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命出了皇宫,丁宁没有去太原王府,而是先到了六扇门找自己的一位同乡,从他那要了点东西然后才去找陈继善。
太原王府里的一间偏房里,陈继善正坐在屋中长吁短叹。想起自己的命运,他不由眉头紧锁。刚进京城,还没过几天好日子呢,这债主又追上门来了,几百两的银子啊!自己拿什么还?
在京中,他除了皇帝就是就认识赵宫赞,家是不能待了,思来想去便只好逃到太原王府里躲避。
丁宁是内承运库掌管太监,经常会奉旨给各王公大臣府上送去皇帝赏赐之物,因此一来二去与各府上的门人都熟了。直接进了内宅来见陈继善,他表明身份来意后不由分说便拉着这个肥硕的老头赶奔陈府。
陈府正堂上挤满了人,都是来找陈继善要账的。见到正主露面,这些人全都站起身,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一副群情激奋。
见昔日债主如数而至,陈继善不由胆战心惊。虽然一路上丁宁不断地出言安慰,可他就是不放心,总觉得这些凶神恶煞的催命鬼不是身旁这个小太监能对付得了的。
果不其然,他刚进屋屁股还没坐稳,便见当中一人率先发难。
“我说陈大人!哦……现在该叫陈郎中了吧!你欠我们的钱什么时候还啊?”
抬头看了看,陈继善认出说话之人名叫朱秦尤,乃是阳江城里第一富户。一年前在赌坊,自己曾向他借过纹银一百两,当时许诺翻本后加还利息十两,可是自己手气太差,一来二去便把钱全都输光,再也无偿还之力。
朱秦尤身后的十几个人也都是债主,他们都和朱秦尤一样,隔三差五地上门讨债,弄得家中鸡犬不宁。如今好不容易离开阳江,没想到这些人闻风竟跟到汴临。
唉!
看着如同膏药一般的债主,陈继善不禁暗自叫苦:刚过几天好日子,又被逼得走投无路。今儿这道坎儿想来怕是过不去了。
“我没钱……”窝囊了半天,他只冒出这么一句。
话音未落,堂上一阵骚动,债主们纷纷指责起他来。
微一摆手,朱秦尤示意大家安静:“没钱?呵呵!原来你穷,我们大家都知道,因此也没有特意为难你,可如今你做了官,四品郎中啊!皇上又赏你食双俸,你说没钱,谁信啊?”
“是啊!谁信啊?还钱!”见朱秦尤开口,一帮债主也跟着起哄。
“我就是没钱啊!虽然皇上恩赐我双俸禄,那每月也不过才三十几两,再说我刚到京城不久,哪儿来的钱还你们呀?”
“你说没钱就没钱?”朱秦尤嘴角一撇,目光旋即四下打量着屋子,“我看你这宅子不错,卖了它还债还富富有余!”
见朱秦尤要自己拿宅子抵债,陈继善吓得连连摆手。自己一家刚从阳江那个鬼地方逃到京城,皇恩如此浩荡,自己怎能把御赐的宅院卖了换钱呢?
“不行!不行!这乃是皇上所赐!卖不得!卖不得!”
狠狠地白了他一眼,朱秦尤掏出当初的借据往桌子上一放:“你卖不卖房子我不管,但这白纸上的黑字可是你的名字,怎么着?还想赖账不成?别说是你,就算当今皇上欠了曼云陀的钱,不也得卖房子卖地甚至卖公主的给赔上么?”
“对!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见哑口无言的陈继善慌张不已,朱秦尤身后的债主们又爆发出一阵骚动。
如此阵势让陈继善实在没办法应付眼前的麻烦。苦着个脸,他只好向丁宁递来求助的眼神。
在一旁像是看戏一般,丁宁撇着个嘴倒是不慌不忙。诸位债主的一番表演非但没有吓倒他,反倒使他脸上露出轻蔑的笑容。咳嗽一声,他翻着斗鸡眼看了看朱秦尤。
“你叫什么呀?”
朱秦尤看了看丁宁,没搭言。一旁的陈继善见状,赶忙伏在丁宁的耳边嘀咕了几句。
微微一笑,丁宁的眼中尽是不屑:“你就是朱秦尤啊?”
朱秦尤晃着大脑袋,一副不服不忿的样子:“啊,是我!怎么着?”
“没怎么着!”摆了摆手,丁宁用手指了指陈继善对朱秦尤道:“他欠了你多少钱?”
“一百两!”
“一百两?能让我看看吗?”
略一点头,朱秦尤把借据递到丁宁手里,脸色毫无畏惧。将那借据在掌中翻了几翻,丁宁看罢不住地点头。放下借据,他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本子,翻看起来。
堂上的人全被这举动弄得摸不着边际。
“朱卯乙是你儿子吧?”
被丁宁倏地这么一问,朱秦尤随即有些不自然:“是……是啊,怎么了?”
“怎么了?”嘴角泛出一丝阴险的笑容,丁宁的声音不禁提高了些许,“朱卯乙私通苗人,贩卖铁器,你不知道?”
