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帝国雄心
(1)
九月的长安城,佳气葱葱,帝城郁郁,飞甍麟次接第,绿槐挺拔成行。秋日白云下,高楼宫阙巍峨屹立,街衢市肆恢复了有隋以来的繁华,处处彰显着大唐皇都的万千气象。今年雨水丰沛,绕城而去的八条河流水势浩荡,终南山云雾缭绕。年年景不同,今年格外新。勾栏瓦肆中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论着几个月来朝廷发生的惊人之变,传说着皇上六骑退贼兵的英雄事迹,探听着太上皇退位后的内宫生活,在百姓朴素的思想中,大唐只是换了一个更能打仗的新皇帝,而没有人会想到,他们即将会迎来一个多么恢弘绚烂的贞观时代。
朱雀大街上行人匆匆,走来一个独行僧人,圆眼耸鼻,身形魁梧,正是行走四方的高僧衍魔陀。他四下打听,如何见到大唐的新皇帝,有人指着国宾舍的位置,让他去那里碰碰运气。衍魔陀高唱佛语,摇摆而去。
皇宫西南的西市渐渐兴旺起来。新皇李世民登基以后,下诏禁止王公贵族经商从商,临近皇宫,经营四方奇珍的东市反倒不如经营百货杂品的西市热闹,来此摆摊谋生的小商小贩日渐增多。大衣行、鞦辔行、油靛店、经营法烛的窦家店、秤行、绢行、麩行、酒肆、帛肆、凶肆、衣肆、食店张家楼、卖药人、药行、卖饮子药家、饼团子店、柜坊(为商人存放钱币)、烧炭曝布商、首饰店、珠宝店、卖钱贯的游摊,一家家、一户户排列开去。
这一日,东方露曙,各家商铺、小摊已经开门纳客。祖上的规矩,黎明即起,洒扫庭院。西市从开市之初,便养成了良好的行规。家家户户净水洒街,既干净又清气。买卖人个个重规矩,重商誉,塞外的胡商开始向这里聚集。长安城里的百姓自是把西市当成了游玩购物的好去处,熙熙攘攘的繁荣中,一派祥和安逸的氛围。人们渐渐淡忘了两年前议论迁都的那种慌乱景象。
张五饼是个卖饼团子的,一个月前有人定了他千斤干饼,说今儿来取,让他一早候着。他早早把饼装进口袋,只待客人来取,生怕误了人家的事。
李六瓶是个卖酒的,也是一个月前,有人来定了他三百缸烧酒,这是大买卖啊,让他着实兴奋了好几天。好在两人的铺子都在西市东西大街上,客人取东西方便。这条宽六丈有余的通衢大道,不是谁都可以在两边开起店铺的,那得有相当的实力。比如张五饼和李六瓶隔壁的王金发王老爷子家商行,是西市的大商行。王老爷子那是常年走西域的大商人,与当年的秦王如今的皇上交情不浅,东市西市都有大铺子,谁能挨上他家的店面,那就是一个招牌。有本钱有信誉,这买卖不用愁。
“五哥,你那客人还没来?”
“是啊,六哥,您的客人也没来?”
“一样啊。这么多东西,不早点来,可别耽搁了事啊。”
“不会呢,这主家付足了钱,不会忘了的。”
两个人站在各自的铺柜前,一边打发着新来的顾客,一边聊着两笔大生意。两人正低头忙活的时候,街上突然一阵躁动,买卖东西的人们纷纷涌出店铺站到大街两旁。
“快看,快看,来了。”
“来了,看见了。”
有人把孩子举过头顶,自己踮起脚,让孩子看得清楚一些。
张五饼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计,走出铺子,“怎么回事?看啥稀罕?”
边上一人指着东头,“自己看!”
抻头看去,张五饼吓了一跳,“快来看呀,六哥,大军,大军来了呀!”
李六瓶慌不迭跑出来,直接跑到大街当中向东看去,嗬,东边黑压压的一方阵人马正向这边行来,看不清多少人。
“六子,给我滚到街边上去,别站在街心丢人!”喊话的是西市衙司小吏王二,熟人。
李六瓶撇撇嘴,站到张五饼身边。“这是大军要开拔了,出塞呀,要打谁去?”
张五饼摇摇头,问王二,“二哥,这是要打谁去?”
王二挺着胸膛,跟他要出征一样自豪,“我皇登基,大军首征呀。昨夜接令,长安民众自发给大军送行。可六子你也别跑到当道上去呀,兄弟我当差不容易,对上头得有个交代。”
李六瓶嘿嘿笑了起来,“也是也是,二哥总归是官差,咱们的主心骨。快看,到了,到了,快看。嗨,嗨!兄弟,辛苦!”他跳起脚,舞动双手。身边的民众也跟着他挥动起双手。
“兄弟,辛苦!”
“将军,辛苦!”
