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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二章 青梅

2017-04-11发布 3303字

世子终究是世子,不是侯爷。

如果这句话是旁人所说,曲凤城毫无疑问会认为这是对他身份的轻蔑。但出于屈淮之口,曲凤城便不会做如此之想。

原因很简单,无论曲凤城的身份如何,对屈淮而言,“身份”二字,从来没有作用。屈淮所言,是另一重意思。

曲凤城不是镇北侯,从前不是,现在不是,将来不是。哪怕有朝一日镇北侯驾鹤西去,曲凤城袭爵,曲凤城也不会是如今的镇北侯。

这句话,高华郡主当年也曾经说过。

曲凤城问屈淮:“可我若真的这么做了,元帅如何保证自己的诚意呢?”

心知肚明而秘而不宣,这是曲凤城一贯的说话方式。

屈淮眼中嘲讽愈盛,道:“无法保证。”

曲凤城所言分毫不差,他的生命早就随着每年冬日的到来而消逝,根本无可挽回。如果继续支撑,最多不过五年而已。屈淮请高华郡主前往北境,为他杀死一人,将人头送给曲凤城,一来是为了让镇北侯府投鼠忌器,顾忌着屈淮手中镇北侯府的把柄。二来,就是屈淮要趁着这一次镇北侯府世子曲凤城独自进京的机会,再为自己的性命争取一次。

曲凤城当然明白屈淮的意思,他准备讲述一个故事,一个可以代替冬日的故事。因为这个故事,远比冬日更加严寒、森冷。

“屈淮,你知道你的怪病源自于哪里吗?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你求医问药,用尽百种方法,走遍名山大川,都没有找到解决的办法,甚至连遏制,基本都是奢望。”

屈淮不语,曲凤城抓住七寸,继续说道:“云湘,湘夫人,可以说是平南王府,乃至于整个南境药理名列前茅之人。如果不是她年岁青春,恐怕整个南境没有人说能够在药理上超过她。她是平南王府倾全府之力培养出的人才。如果只是遏制,她也不是没有可能让你撑过今年。”说完这句话,曲凤城故意打量了一圈屈淮的牢房:“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你遍寻北境良医束手无策,南境云湘也无计可施,你就没有想过,是为什么?”

屈淮终于开口:“这不是什么秘密。远海的手段,我很清楚。”

曲凤城的面色似乎在一瞬间红润起来:“屈淮,其实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对于远海的了解,还是太少,太少。”

“远海,远比我们想象的更加神秘。我们的时间,也不多了。”

曲凤城红润的脸色又逐渐归于苍白:“大梁占据中原北境,九州八荒尽在掌握之中。然南有狄戎而连东渝,北有倭众而常犯,东西之境亦是不安。南渝尤甚,及至此时,已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而大梁军政日废,新政不行,旧政不革,国势日颓。无论如何,我都不能拒绝你。”

“大梁能够领兵作战的武将,真的是越来越少了。除了军令司,我竟然想不出还有什么地方能够调动有力的领兵之将。九州元帅屈淮,可谓是大梁的擎天博玉柱,架海紫金梁。五年太久,也太短。镇北侯府,也担待不起。”

曲凤城说到这里,停顿下来,又道:“已经入夏了,今年便是如此。但明年,便不一样了。”

屈淮收敛了眼中的目光,对曲凤城颔首道:“谢世子。”

曲凤城笑的意味深长:“屈淮,接下来,我要给你讲一个故事。很长,你要有点耐心。”

纵然屈淮现在再让镇北侯府忌惮,再让大梁无法割舍,曲凤城,也不会轻易的松手。他敢解决掉屈淮身上的隐患,自然有套上另一套枷锁的凭借。

三军总帅府。

杨定平走到云湘的房门外,敲了敲门。云湘没有让他等太久,很快打开了房门。杨定平打量着云湘面色,不由得皱眉:“昨晚没休息吗?”

云湘让开门口,示意杨定平进去:“正准备睡下,你就来了。”

杨定平走进云湘的房间,闻到云湘房间里的熏香味道,不由得更皱了眉头。无论是当年在南境还是如今在长安城,他与云湘都不算生疏。虽然因为后者性格和他当初抛下昭华郡主而去一事导致二人的关系并不如何融洽,但这并不影响他对云湘的熟悉。一直以来,云湘用的熏香都是水沉香,杨定平自然也是让景意准备的水沉香。但是今天这水沉香的味道,着实有些怪异。

“什么味道?”杨定平发问。

云湘面色分毫不变:“我昨天晚上无聊,拿厨房的东西瞎玩,又弄坏几株药材,自然留下点味道。”

杨定平知道云湘好搗弄药材,不疑有他,不再多想。云湘拿起桌子上的茶杯给自己和杨定平倒上两杯茶。一夜时间,茶早就冰凉。杨定平用手摸了摸,实在没有什么兴趣。云湘却不以为意,先把茶水一饮而尽滋润一下喉咙,才问杨定平:“有事吗?”

