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之后,宋含章就跟没事人一样,依旧我行我素,花天酒地。赵雨霖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可却束手无策。她不敢劝,也不能劝,信安县主大婚在即,若是这时候恼了这位公主,指不定做出什么荒唐事来。如此这般,一个战战兢兢,恪守本分,一个不管不问,逍遥自在。
只是有一次,不知道为何,宋含章心情颇好,赏给了她一根玉簪,飞鹤流云的样式,淡雅精致。
“哝,戴上我看看。”依旧是无所谓的玩笑语气,可赵雨霖却是打从心眼里的高兴,她小心地绾到头发上,垂首而立,嘴角微微上扬,显而易见的可爱。
宋含章轻笑:“还真挺好看的,以后都戴着它吧!”
“多谢公主。”赵雨霖不想去追究缘由,喜怒无常的人,不需要过多的猜测,她现在心情好,那就是好了。
宋含章忽然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唉,过几天,宋昭琦就要成亲了,到时候,肯定又有许多烦心事!”
“公主,那是您小姑母,直呼姓名是不对的。”赵雨霖好心地提醒着,宋含章环顾左右,无人抬头,冷笑一声:“怕什么,我就和你说说,在我宫里,难道还怕隔墙有耳?”
赵雨霖婉言劝道:“小心些总是好的。”
“行了,别说了,去,把围棋拿来,我们玩两局。”宋含章挥挥衣袖,慵懒地笑着,赵雨霖就奇怪了,先是送簪子,又是下围棋,今天心情真这么好?
“看我干嘛,去啊!”宋含章抬眸轻笑,像极了很久以前的那个小姑娘,赵雨霖微微一愣,点头称是。
等她布置好,宋含章命人端来许多点心,依次排开,还给赵雨霖的座位垫上上好的绒毯,道:“今天三月十八了。”
赵雨霖点头:“是啊。”
宋含章见她神色平淡,便猜到她可能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却不欲发火,一年难得,权当兑现诺言吧。
“你先。”她咬了一口点心,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里地棋子,盘算着如何落子。
赵雨霖先手,却放在了正中央,身子稍稍往前倾,笑道:“我们认识,已经整整十二年了,时间过得真快。”
宋含章一个没注意,就咬到了舌头,大概是咬疼了,脸上有点红,她摆摆手,便略过了这个话题:“下棋吧!”
“好。”
整个下午都很安稳,不似往常的压抑,赵雨霖心想,或许一年,真的只有这么一次。
信安县主大婚之日,举国同庆,礼数平公主之仪,可谓风光一时。说到这位主子,那也是位有着显赫出身的人物。
信安县主,名唤宋昭琦,是陛下最小的王叔的女儿,父亲把持兵权,母亲出身宋国最显赫的家族白氏。白家多出谋士,狡黠多变,屹立百年未见衰落,可谓权倾朝野。因此,陛下都要给她好几分面子,纵然女儿多有不喜,每每起了冲突,都要让宋含章忍上许多,如此一来,二人的关系就更是僵硬。
而冲突的根源,无非是性格不合。宋昭琦出身高贵,自然或多或少有那些富贵脾气,且是一位机关算尽的主子,但凡她看上的东西,千方百计都要弄到手。她幼年时随父亲进宫,因为一块蓝田玉佩和当时的宋含章起了争执,便一直耿耿于怀。但王亲国戚,明面上总要做做样子,尤其是长大了,更要给足脸面,何况人言可畏,两人虽年纪都轻,也早早懂了这个道理。
因此,她大婚当日,宋含章仍然抬了一箱的玉石过去,说是贺礼。但双方都清楚,不过是公报私仇,看谁先沉不住气,坏了身份罢了。果不其然,没过几日,宋昭琦就命人给自己的堂妹送去一箱玉簪,宋含章一个一个给砸了。
“哼,刻着野山鸡就想充凤凰了?宋昭琦,你可别欺人太甚!”宋含章砸完最后一个玉簪,愤恨地啐了一口,拂袖而去。赵雨霖先前出去忙了,这会儿正往回走,无巧不巧,两人撞了个正着。
“含——公主。”赵雨霖垂首行礼,宋含章一眼见她头上也戴着个玉簪,更是窝火,伸手就要拔下来摔了,对方赶忙捂住,不肯她动作。
宋含章揪着她的头发,冷笑:“怎么,这么宝贝你的簪子?”
赵雨霖抬眼看了看她,小声地说道:“这是你前几天送我的。”
宋含章微微一愣,作乱的手就松了下来,但还是扯掉了人几根头发,赵雨霖吸了一口气,道:“今晚信安县主要进宫请安,陛下设宴,问你去不去。”
“去,怎么不去!”宋含章阴冷地笑着,“许久不见小姑姑了,我可想她想得紧!”