首先行来的乃是重甲骑兵。四骑一列,并头而行,一阵五百列。将士们着玄色厚重明光甲,披红色英雄大氅,护颈顿项,肩覆披膊,臂上臂护,红缨头盔,从马到人皆包护严实。高大的骏马,宽大的马鞍,逞亮的马镫,马头上一点朱红。左手执缰,右手执槊,背负大盾,腰间斜跨兵器则各不相同,短柄刀、铁锏、钢鞭、锤、斧,看士兵的个人喜好。一杆红色大旗,上书大字“候”,侯君集骑行于旗下,削瘦冷峻的脸庞目视前方,隐隐一股杀气。他乃本次出征的前锋。
没有鼓声,没有号角,重甲骑行的将士们缓缓行进在西市宽阔的大道上。面对百姓们如潮水般的欢呼,无人发声,无人应和,他们沉默的表情如同黑色的铁甲一样刚硬。“剑开越砥锷,弓发扶桑弦。”他们安定地注视着远方,威武霸气的神色一览无余——大唐军团的铁蹄将碾压一切横档在面前的敌人。一队队马蹄踏在大青砖上,如同冲锋前闷响的战鼓,沉稳有力。将士们铠甲兵器相撞发出的响声,如同清脆的金铃,声声入耳,汇入这股势不可挡的钢铁洪流,激越人心。
大唐军团,从此踏出了气吞山河、雄霸天下的第一步。
一阵接一阵,重甲骑兵足足行进了大半个时辰。
“五阵,万人之队啊。”李六瓶喊道。
“快看,快看,大家伙来啦!”人群又是一阵骚动,人们不用抻头拥挤着看了,只要抬头看就可以了。
三十六架重型抛石机,足六丈高,远远高过街道两旁二层楼的店铺,长长的炮梢拖在车后,巨大的车轮高过人头,舵手束八匹马拖拽,每车后二百炮手策马殿后,滚滚前去。抛石机后面,是数十列破城锤和巨型弓弩,个个是真家伙,真真是杀气腾腾,威风毕现。好多人第一次见到大唐竟有如此厉害的国之利器,心下震撼不已,自是分外激动,欢呼喝彩之声不断,引得那些牵引炮车的马儿纵声长嘶。
“大帅要来了。大帅是谁?不会是皇上亲征吧?”彩旗队到了,人们知道大帅的威仪到了。
十二列彩旗队列队而行,后面是战鼓队,三十六面大鼓牢牢立在大车上,两匹战马拖拽。鼓手皆赤膊露胸,身负大刀,头裹红巾,目光炯炯。他们手里握的,是催动军团冲锋的鼓槌。
而战鼓队后面,终于看到了大帅的帅旗和他的中军人马。
“快看,多么帅气高大的小伙!那眉眼,精气神足着呢。”
“这大帅的中军人马,不是吹的,实打实厉害着呢。”
“那骏马,一水的高大,一水的强壮。”
“大帅是李靖,药师将军呀!”
“战神啊,当年皇上领兵解长安之围的时候,只有药师将军百战百胜啊。”
“药师将军威武!”
“大帅威武!”
“唐军威武!”
红色丈二帅旗,帅旗中间金线绣一个硕大的“李”字,迎风飘扬。大帅李靖李药师,如托塔天王般,骑行于中军方阵的正中。他微微向街道两边欢呼的百姓颔首致意,面似平静,心中却是激动万分。我大唐军团终于发出他的呼啸了!这呼啸来得虽迟,却排山倒海,势不可挡,必震动四方,将会覆盖皇帝陛下长剑指向的任何地方。
我大唐,再也不会回到那种四处征讨却又四下被动的状态了!
作为大唐卓越的战略军事家,李靖清晰地看到,帝国的雄起说来就来了。这个过程之迅速,超出他的预判。当大唐快速成长的时候,金山汗国却在快速坠落。这就好比一个天平的两头,一正一反两股力量叠加,反而加速了大唐上升的速度。他看到了皇帝陛下征服天下的雄心,眼前的马邑和夏州不过是迟来的小菜,根本不入皇上的法眼。所以,首战马邑,皇上竟提出了“不死一人而胜”的要求。什么叫雄魄,这就叫雄魄。一句话,一个支点,一个别人想也不敢想的高度。李靖脑子里,回响着李世民在朝廷上说的话:
“药师啊,仅仅两年之前,长安告急,有人竟议迁都自保。危急之下,你和尉迟在前方苦苦支撑,朕率万人之哀师出征决战。为震士气,安抚百姓,经由朱雀大街,绕城一周,百姓洒泪相送,思之,至今不免动容呀。现下,国力恢复了,大唐军团的开拔不能再像过去哀师出征一样了,就要有个气势,就要扭过这个劲来。倒是要叫长安城的百姓看看,叫各国来做生意的商人们看看,王师出塞,横朔四方,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大唐军团的实力是个什么样子!”李世民亲口对李靖说道。
这是在突厥陷入内乱,面对薛延陀叛乱慌忙征剿之际,李世民召集他的文武群臣们商议国事的时候说的话。当下,只剩下马邑苑君璋、夏州梁师都两个割据武装,皇上要以最快的速度拿掉他们——战役不大,却是大唐一统前隋所辖之地的最后一战。大臣们心下都明白这一点。
这两仗怎么去打李世民却没言语,他只是选择了由谁去打。
“李靖,可授统军鱼符也。”李世民直接定了人选。