杨定平道:“镇北侯府的人进京了。”

云湘对此事早有耳闻,并不惊讶:“曲凤城?和我有什么关系?”

杨定平道:“曲凤城现在在刑部。”

云湘又给自己倒上一杯冷茶,问:“曲凤城有没有提过高华郡主?”

“说过一句。”

云湘坐下:“那之后就是屈淮的事了。平南王府已经仁至义尽。”

“那你呢?”杨定平问她。

云湘答的淡然:“我?我现在不在平南王府。可我也爱莫能助。”

杨定平问起另一件事:“高华郡主和曲凤城又是怎么回事?”

云湘神色有些冷淡:“昭华郡主没有和你提起过?”

杨定平摇头。他在南境之时,曲凤城从未涉足,高华郡主看起来也并未有任何异常。昭华郡主可能也是觉得这件事情没有和杨定平所说的必要,所以杨定平并不清楚。而镇北侯府与平南王府虽然关系密切,但来往一向不放在明面上。高华郡主和曲凤城当初也不过只是两个孩子,长公主府再手眼通天也不会对他们有太多关注。所以杨定平是确实不知道这段故事。

云湘道:“既然如此,你想知道,就只能去问高华郡主。”

口中如此说,云湘也不由得回想起高华郡主与曲凤城的往事。

他们啊,是真正的青梅竹马。

黄口垂髫,青梅竹马。当初高华郡主还只是充当男儿教养,身上没有整个平南王府的重担,明媚多姿,宛如新日。当初曲凤城也未曾一举解决他最大的威胁,温和谦让,隐忍蓄力,远没有如今这般让人难以接近。可多少当初,最后也徒留遗憾。

门当户对,郎情妾意。若是在平常人家,再不会生出枝节。但在诸侯之家,钟鸣鼎食之族,此时的门当户对,是梁帝最不容的禁忌。

一个平南王府,一个镇北侯府,二者分别镇守大梁南北疆域,相距千里之遥尚且要被梁帝猜忌。如果平南王府再与镇北侯府联姻,梁帝只怕连在睡梦之中都要将平南王府和镇北侯府千刀万剐。

其实当初自己不该放开高华的手的。那时候如果高华不曾出现,也许不会有今日。

高华郡主和云湘曾经在北境居住过整整一年。但如果有可能,也许高华郡主和曲凤城宁愿永远不出南北之疆。

杨定平素知云湘心性,既问不出来,便不再问。而是纠缠起另一件事来:“你昨晚做什么去了?”

云湘道:“我回了九州元帅府,想找一些东西。”

看云湘的样子,杨定平便知道又是要碰壁。他也不再追问,说道:“曲凤城进京,原是为了求娶司天监文书总管胡桥之女胡珣。第一,镇北侯府想要借助这明显低就的亲事降低陛下的忌惮。第二,镇北侯府也想借此接触司天监的势力。”

云湘道:“重点。”

杨定平道:“司天监中,本就有长公主府的人脉。此时再让镇北侯府横插一手,只恐平白生出枝节。现在的情况,曲凤城最好另则一门亲事。”

云湘闻言,不由眼波流转。镇北侯这些年来逐年重视起对世子曲凤城的培养。这不仅仅是因为曲凤城实力的出色,更是因为镇北侯日渐老迈,对侯府事务逐渐有心无力。当年与镇北侯同一时期活跃在大梁天下的殷王和平南王都已经仙逝,足以见镇北侯之长寿老迈。就连这一次镇北侯府求梁帝赐婚,镇北侯都因为身体原因而没有来到长安,反而由世子这位当事人亲自来长安求娶。宁可不合礼数,也不做出变通,可见侯府内局势波动。但如果杨定平他们打的是这种主意,眼下就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曲凤城不是镇北侯。如果这一次是镇北侯亲置,他们将很难有机会。但如果是曲凤城,就有不一样。对于曲凤城来说,迎娶谁早就没有区别。

云湘问:“人选是谁?”

“秦全府中的养女,名唤秦萝。”

云湘知道杨定平来找自己是想要自己做什么了。她打开窗户,让屋内水沉香的味道散去。杨定平注视着她。她只是说道:“天变了。”

风云骤起,温存无处。

远处似乎有歌姬的声音响起。云湘凝神细听,却怀疑自己听到的只是幻觉。但那幻觉太清晰,她甚至听清了唱词。是《长干行》。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十六君远行,瞿塘滟预堆。五月不可触,猿声天上哀。门前迟行迹,一一生绿苔。苔深不能扫,落叶秋风早。八月蝴蝶黄,双飞西园草。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早晚下三巴,预将书报家。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