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安县主大婚一事,终于在沸沸扬扬热闹了一个多月后,消停了下去。
宋含章长舒一口气,原以为自己的小姑姑去了封地,就暂时不会有明面上的冲突,至少以后不用时常看见她那张恶心的嘴脸。然而令宋含章万万没想到的是,宋昭琦临走前,却狠狠地阴了她一把——陛下要招白家三公子为自己的东床快婿。
消息一传出来,满朝轰动,有人说,白家恩宠极盛,须尽早巴结,也有人说,物极必反,恐怕白家会招来杀身之祸,只有几个老古董,岿然不动,只说世事无常。
长乐宫内,宋含章的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喃喃自语道:“白宁非?就是宋昭琦亲娘舅家的小儿子?”
“嗯。”赵雨霖点头,“听说满腹经纶,风度不凡。”
“哼!”宋含章冷笑,眸中寒意有增无减,“白家能教出什么正经人来,满腹经纶?满腹算计还差不多!”
“可是陛下已经答应信安县主的请求,要将你嫁过去了。”赵雨霖不无担心,“恐怕,来者不善。”
“恐怕?”宋含章“腾”的一下站起来,以手指天,破口大骂,“那宋昭琦分明是图谋不轨!白家把持朝政,笼络士族,与王族联姻,父王的权力早就被掏空了!狼子野心,天下皆知!”
赵雨霖赶紧上前,攀住她的肩膀,给她顺气,柔声哄着:“好了好了,别气了,事到如今,难道还有什么好办法吗?时机尚未成熟,不可强出头啊!”
宋含章瞪了她一眼,却是满眼通红,许久,她才道:“你爹死的,可真是冤枉。”
赵雨霖垂下眼帘,低声道:“父亲当年就是太强势了,削藩夺权,自然遭到了报复,所以,我才不希望你出事啊!”
宋含章闭上眼睛,推开了她的手,道:“也罢也罢,我去安排一下,打探下那位白公子的底细,有备无患,既来之,则安之吧!”
赵雨霖慌忙拉住她:“我也去。”
“你去干什么,我就是吩咐一下,难道你眼里我这么没有分寸?”宋含章回头翻了个白眼,扯开袖子,就离开了,赵雨霖呆愣地注视着她的背影,不知是何种滋味。
宋国国君自然清楚女儿的性子,本以为她又会折腾一番,早早做好哄骗的准备,却没想,旨意传下去,宋含章竟然十分平静地接受了。国君大喜过望,赏赐了许多玩物,并借着公主大婚的名头,免去赋税徭役,广布恩德。
宋含章百无聊赖地坐在房内,挑选了几个合心意的礼品,派人连夜给信安县主送去,说是感谢小姑姑的一片美意。宋昭琦回礼,也是客气。倒是那白宁非,却一直没有动静,宋含章只听人夸赞他相貌堂堂,玉树临风,却从未见到本尊,连进宫行礼,都是他父母双亲代劳的。如此一来,宋含章就更是疑惑,命人抓紧时间搜罗消息。俗话说,天下无不透风的墙,宋含章的属下到底是查出来,白家公子身体不太好。
“怎么个不太好法?”宋含章呷了一口茶,淡淡地问道。中间那个领头的随从上前答话:“启禀公主,白家公子小时候似乎生过一场重病,平时与常人无异,但是耐不住惊吓,容易昏厥。”
“哦?”宋含章忽然来了兴趣,放下茶杯,嘴角上扬,“这世上居然还有这等怪事?”
“千真万确。”
“打听出来是什么病没?”
“没有,据说是被人下了降头,曾经还请道士驱鬼来着,命是保住了,但自此人就特别胆小。”
宋含章起身,原地转了两圈,道:“先下去吧,有事我会再吩咐的。”
几人齐声称是,便迅速下去了。赵雨霖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眉头微蹙:“信安县主难道想让你挡灾?”
“怕什么,神神鬼鬼的,可吓不倒我!”宋含章不屑地笑着,似乎在嘲讽自己小姑的幼稚,赵雨霖心存忧虑,道:“你小心些,就算没有妖魔鬼怪,人心叵测,万一信安县主别有所图呢?”
“对付她,我肯定会留一百二十个心眼!”宋含章冷冷地说完这一句,便很快恢复了平静,她甚至有点期待那位白公子的模样了,也不知道是怎么个奇特人物。赵雨霖深感不安,第二天偷偷去城外的庙里,给人求了个平安符,硬是要宋含章戴上,说是能避祸。
宋含章轻笑:“你知不知道,灾祸这种事情,从来没有规避之说,有的只是从一个人身上,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罢了。你离我最近,就不怕么?”
“那也好过你受伤呀!”赵雨霖着急给人戴上平安符,就随口回答了一句,宋含章一顿,就又笑了:“你的心胸还真是宽广!”
“行了行了,一番心意,就当让我安心,好不好?”赵雨霖帮她整理好衣裙,又仔细端详了许久,便满意地笑着,“我觉得挺好的,你觉得呢?”
“都可以吧。”宋含章无所谓地伸了个懒腰,仰天轻叹,“我看要成亲了,也就这个样子。”
赵雨霖道:“那是你没有遇到真心喜欢的人,你爱玩,收不住心。”
“收不住心是真的,但没有真心喜欢的人,却不是。”宋含章歪着脑袋,注视着眼前这个姑娘,赵雨霖嘟着嘴,不知道又再纠结些什么,她问:“这我就不懂了,有真心喜欢的人,为什么还收不住心?”
“因为注定得不到啊!”宋含章凑近一点,玩味地笑着,“这多情人,也是最专情的人,你傻,才不懂。”
“哦。”赵雨霖抿着嘴,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宋含章的话,对方大笑着摇摇头,道:“别想了,就你?想破脑袋都不会明白的!走了,出去散散心,以后就没这机会了!”