众人听来并不意外。李靖卓越的军事才能,从长安之危开始便显现地淋漓尽致,没人否认这一点。程咬金吧嗒吧嗒嘴,他很想跟上李靖去打前锋。虽然皇帝给了个右武卫大将军,毕竟是个名,当不了仗来打。尉迟敬德到内陆剿匪去了。秦琼已经被任命为长安城城防和御林军的临时大总管,要替皇上守门,眼见是不会到前线去了,而他还没有着落,心里着急。不过他感到现在跟以前说话不一样了。大殿上群臣济济,乌泱泱一大群人,皇上威仪堂堂,再像以前那样喊上一嗓子,他竟喊不出口。李世民的话让他的希望落空了。
“侯君集为前锋,柴绍为副帅。”侯君集曾俘获苑君璋的儿子苑孝政,且能战,倒也在情理之中,柴绍打副帅令程咬金很是意外。
李靖、柴绍、侯君集上前领命。
“从现在开始,我大唐这朝堂之上所议者,乃是用兵何理,兵发何处,兵至何效,朝廷的威仪远至何方。再也不是过去那种君臣忧虑,处处被动,担惊受怕的局势了。”大唐新皇帝李世民给他的大唐军团定下了调子。
“陛下,臣想,是否我等拟一个行军方案,呈请御批后再行出征。”
“大可不必。药师挂帅,还要朕多话?尔等尽可去也,尽可取也。朕等着你们胜利的消息!”李世民豪迈地说。
李靖躬身施礼,“陛下的信任让臣感到激动万分。臣一定不辱使命,把差事办好,不负陛下,不负朝廷,不负百姓。”李靖明白,此战是李世民登基后的第一战,务必大胜、全胜,胜得冠冕堂皇,浩浩荡荡,这才符合皇上的要求。对李世民的心思,李靖拿捏得准。
“药师啊,你明白朕的心思,大胜是必须的。不过,朕要向你要一个特别要求,首战马邑,能不能不死一人而胜?” 李世民给出的条件,让朝堂上的重臣们都大吃一惊。马邑重镇,以往数次攻防皆未拿下,如今皇上要李靖不死一人而得,这个要求简直出乎意料。
李世民看出群臣们的表情,哈哈一笑,“当然,这也是朕临时起意而言,戏言,当不得真。药师要是觉得压力过大,现在可以说出,朕对自己的将士可没那么苛刻呀。”
“臣,领命!”李靖再次躬身施礼。长孙无忌和房玄龄在边上替李靖捏了一把汗。他们知道,皇上言语之间轻松,实则是带着一种强烈的希望说出了这话——他李世民登基之后的首场大战,要一个无比完美的结果。李靖只要答应了,那可是把皇上的面子给担在了肩膀上,那是对天下百姓的面子啊。
“好!朕愿意听到这样的回答。”李世民看李靖的目光充满嘉许,“你们可回去准备了。知节哪,朕要巡视一下这长安城的城防,你可陪着朕去看看,秦琼秦叔宝筹划的新方案部署到哪一步了。”
对于皇上授予大唐军权,李靖并不意外。自从效忠于大唐,从剿灭淮海盗匪起,他从未有过败绩,这是其他任何一个将军不可比拟的。他有充分的自信接受皇上的挑战。这是君臣之间的一种信任。李靖脑海里反复掂量着皇上说的话。
回到军中,发出的第一道号令却是给秦琼秦叔宝的。他是兵马大元帅,有权下令给帝国境内的任何一支军队。李靖给秦琼的任务却又很简单,通知长安城各城门防卫、各行道司衙,也就是管着城门和道路的各级官员,务必畅通道路,他的大军要出城,不得阻塞。李靖选择出金光门,走西市,他要让在西市做生意的各族商人们看到大唐军团出征的威武,首先形成一股强大的声势,声震塞外。
于是,西市的张五饼、李六瓶他们,也包括从西域、漠北做生意而来的人们,便看到了如此雄壮开拔的大唐军团。
军队一波波开拔过去,中军之后是轻骑兵团。大唐军队以轻骑起家,他们飒爽英姿,彪悍之气尽显,别有一番一动惊天地的奔雷气势。士兵们并不在意队形是否整齐,而是撒开缰绳,掂着大刀,背负胡禄(箭囊),脸上带着自信的微笑,冲着聚集的人群不断的点头示意,策马疾疾而行。一队队旗帜猎猎作响,一片片大刀在阳光下闪着光芒。一个年轻的将领特别引人注目,脖子上别出心裁地挂了一束红巾,手中掂着的大刀比别人足足长了二尺。他一张娃娃脸,别样的刮净,英气逼人,笑容里带了些痞气,却一点不讨人嫌。行到近处,竟冲王二那十八岁的如花似玉的女儿挑一下眉毛,咧嘴一笑,他是在故意逗人家姑娘呢。惹得姑娘满脸通红,捂住了红彤彤的脸蛋。人群顿时一片喝彩声,众人着实地喜欢这小伙。
“咱大唐的小伙,真是叫一个帅气,看着心里爽。”
这小伙,正是程咬金当初收留的拴住。二柱子去了粮草营,拴住去了轻骑军团,也是个校尉了。
“嘿嘿,二哥,等打完仗,把你闺女找这小伙嫁了吧。”六瓶故意惹王二道,他知道王二最害怕人家提亲,把他家女儿抢走。
一向烦别人提嫁女儿的王二竟咂巴着嘴没发火,李六瓶高兴了。“我记住了啊,那小伙战马的编号是99,,99啊,战后我替你去寻。”他心里嘀咕,别惹得你闺女害上相思病。
百姓们欢呼的声音达到了高潮。人们喊破了嗓子,就是不愿意停下。两个赶考的书生自行到李六瓶的酒铺里舀了两碗酒,对酒而诗,引来阵阵喝彩。李六瓶索性搬出三大坛酒,就地赠与相邻的人们,边喝酒边喝彩。经历过那些个困难年代的人们喝着喝着,眼眶就红了。这么多年啦,终于等来了想要看到的场景,终于见到了皇帝陛下的军团兵发塞外的威武了。