面对眼前这个不知何许人也的家伙的突然一问,朱秦尤身子不禁一抖。他儿子是和苗人有些来往,经常的倒买倒卖,可是面前的这个家伙是怎么知道的呢?汴临是天子脚下,不同于阳江,若是较起真来,治个叛国通敌之罪不在话下。
眨了眨眼,他忽然觉得今天的账是要不回来了。
“是……是吗?我不知道啊!”目光闪烁,他还想敷衍搪塞。
见朱秦尤已露了怯,丁宁冷笑一声,将手里借据往前一仍:“你说得对,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上到真龙天子,下至黎民百姓概莫能外。不过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欠你的一百两银子我来替陈大人还,可你儿子犯了国法也不得逍遥法外。我看这样,待会你写封信,让你儿子赶快来六扇门接你,怎么样?”
看着面色冷峻的丁宁,朱秦尤吓出一身冷汗。他知道六扇门的手段,进去的人没一个能活着出来的。自己要是因为这百十两的银子而丧了命,那可就太不值了。
“那……那这钱我不要了!”匆忙摆了摆手,他已将不敢正眼看丁宁。
丁宁脸上挂着笑,一点凶巴巴的样子都没有,只是这笑让朱秦尤更加的胆寒。
“真不要了?”
“真不要了!”想起那不可估量的后果,朱秦尤的声音都发颤了,“都是乡里乡亲的,这点钱全当恭贺陈大人高升了!”
说着他捡起地上的借据撕得粉碎。
欣赏着朱秦尤的狼狈,丁宁嘴角一扬,眉梢尽是颇有成就感的满足。
“谁叫苏潘葛啊?”
话音刚落,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头子走到近前:“老朽在这!”
“他欠你多少钱啊?”
“不多,三十两!”
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气喘吁吁的老头,丁宁心想为了这么点银子大老远来跑来折腾一趟,真是不值。
“听说你有个亲戚娶了苗人女子,可有此事?”
听丁宁提起此事,苏潘葛也是心中一紧。自己妻舅的老丈人的兄弟的儿子是娶了苗女,不过这么远关系他怎么知道的呢?
“是……好像是吧……”咳嗽一声,苏潘葛也含糊其词。
“什么好像是!”丁宁忽地把桌子一拍,吓得在场所有人就是一抖,“分明是你们家里通外国,意图谋反,不把你拿下问罪已是极大恩典,你竟还敢跑到天子脚下追债,真不知天高地厚!”
一席话吓得苏潘葛都喘不上气来了。哆里哆嗦趴在地上,他也学着朱秦尤:“是老朽不知好歹,那点银子我也不要了。”
说着他把借据往上一递,转身溜了出去。
接过苏潘葛的借据,丁宁嘴角又一次微微翘起:“你还算识相的!”
将借据捏成一团,他又翻了翻怀中的小本子:“谁叫曹严华?”
人群当中一黑大汉怯生生地走了出来。他本是阳江码头的一个挑夫,每日靠着力气赚点钱后就去赌。陈继善在赌坊输给他五两银子,到现在都没还上。
曹严华曾在码头与人发生口角,并失手打死了人。因阳江府形同虚设,因此到如今他都逍遥法外。可汴临是帝都,面前的这个家伙又神通广大,什么事都瞒不过他,所以略加思索,那五两银子曹严华也不敢要了。
丁宁又翻了翻本子,十几个债主的作奸犯科全部记录在案。这些人心想要钱是小,保命是大,因而纷纷把借据往上一递,全都不敢言语了。
陈继善欠下的几百两银子就这般一笔勾销。
一干人交了借据都傻傻地站着,不知所措。环视垂头丧气的债主,丁宁把眼睛一瞪:“没什么事就都回去吧!天这么热,我就不留你们吃饭了。”
见丁宁下了逐客令,债主们如梦方醒,慌忙行了礼退出正堂。
握着一沓子借据,陈继善百感交集。想不到当年自己的催命符如今竟被这位小公公轻而易举地化解。按不下心中的激动,他走上前去深施一礼:“丁公公舌战群儒,力挽狂澜,救老夫于水火,老夫感激不尽!”
淡淡一笑,丁宁赶忙搀起身子已有些发颤的陈继善:“陈大人说得哪里话!不要感谢我,是皇上圣明!若非皇上下旨让我来解围,恐怕……”
“是是是!”忙回过味来,陈继善赶紧改口道,“皇恩浩荡!皇恩浩荡!不过丁总管如何知道那些人的底细?”
看着满面疑惑的陈继善,丁宁笑而不语。这是他去太原王府前在六扇门同乡那里讨来的账本。那里面写着关外四城和苗人往来的记录。虽然四城的衙门都不在了,但六扇门却是无孔不入的。
不过此等事情丁宁断不会让陈继善知晓。随便胡扯几句推脱一番,他便同陈继善一道入宫。
穿过宫门,二人先见了韩德全。知道自己干儿子这趟差事办的不错,韩德全立刻拿出十两黄金赏赐丁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