赵雨霖婉言劝道:“那公主可要沐浴更衣,休整仪容,近日,还是不要去见那些面首了。”
宋含章没有正面回应她,只是转身折回了寝殿,赵雨霖松了一口气,才小心翼翼地跟上去。
宋国国君的宴席并无看头,丝竹声乐,艺伎名伶,宋含章早就看烂了,有一阵没一阵地犯困。
宋昭琦见她这副模样,开口问道:“妹妹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没。”宋含章困倦地摇摇头,“只是有些乏了,若是打扰了姐姐,还望恕罪。”
“都是姐妹,客气什么,若是真乏了,就向陛下请个安,早些回去休息吧。”宋昭琦嫣然一笑,分外明艳,宋含章迷迷瞪瞪地看了她一眼,又瞧了瞧坐在上位,一脸痴迷的父亲,想他多年前,大概也是这般瞧着母亲的。
都不是什么好人,宋含章冷笑一声:“好,那妹妹,先行告退。”她起身拜谢了父王,又对着一干亲戚行了礼,才施施然地走了回去。身后的宋昭琦抿了一口酒,但笑不语。
“公主。”赵雨霖紧紧地跟在宋含章身后,唯恐她一生气,不知道跑哪儿去发疯了。宋含章猛地转身,眸中闪过一丝戾气:“闭嘴!”
赵雨霖抖了身子,嗫嚅道:“含章,你别生气。”
宋含章听她这般唤自己的名字,火气不知为何就消了下去,仔细一想,却真是没什么好气的,宋昭琦再得意,过几天就要滚回封地去了,还能翻天不成?几乎是一瞬间,宋含章就想通了许多事,便不再蹙着眉头,缓缓道:“罢了,回去吧。”
“是。”赵雨霖唯唯诺诺地跟在后头,却不想又得了一声责怪:“你提着灯呢,走在后头照着我的脚脖子?”
“啊,对不起。”小姑娘又赶紧跑到前头,宋含章轻笑:“迟早有一天被你气死。”
赵雨霖红了耳根,还暗自庆幸着天黑,无人看得清。宋含章无聊地叹气:“你就不能多说点话么,离到家还远。”
“嗯,你想聊什么?”
“什么都行。”
“讲讲小时候的事情?”
“有什么好讲的,六岁以前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宋含章翻了个白眼,赵雨霖木讷地点点头:“也对,那时候我就进宫了。”
“话说,你还记得清你父母什么样吗?”宋含章似是无意地问道,赵雨霖笑了笑:“不敢忘记。”
“那还真是感情深厚!”宋含章撇撇嘴,“我都快忘记我母亲了。”
“王妃会保佑你的。”
“呵,也许。”宋含章眼中深沉,不知是在追忆,还是在不屑,赵雨霖也不去猜,两人就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像寻常人家的孩子,没有所谓的等级之分,上下之别。
“到家了。”宋含章看着灯火通明的寝宫,想着里头无人牵挂自己,竟觉得些许苦闷,她道:“我们小时候是睡一张床的。”
好像也是你,曾经给我讲过许多故事,古今的神话,悲欢的人世,这些可能是从你过世的父亲那里听来的,也可能是懵懂的记忆中,从街头巷尾的说书人那里得来的,但不管怎么样,我忽然又想再听一遍。宋含章想着,道:“今晚一起睡吧,你铺床。”
赵雨霖抿着嘴,嘟囔着:“我讲不出故事了。”
“那就随便说说,胡说八道都好。”宋含章摇摇头,似乎真的特别困,她没有理会身边人,就径直往里走,赵雨霖思考片刻,才提着灯追上去。
虽是良辰好景,然而两人却没有过多的交流。宋含章闭着眼睛,不知是睡着还是醒着,赵雨霖讲到最后,实在撑不住,就哼了两首曲子,渐渐睡过去。
“傻瓜。”宋含章将赵雨霖搭在自己身上的手塞回被子里,极其亲昵地笑着哭了。她的父亲淫靡不堪,兄弟唯唯诺诺,权贵世家,哪个不敢骑到他们头上?当局者糊涂,连带着清醒的人一块糊涂,真是寒透了心。
她不甘,又摇了摇熟睡的赵雨霖,说道:“我睡不着。”
对方迷糊着,不知道回了些什么话。
宋含章撇撇嘴,莫名地生气,但转念一想,还是算了,便翻了个身,面朝着人,再次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