仅仅两年的时间,长安,就成了一座坚不可摧的帝城。不再有人敢面向长安动刀动枪了,不再有人敢逼上门来要钱要粮了,秦王,不,伟大的皇帝陛下,不会再率领他的玄甲军搏命而出去护佑百姓、护卫长安了。
将军出塞兮旗飞扬
巨阙长弓兮朔四方
轻骑兵过去后是步兵,一队一队,半天都没走完,不知有多少队伍要开拔出城。靠在父亲肩头看热闹的孩子累得打起了瞌睡。人们渐渐散开,回到自己的铺子里做起了生意,做着生意也不耽搁看大军开拔,一举两得的美事。
李六瓶的生意出奇的好,前来买酒为庆祝大军出征的人挤破了头。他着急的是,定酒的客人到现在还没来,眼见中午头了。
“店家,我们来取酒。”进来了几十名士兵。带头的不是别人,二柱子。二柱子现在是粮草营的副总管,跟上程咬金打了这么年仗,他历练成了一个成熟的军官。
李六瓶蒙了一下,接着兴奋起来,敢情我这酒是军爷们定下的。二柱子他认识,那天来定酒的时候一身普通打扮,感情是一将军。
“嗨呀,敢情是给大军备的庆功酒呀。我真浑,还要你们的钱!军爷,酒,我早就备好了。不过,咱今儿有话说到明处,这钱,我是一文不取。给大军第一次出征用的酒,我收钱,我不就是混国家钱的孙子嘛。不仅不收,铺子里所有的酒水,都要给大军运上去!”李六瓶语无伦次,一大堆话脱口而出。
“那怎么行?用百姓的物资,分文不少。多用少给,军法从事。店家大叔,您还是理解一下我们吧,外面等着行军呢。”二柱子说。
“不行!我李六瓶的酒在长安是有名号的。咱买卖人挣钱,争的就一个名!以后,在这西市上,大伙听说我李六瓶把大军头回里出征的钱都往回挣,还怎么能在这地界上混?军爷,您给个面子吧,我把钱给您退喽,您把酒水拉走。”李六瓶都用上求人的口气了,边上的顾客们也纷纷对着二柱子说,“是呀,军爷,你就听人家老板的吧,这是一片心意啊。”
二柱子很是感动,但是他不敢这么做。李靖治军之严是出了名的。他刚要说话,边上饼铺子里的吵吵的声音传来了,一个士兵跑来,一脸难色:“总管,那边张家的干饼不要钱,老板都快要哭了,跳着脚说要是要了咱的钱,他就没法在这地界上混了。”
“就是呀,不光是咱,凡是个大唐的子民,都会这么干的。军爷,您听我的,这钱就不要再跟我们买卖人计较了,好不好?我这就给您搬酒去!”
二柱子心下这个后悔呀。上司让他们在出征上大张声势,他听拴住的注意,特意在出征这天到西市取酒,也好闹出点动静,叫百姓们看看他们军需营的威风,没想到闹出了这一出。他现在后悔,要是早点悄悄把东西取走就好了。
“不行,真是不行,店家大叔,我可真不敢要啊。您看,大军有军法的,你总不能为了自己的面子让我们弟兄们吃军棍吧。”二柱子说道。
“这,这也是个事,反正,我不能收钱!要不,我去找大帅说情?”李六瓶嘟囔着。
“怎么回事呀?”殿后的副帅柴绍走进了铺子。他看到大街上两个铺子围了一大圈人,吵吵嚷嚷,几十个士兵被围在中间,以为出了什么事情,特意下马来看。
二柱子他们赶紧施礼,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柴绍很是感动,拉住李六瓶的手,对围观的百姓大声说:“好!好!长安的父老乡亲让本副帅感动至极。我军此去必胜,必能完成皇上交办的大胜!我做主了,酒、饼皆收下,这是长安百姓一片心意哪。不收,对不起乡亲们。我们要用胜利来报答长安父老的情义,这就是最好的本钱!”
“笔来!本副帅要给此酒家、那饼家提写店名。”柴绍话音未落,又是一片欢呼声。那两个赶考的书生赶紧把自己的笔墨拿出,递给柴绍。柴绍笔走龙蛇,两张大纸上分别落下几个大字:
“军马酒”
“太平饼”
百姓们发出一片欢呼。柴绍抱拳施礼告辞。出门后对亲兵下令:“传令,扣下粮草营副总管秦二柱四个月的俸禄,战后叫人装成百姓把这些钱花到这两家铺子上。”
二柱子姓秦,秦始皇的秦。
(2)
太极宫甘露殿,太上皇李渊正在闭目养神。此处位于皇宫的正后方,布局精致,漏香华浓,垂幔流苏,李世民让人把横披窗棂改成了可以推拉的木格窗,为的是方便太上皇欣赏窗外景致。
新帝继位后,高祖不愿偏居在此,李世民坚决不从,还是要他住在原处,以此向王公贵族和群臣们表明对太上皇的尊敬。而李渊也就顺从了儿子的意思,生为三个孩子的父亲,他眼睁睁看着亲子相残,但是却无能为力,在此偏居修行,叫人看出儿子的孝道,也是一种解脱。
李世民来到殿外,他阻止了守门士兵的通报,蹑手蹑脚走进殿内。看到父亲小憩,他悄悄坐在屋子里的凳子上,端详着父亲。短短半年,父亲苍老了十岁,两鬓皆是白发,脸上的皱纹也增多了不少。李世民当然清楚父亲的心思,但是皇家就是皇家,有些家事是永远无法解得开的。正因如此,李世民心下更加愧疚,他要掩住那黑暗的一幕,立志给帝国,给自己的后代打造出一个清明的朗朗乾坤。
