我们替您老人家扬名立万。广告词我都想好了：紫竹紫竹，济世悬壶，一清一清，磕头就灵。您老人家就等着香火供奉吧。”

一清嗯了一声，瞪了明辨一眼，明辨赶紧合什念道：“阿弥陀佛！师父别拿这样的眼神看我，徒儿胆小。”明目笑道：“师妹的确胆小。正经场合不敢说话，胡牙乱语时一溜一溜的。元旦前政协送来邀请函，请她去开新年茶话会，她吓得不敢去。最后我去了。我把党的宗教政策，杏林寺的历史渊源，今后的发展规划，还存在的那些困难，竹筒里倒豆子哗啦哗啦的说了一遍。我的发言引起了你们县委书记的高度重视。会后他特意留我单独谈了一个多小时。

“说起我家老刘，嗨！他认识。原来刘世平还是他的老师，三七年办游击训练班，我家老刘给他们上过军事课。关系一拉近，有些话就好说了。云儿，我把你的情况和他谈了。他非常重视，说你是统战对象，理应团结，又是学有专长的知识分子，更应该受到高度重视。说你的工作问题可以变通解决。只要你把组织关系转过来，一是可以放在政协宗教事务办公室或县委统战部门任职，二是可以挂靠在中医院名下，你在杏林寺开堂设诊。总之，给你弄份皇粮吃。”

净云听了非常高兴，调侃说：“是吗？多谢大师伯了！我师父的事你没给他提，也给她闹个离休干部的待遇。好歹我师父抗日战争扛过两天枪，杀过三个鬼子还没受伤。再说了，咱们杏林寺抗战时期就相当于八路军的野战医院，咱吃的是百家饭，也相当于是供给制。”

明目笑明辨说：“就她那个邋遢相提不上桌面，我看她就指望走街串巷化缘吧。”明辨一副悠然自乐的模样说：“阿弥陀佛！皇粮不好吃，不如百家饭香！”说着明辨从脖后颈摸出一只虱子挤了，突然又想起什么，掏出封信给了净云。净云便折了信看。信是陈新写来的，说厂劳资处和干部科联合下文：“经查职工医院中医师萧云擅自离开工作岗位达一年之久，经厂部研究决定，特对萧云做出除名处理”。净云看后轻轻一笑说：“正好！我回去把档案关系拿过来。”

一清闭目静坐，好一会开口方说：“阿弥陀佛！看来普度众生，仅仅是开坛讲法务虚不行。与其形而上的唱高调，不如像云儿这样脚踏实地的为大众排忧解难，才是更好的弘扬佛法。明目，你去把明慧叫过来，我来为净云传受菩萨戒。”明目答应着去了。

明辨拉了净云的手说：“云儿，你千万别受菩萨戒，戒律比比丘尼戒还多四十八条呢。师父我记性不好，记不住那么多清规戒律，当初只受了沙弥戒。最可怕的是要在头上烧戒疤。你长得嫩忽奄奄的，师傅心疼你。烧戒疤我替你受吧，反正我头上烫过三个了，再烧九个我也圆戒了。”一清说：“别听明辨胡说，烧戒疤的陋规，解放后就废止了。”

明目去后一个时辰和明慧一起过来，明慧是佛协的理事，由她主持，一清为净云受戒。受戒是一项庄重的佛事，仪式很繁琐，而且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完成的，所以不细说。总之，净云接受菩萨戒就意味着正式成了必须恪守清规的佛门弟子。而且受了菩萨戒不能舍戒，须终身持戒，故是佛教修行中品行最高的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