“嗯。”圆脸的姑娘点着头,十分乖巧,宋含章很得意,仿佛成亲一事对她并没有太大的威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谁还怕得了谁?
宋含章与白宁非的婚礼安排在七夕那天,在宋昭琦之后不久,也不知道是白家催得紧,还是陛下嫁女心切,若是前者,那白家就真不是个东西,大操大办,劳民伤财,若是后者,那陛下亦是昏聩,所谓的疼爱之心,通通做了讨好权贵的手段。
宋含章倒是平静,遣散了宫中的面首,试了几套衣服,就事不关己地找出许久未用的桐木琴来,坐在廊下修整。她虽性子恶劣,却弹得一手好琴,闻者涕泪沾襟,见者掩面而退,因此,有段时间,陛下宴请群臣,每每都要她献上一曲。头次觉得应是礼数,后来就厌烦,索性将这把桐木琴锁在柜子里,碰也不碰。如今要出嫁了,偏又想起这个玩意儿,算是心血来潮,打发时间吧。
赵雨霖端了她爱吃的点心来,宋含章一言不发地拍拍身边的坐垫,示意对方坐下。赵雨霖问道:“今天怎么想起来弹琴了?”
“好玩而已。”宋含章调好最后一根琴弦,随手拨弄了两下,音色尚好,便满意地笑笑,“马上要嫁人了,这琴,估计再也用不上了。”
“也对。”赵雨霖深知她的性格,点头笑着,宋含章转过头来,懒散地说道:“我想吃那个核桃酥。”
“好。”赵雨霖拿起一个,递到她嘴边,“哝。”
一口咬掉。
“不是很好吃。”
“不好?”
“不是。”宋含章摇摇头,“觉得今天,没什么精神吃东西。”
赵雨霖伸手捂住她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对方一下就笑了:“我没病,你是不是傻?”
杏眼的姑娘抿抿嘴,不太好意思:“我怕你心情不好,憋出病来。”
“哈哈哈哈······”宋含章大笑,“我是那种女子?”
赵雨霖垂下眼帘,道:“你不是那种人,我怕你嫁过去,就变成那种人了。”
宋含章不以为意:“这只是一场政治联姻,谁会动真感情呢?既无心,哪来的抑郁之说?”
“那以后若是见了楚公子,怎么办呢?”赵雨霖试探着,宋含章微微一愣,眨了眨眼,无所谓道:“好办啊,我嫁给白宁非,就随了夫家,楚征就是我姐夫,逢年过节的礼钱还少了许多呢!”
赵雨霖被这无赖言论逗笑了,无奈地摇摇头:“就知道你心思不在楚公子身上。”
“哼,他那种货色,不过是长了一副好皮囊罢了!”宋含章随手拿起一颗核桃酥,放在嘴里嚼了嚼,忽然觉得食之无味,又吐了出来,赵雨霖以为她呛着了,赶紧给人倒了一杯水,对方接过,一口气喝了下去,轻叹道:“就是不知道宋昭琦知道了没有,按照她的性格,估计会闹个天翻地覆。”
“楚公子不是糊涂人,应该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会保密的。”
“哈哈,其实,我还是很想看看宋昭琦气急败坏的样子的。”不然,我去招惹楚征做什么?可惜现在,我又改变主意了,宋含章看了眼身边的赵雨霖,似乎有那么点后怕,她道:“我说,以后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尽早告诉我,不许藏着掖着。”
赵雨霖一如既往地点点头,不知道有没有放在心上,宋含章又拧了下她的耳朵,嗔怪道:“记住了没有啊?”
“记着了。”赵雨霖捂着酸痛的耳朵,撅着嘴,脸上的不满显而易见。宋含章却跟个没事人一样,抚弄起她的琴。
春光无限好,廊檐前面就是一片玉兰花,蜂蝶翻飞,别是一番情趣。赵雨霖情不自禁地哼起了曲子,虽然翻来覆去就只记得这么几首,但宋含章却不介意。这样的日子,往后越来越少,苍天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呢?
正当她准备感慨一番世事无常时,一个小宫女走了过来,对着两人行礼,道:“公主,陛下让你去御花园一趟。”
“嗯?现在?”宋含章困惑,“什么事儿要我过去?”
“白家来人了,让您过去一趟。”那小宫女不卑不亢的,看着面生,应该不是她宫里的人。
宋含章思忖片刻,道:“好,你先回去禀报吧,我换身衣服就来。”说罢,她抱起怀里的桐木琴,带着赵雨霖就回了寝宫。
“随便找身合适的就行了,没那么大讲究。”宋含章坐在铜镜前,梳理着自己的头发,她有个怪癖,最不喜欢别人动自己的头发,赵雨霖除外。
这个姑娘很好很温柔,她抚着自己的头发时,会让人产生一种被疼爱的错觉。
“你找好了吗?过来帮我梳头发。”宋含章唤着。
“好。”赵雨霖抱着衣服过来,一个小宫女过来接着,她就开始帮人梳妆。
“呆会儿你和我一起过去,其他人就不用跟着了。”
“好。”
宋含章端坐着,感到十分无趣,手指卷着胸前的那一缕头发,一圈一圈又一圈,赵雨霖将她的头摆正,这人偏又歪了歪,来来回回好几次,杏眼姑娘当真急了:“坐好!”
许是周围太安静,衬得她声音有点大,赵雨霖不由地红了脸,宋含章大笑,道:“行行行,我坐好。”
赵雨霖便继续安静地给人盘头发,周围迅速安静下来,仿佛先前的那一声只是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