“你来啦。”李渊睁眼说道,他感觉到了儿子的到来。
“孩儿给父皇请安。”李世民起身恭敬行礼。“父皇这几日歇息的可好?这地方总归还是小了些。”
李渊没有接话,他略显浮肿的眼睛凝视着前面的香炉,若有所思。父子就那那么坐在那里,一时陷入了沉寂。阳光从打开的窗户斜射进来,经过一层纱幔的过滤,殿内光线柔和了许多。李渊常用的宝剑,斜挂在屏风后面的墙上,剑把已经变得黯淡,而靠窗的一把古琴则是新的。父亲已经疏远了刀光剑影,转而抚琴自娱,聊以自乐。李世民抬头想要说点什么,李渊却抬手制止了他,用宽厚的眼神看着这个文武兼备、雄才大略的儿子。
“我不是一个好父亲。当年,你我父子太原起兵,艰苦卓绝,筚路蓝缕,父子间肝胆相照,终成大业。咳,为父错就错在当初没有痛下决心,立你为储,断不至于酿成今日之局啊。”
李渊的眼眶变红了。自从儿子登基以来,这是父子第一次面对面,有些话一辈子只能说一次,这次,他愿意说。
李世民心如刀绞,起身扶着父亲坐在床上,“父皇,孩儿---”
李渊截住了儿子的话头,“哎,皇儿不必赘言。过去了就是过去了,皇家事,人难断,天难定啊。今日为父不该提以前的事情,说出来也好,就让它彻底湮灭在你我父子的心中吧。从儿时起,为父便以你为傲,我李氏得有天下,十之其六是皇儿你的功劳。而今天下已定,为父相信,皇儿定能励精图治,我大唐必将呈现历史上从未有过的盛世辉煌。现下里,我听从我儿的意愿,还住在这旧日的宫殿里,但绝不与外面的大臣们接触,也不接见早日里亲密的故人旧臣,我就是要做一个样子,给天下的百姓和王公大臣们看看,太上皇是如何拥戴新君治理国家的,而不是成为掣肘,贻笑天下。为父当有如此之胸怀,吾儿尽可大展宏图,不负我望啊。”
李世民闻言,泪光闪烁,半跪于李渊膝前,“儿子不孝,累您操心,心下自愧至极。”李渊抚摸着儿子的发髻,唏嘘感怀,他想起来以前一家人无拘无束、其乐融融的日子,毕竟已是昨日时光了。
他扶起儿子,控制了一下情绪,起身走到李世民新送来的一张胡椅旁,抚摸着把手上的镶金簪银,白檀木特有的细腻清香让他精神一振。他坐上去,斜靠在椅背上,“实乃一方佳物,用料考究,样式别致,吾儿用心了。”
李世民赶紧过来把脚踏推到父亲脚下,李渊接着说:“我儿知人善任,为父并不担心大唐的内政。为父担心的,是北边和西边的突厥,他们的力量实在是太强大了。当初,为了立朝开国,我们不得不向漠北称臣纳贡,屡受欺辱。现如今,国家稳定,百姓富足,是时候改变对突厥的国策了。只有要把突厥的事情搞定了,为父坐在这胡椅上才舒心啊。”
“父皇教训的是。儿子也早已想着应对突厥的策略,不能再被动防御下去了,必须要主动出击。有朝一日,我大唐的百万雄师定能纵横驰骋于西域的雪山、戈壁,漠北的草原,我们要在那里开衙立郡,开疆拓土!”
“我要提醒你,突厥人世代居住于漠北西域,其族古老显赫,性情勇猛,自有战法,战术上是不可忽视他们的。要对付突厥人,必须要了解他们,熟悉他们。当年刘文静在的时候,写了不少奏章,谈了不少有用的观点,他把突厥人是摸清楚了的,为父不该错杀他呀。”李渊顿了一下,李世民没有接话,在刘文静被杀一事上,他也有莫大的责任。
李渊停了一会,接着说道,“我们切不可自我封闭,一味攻强杀戮,那样只会求得一时痛快,却不会适得其所。颉利凶恶,不代表所有的突厥人都凶恶,他们的百姓和我们的百姓一样,都是愿意过上好日子的普通人啊。你要用心归化他们,感化他们,让他们知道大唐的诚心和善意,愿意与我们交好。想起有汉一朝,武帝一味依靠武力征服匈奴,最后把匈奴赶跑了,赶到我们不知道的地方了,想起来不禁叫人心生遗憾哪。毕竟,那也是一个古老显赫的大族啊,为什么不可以留在他们的故土上与华夏各族和平共处呢。说起这突厥一族,要是有朝一日他们能成为华夏各民族里的一员,那该多好呀。”
“多谢父皇教诲,孩儿也是这个意思。先把颉利给压下去,其他的部族就好办了。对突厥的作战方略,我已责成李靖开始筹划。今日,薛延陀部已经起兵反抗金山大牙,金山大牙两次征剿皆是失利。还有,颉利与突利之间的矛盾愈演愈烈,我计划与突利联合对付颉利。这些,都是我们收取突厥人的有利因素,敬请父皇放心。”
“甚好,待得皇儿大破突厥之时,为父要亲奏乐曲,与民同乐。近日,你推荐给我的胡籍乐师教授了我一曲西域小调,说是从葱岭以东一个河谷里传出来的,雅致活泼,为父正在练习,你就忙去吧。”李世民告辞出殿,身后传来父亲的琴曲之声:
杏实干兮
其味酸甜
西来东去
问我家园
来去长思
其味经年
(3)
登基伊始,李世民与他的大臣们商定了一条规矩,朝廷之上言语无禁,各种问题尽可放开讨论,君臣之间经常争得面红耳赤。如此民主的决策程序,保证了大唐的各项国策大都经过了充分全面的论证,帝国因此而日渐兴盛强大。大唐广开渠道吸纳人才,朝廷之上人才济济。
“颉利南犯至长安,京师震动,百姓惶恐。朕登基伊始,万象更新,需要国家保持稳定,给百姓一个休养生息的时间。而我军精锐之师多驻扎于外地,不能驰援长安,不得已,朕听取李靖的建议,许突厥人以库付之钱财,与那颉利定下渭水之盟,才保全了大唐的安定,这也是一个耻辱的协议!从高祖皇帝开始,我朝处处忍让,金银财物源源不断运往漠北,但是突厥人变本加厉,出尔反尔,动辄以武力要挟,逼迫我们签定一个又一个的条约和协议,不光给钱,还要忍气吞声地称臣,这是哪门子道理?在朕看来,如此耻辱之约,这是最后一次了。”围绕颉利南犯长安,李世民和他的群臣们反复讨论大唐的对外方略。
大儒颜师古给出了他的建议:“皇上,臣近日修注《汉书》,深有感触。武帝以后,对付漠北之匈奴,以修筑长城为主,东起高句丽之乐浪,西至西域贰师城,总揽万余里,窃以为有效防御了匈奴的南下侵袭。我之用兵于突厥,是从南往北,冬季行军越打越冷,后勤辎重庞大,花销甚巨。而突厥南犯,越打越暖和,游骑兵即可长途行军,抢掠的成本极低,故那颉利猖狂逆行,胆大妄为。如我朝在大漠边缘重新修筑长城,与得以保存的汉代长城连成一体,常年驻军防守,则突厥骑兵就失去了机动作战的优势,我边境足可保持安宁。守可守守得住,击则出得去。”
朝堂上不少人对颜师古的建议颇感兴趣,认为这是可行之法。不过李世民不这样看,早在当初论战迁都之时,他就考虑过长城是否管用的问题。他从来没有考虑过龟缩在一个城墙上等人来打,大唐要打出去,这是一个毫无疑问的方向。
“关于修长城之议,朕有想法啊。修长城真那么管用吗?汉代到了武帝一朝,可不是靠修长城来反击匈奴啊。其乃主动出击,寻着匈奴人打,打得匈奴人找不到家。可是到了前隋呢,文帝修了四次长城,炀帝修了两次长城,都是为了抵御突厥骠骑,最后起到作用了没有,没有!还是长城以外的突厥人带头灭掉了隋朝。国界,不是靠修个城墙就可以防得住的,国家强大了,百姓真心拥护你了,它就立在那里了,任谁也不敢冒犯。所以说,国家强大是根本,我们大唐靠的,就是君臣一心,百姓拥戴,兴家强国。”
颇得皇帝欣赏的萧瑀也给出了建议。他当初论战太子建成一党,力保长安,铮铮铁骨,被李世民多次当众夸奖,说他强风知劲草,堪称臣子楷模。萧瑀认为,“我大唐疆域广阔,只要守住这大好江山,百姓富足,国家强盛,那金山汗国就不敢来犯。於都斤山是他们的牙庭所在,就由他们来经略。有朝一日我们打败了他们,就分封而治,朝廷可以封他们一个头衔,岂不是更有利于天下大治?”
这就是分封制了。
李百药进行了反驳,他认为分封制断不可为。“从历史上看,凡是实行封国之制的,一旦宗主国处于弱势,封国无不各行其是,强国欺凌弱国,争夺土地人口。春秋二百年间,略无宁岁,正是分封制造成了连绵不断的攻伐征战。周、汉皆因分封而灭。我朝应充分吸取先朝的教训,别说是对漠北西域的异族政权不能分封,就是皇室子嗣也决不可实行分封啊。”
萧瑀的话和李百药的辩驳引发了李世民的长篇大论。分封制的话题触动了他内心敏感的地方。一个宣武门之变已经让他痛苦不堪,他要立志打造一个清明的朗朗乾坤,绝不容许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延续在大唐皇族一脉。分封制断不可为,就在于它很容易引起各派政治势力的冲突,是内乱的根源。对突厥牙庭的国策,不光是外政,也牵扯到了内政,已经变成了内外融合的一个问题,必须要向群臣说清楚。
“重规(李百药,字重规)说得很好。萧瑀之言,朕看就有所偏颇啊。固步自封是万万要不得的。朕问你,我大唐从太原起事,难道只能经略太原?我们不是接着攻取了长安吗,只有攻下长安,方可立都,方能立国。还有那个鼠目寸光的窦建德,建国号夏,找了一个大村子当国都。但是他却想从王世充手里把洛阳夺过来,好做他的都城。他为什么不只经略那个村子,啊?因为只有在东都,他才觉得是个样子,肯定比住在村子里好啊。事移时宜,思维不能固化,我们的眼光要一直向前看。分封制更是不能搞!他突厥牙庭才喜欢搞什么册封之类的东西,给那个刘武周还封了个什么‘定杨可汗’,结果呢,突厥人不用他的时候,又把他的头衔给收回去了,还杀了他。大唐强大了,就不会容许颉利再胡作非为,跟他提什么分封之类的条件。现在看,已经没有那个必要。尤其在内政上,分封制断不可为。德芳经常跟我说,到了漠北和西域,才更加感觉国家强大有多么重要。国家强大是一切的基础,实力是说话的本钱,我们不要自轻自贱,该礼让的时候礼让,不该礼让的时候就不要客气嘛!”
李世民又说:“我们自己先不要把手脚束缚住,把眼光局限住。谁说突厥人曾经住过的地方就永远是他的,这是战略思维上的混乱,朕就不信这个邪!从漠北到西域,那大片大片的土地,居住着高昌人、铁勒人、龟兹人等不下几十个民族,岂能因为那些部族曾经给突厥人称过臣,就说那一定是突厥人的国土?就连突厥人自己,也从未真正稳定过。他们居无定所,因天时而迁,择利而动,国非国,亦无家,在朕看来,他们与王世充、窦建德、刘武周那些割据的政权没有什么两样。在朕的心里,那成片的草原,高耸的雪山,无垠的大漠,富饶的河谷,无时无刻不在召唤着大唐,朕要饮马葱岭,射雕漠北!”
皇上决议惩治颉利的决心一览无余,没人再怀疑皇帝将兵发漠北的雄心。
关于更深层次的争论,是由魏征引起的,那就是如何归化、治理战争之后归顺的突厥人。
魏征认为,“臣以为,以皇上之英明,以我大唐军队之勇武,击败突厥非难事也。然,突厥人相信自己是天神的子孙,是狼的化身。他们行事也好,思考也好,颇具狼性。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打好打,收好收,但是治,是不好治的。试想,一旦我军收复漠北、西域,如何治理那些地方,如何归化那些突厥人、胡人?请皇上三思。”
“汉可治西域,朕为何不可?玄成(魏征,字玄成)啊,你说的问题,不光是打仗,最重要的是打完仗之后怎么办。汉代就给我们树立一个很好的榜样啊,武帝派驻军队,戍边垦田,宣帝设西域都护府,保持了对西域的长久治理,这都是现成的例子。有些事情,看着复杂,你做了他就不复杂。有些事情看着简单,因为不愿意去做,那就变成复杂的了。而前隋杨广则不然,他所注重的,是耀武扬威,搞一些杂耍来吓唬突厥人,实在不行就弄个和亲的公主送给人家,皆非长久之计。对比之下,有汉一朝凡事图谋长久的策略,值得大唐学习啊。”
李世民为此,还让郑元寿发表了意见。“德芳,你已多次出使金山大牙,对突厥人的风俗、思维、习惯都很清楚了。你也说说看,该如何真正做到治理西域和漠北之地呀?”
郑元寿给皇帝和同僚了谈了他的感触。“臣在草原上住了近半年。这个,这个,每日放羊,很是熟悉了突厥人的生活。他们兵民合一,每户为一个生产的单元,青壮年平时放牧,战时当兵,有的日子好些,有的日子穷点。跟我朝普通的子民一样,图的就是一个好日子,万不可以呼啸而来呼啸而去的匪徒去看待他们。很多家庭已经对战争处于麻木厌倦状态,他们不愿意自己的亲人在战场上失去性命。特别是颉利监国以来,百姓渐渐失去了对牙庭的信任,但是也没有别的出路,只好跟着颉利南征,可以说,悲凉的情绪正笼着着草原。我认为他们还是可以教化的,比如被派来监视臣的两个士兵,到最后给金、给银都不要,只愿意和我做朋友。我要离开时他们与我抱头痛哭,希望有朝一日能再见到我,这正是臣感化的结果,倾心以待,他必会倾情回报。”
“德芳所言不虚呀。人生而为人,性情乃自然天成,你怎么待他,他就怎么待你。太上皇昨天告诫朕,要熟悉突厥人、了解突厥人,我大唐不能自我封闭,杀伐了之。我们要感化他们,推恩于彼,教化以德,秩序为本。要把圣人的‘仁’教化到他们身上去,知道人世间的道义。国子祭的汪颖达,你与颜师古皆是大儒,你嗯可以找一帮人,把儒家学问里那些复杂的句子、章法、门派梳理梳理,用大家都能听明白的话写出来,叫天下的百姓能读得懂,形成这么一个风气,无论是华夏族还是归化的外族,都能在这种风气里开化明理,岂不美哉。”李世民和他的臣子们对郑元寿的话很是认同。
“当然,有些人是不可教化的。比如前隋的那个义成公主,身为突厥人的可敦,不是母仪天下,谨守为后之道,辅佐可汗们治理汗国,给草原子民一个幸福安康的生活,而是盘踞牙庭,极尽鼓惑之能事,想要借助突厥人的力量恢复她的大隋宗室,为此不惜鼓动历任可汗兴师动众南犯,为一己之私置天下百姓的性命于不顾。此等恶妇,留她何用!” 李世民认为,义成公主罪不可赦。当然,在他心里,美艳绝伦的萧皇后不能与义成公主相提并论,那就是另当别论了。
“还有一个汉人叫赵守德,自命不凡。因战乱没能参加前隋科举,竟因此生恨,跑到漠北去给颉利当什么达官,与义成沆瀣一气,以天下大乱而后快。他连自己的出身都忘记了,亏他还是个读书人,这种读书人危害更甚!一个赵守德就是一面镜子,足以给我朝新开科举取士用人敲响警钟啊,要取那些人品好,骨子里有国有家的人来做官。李靖,你们记住,破突厥牙庭的时候,把义成公主和赵守德两个人给朕就地正法!”说到激动处,李世民以手拍案。
“李靖在对待突厥军事上的考虑是周全的。颉利来犯,我军精锐尽皆在外,长安城可以调动的军队寥寥,能拿起武器的市民也不过数万,朕忍不下这口气,非要跟颉利打上一仗,是李靖竭力劝阻了朕,拿出国库的钱给了颉利,现在想想,亏了那么点钱,换来了国家的稳定和平,为积攒力量打掉颉利奠定了基础啊。李靖忠诚谋国,朕放心,一切对金山大牙作战事宜,由你筹划、统管。还有,那个突厥的使臣执失思力,朕看就是个人才嘛,颇有些骨气,也明事理,为了天下和平不惜舍命进言。朕把他扣下,实则是保护他、教化他,回到漠北还给朕写了几封信,言辞之间显露出对朝廷的向往。德芳在,找个机会你再出使一趟漠北,探听一下草原的情况,替朕办几件事,其中就有把执失思力劝过来,早日为朝廷服务。” 李世民计划要郑元寿再行出使漠北,有些事情必须郑元寿亲自去,他才放心。
李靖对于军事,提出了新的建议:“臣有一议,朝廷应重视培育国家尚武之风气。我军与突厥军作战,臣最直观的感受即是我军士兵与突厥士兵在单兵作战能力上存在明显差距,概体质不如他们强壮,战马不如他们高大之故。请皇上谕旨,我大唐应重视武备,从根本上提升我军之战力。”李靖说道。
李世民击掌赞叹:“药师之言甚合朕意,兵强马壮才是国家强盛的根本!漠北骠骑横行无阻,概缘于其马能驰,兵善战,我大唐单兵作战能力尚不及也。秋收完毕,应诏示农民恣令逸乐,兵士唯习弓马。国家要把重视武备的风气培养起来,精壮之士充斥于街衢巷陌,国家危难之时,招之即来,来之即战,战之必胜!这件事情要从朕做起。段志玄,你选拔一批近卫,明日开始,每日到显德殿与朕习骑射,凡出类拔萃者朕有褒奖!”
“什么是大国子民?大国子民就该有个样子,有个模本。我大唐的儿郎,须矫健雄武,充满阳刚之气,国家有难,慷慨赴边。我大唐的女儿,须妩媚多姿,无拘无束,尽情释放她们的天性,尽情展示她们的美丽;我大唐的子民,须挺胸抬头行走在我们的土地上,除却恐惧和压抑,安然享受市井生活,人生百态。嗯,就是这么个样子。”李世民宏亮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上。
他最后说:“谋国者当谋国,不可以一己之私失去偏颇,此乃大计。颉利短视愚蠢,放着西边危险的薛延陀不取,竟欲南下再征,此乃以一人之权力压制国家利益也。他要来,就让来,朕等着他。两个割据武装,一个梁师都,一个苑君璋,两个城池,马邑和夏州,皆战略要地,取之,拖住颉利,他的好日子到头了。”
于是,便有了大唐军团气势非凡的出征。满朝文武都把目光聚集在了李靖身上,他向皇上承诺不伤一人拿下马邑,人人都替他捏着一把汗。当然,也少不了看热闹的。
(4)
衍魔陀第二次见到了李世民。
第一次见面,李世民是于困境之中的秦王,现在,是大唐的皇帝了。智者之遇,无须赘言。两人畅谈佛法,追述一切过眼烟云,纵论无垠天下。衍魔陀还是他最初的要求,多年战乱,佛教受到了很大打击,寺宇破败,僧尼锐减,他要在大长安重塑庙宇,昌兴佛法。李世民慨然应允。他认为如今天下太平,须兴佛修寺,教化百姓,稳定社会。李世民言道,“朕愿为皇帝菩萨戒弟子,发誓惟以丹诚,皈依三宝。表示自己的最终追求是。愿心悟无为,神迁妙喜……疾证菩提,早登正觉。”
衍魔陀得其所愿,兴甚:“贫僧来自天竺,游历西域,布道四方,今来大唐,感触良多。从波斯到西域,从华夏到漠北,烽烟四起,战祸连绵。乱世之中,性命堪忧,饥肠辘辘,何人问佛,哪处修行?大唐乃净土也。大皇帝慈目慧心,一心向佛,好不叫人敬佩,阿弥陀佛。众生平等,高贵者如皇帝,低贱者如走寇,纵有万里晴天,不过三尺黄土。人有三疾,是狂妄、矜持、愚钝;佛有三身,谓法身、报身、应化身;道有三宝,曰慈曰简曰不敢为天下先;儒有三立,立德立言立功;如此种种,莫不是修身养性、容人度人之道。尔华夏之族,以佛之身度人,以道之宝容人,以儒之立化人,传于四海之内,布泽五洲和合,贫僧一意观之,概予大皇帝功焉。”
这番话把大唐的治国理念论述得格外清楚,李世民很是高兴。他补充了一句:“我等凡夫俗子还是要先吃饱肚子再去想你大和尚讲解的佛法呀。朕先要做的,是让我的臣民们饱食终日,人心思稳啊。”
论及西域的风情人物,衍魔陀又告诉李世民,自己行走西域之时曾遇到过阿史那阙华,见其骨骼清奇,慧资天成,意欲收其为门下弟子,惜有缘无分,将来此人与大皇帝是有莫大的缘分的。
“大皇帝要谋西域,为何不用对西域熟悉的人呢?”衍魔陀意味深长地说
早已关注到阿史那阙华的李世民心里牢牢记住了阙华这个名字。这意味着,帝国行走西域的使臣和商人们即将源源不断把碛北大营的情况以及阿史那阙华的一举一动禀报到朝廷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