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其昌出院一个星期之后，省厅人事处打来电话，说骆厅长找他谈话。

朱其昌坐着霸道车刚离开市局，常乐便听到楼道里传来了王在春响亮的笑声。不知怎的，常乐现在对这个人很不感冒，甚至可以说非常讨厌。

常乐不想去，可王在春偏偏想来。这不，王在春在楼道里来回晃悠，走到他办公室门口时，便拐了进来。

常乐即使心里再不情愿，可人家毕竟也是领导，只能礼貌地站起来，向王在春问好。

秦基凡也走了出来，问道：“王局长有事吗？”

王在春笑着说道：“没事。哎，你们知道吗，老朱马上就要调走了。”

秦基凡和常乐一听，都愣住了。

王在春脸上带出得意的表情，接着说道：“你们不知道吧，骆厅长这次找他谈话，就是要告诉他调整的事情。我听说，他有可能到省厅某个处任处长。”

秦基凡心里一惊，连忙问道：“那如果朱局长离开了，谁来接替他呢？”

王在春突然一本正经地说道：“当然是我了，我来太行当副职都快三年了，等的就是这一天。”

王在春哼着小曲离开了办公室，秦基凡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回到了里屋。

常乐心想，看来，太行是要变天了。

第二天上午，秦基凡接到了朱其昌的电话，让他立即通知全体干部和各地一把手开会。省厅王汉忠副厅长、人事处傅有为处长，还有信访处张威处长与他同行，让秦基凡在富丽皇国际大酒店预订三个套间、一个标间。

秦基凡挂了电话，沉默了片刻。他心里明白，朱其昌这下是铁定要离开太行了。至于新局长，估计就是省厅信访处处长张威了。

下午，王汉忠、傅有为、张威、朱其昌相跟着进入了会场，市局其他局领导则坐在了台下。

常乐看到，朱其昌眼神平和，不似以前那般威严了。

傅有为宣布了省厅的任免决定，免去朱其昌太行市XXX局党组书记、局长职务，改任省厅专业指导处处长。

任命张威为太行市XXX局党组书记、局长。

傅有为还宣读了一条决定，就是王在春挂职期满，调回省厅工作，另行任用。

常乐看到，王在春很不高兴，头侧向一边，再也不看主席台上的人了。

常乐心想，朱其昌离开了，王在春和周子厚也没如愿当上一把手，省厅反而派张威来太行坐镇，正所谓鹬蚌相争，渔人得利啊。

朱其昌发表了离任讲话，讲了自己在太行任职以来的经历和感受。谈到动情处，这个七尺男儿情不自持，流出了眼泪。真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时”。

常乐看到，薛雪在台下双手捂住脸，一头秀发微微抖动，已是泪眼婆娑。

与朱其昌的消沉相比，张威则显得意气风发，表示要在发扬朱其昌等老一届班子优良作风的基础上，继续开拓创新，再创太行市XXX局工作的新辉煌。

常乐看着台上正在发表施政演说的张威，心想：“不知这个人是不是我的伯乐。”

傅有为还宣布了省厅面向全省XXX系统以竞争上岗方式选拔直属事业单位处级干部的决定，并公布了报考条件。

秦基凡认真地听着，他符合这次报考的条件。刚刚还因为朱其昌离去感到心灰意冷的他，突然眼睛一亮，顿时又看到新的希望，当下便有了报名参与竞争的念头。

朱其昌的离开，使秦基凡产生了不安。新领导上台，换掉原领导身边要害位置的人，似乎已经成为一种惯例。尽管也有继续委以重任的，但在他的印象里，这样的人毕竟只是少数。他意识到，只有再往上走，才是最安全的。

朱其昌走的时候，市局大院里站满了送行的干部们。

朱其昌和大家一一握手告别。

“朱局长，保重。”“朱局长，有时间去看你。”有的人表现得情真意切，有的人则象例行公事一般意思一下。朱其昌看在眼里，可眼下他是即将离去之人，计较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朱局长……”最后说不出话来的是薛雪，她欲言又止，眼圈儿忍不住红了。朱其昌上前和她轻轻握了下手，两人的眼神只能意会不便言传。

周六，常乐在家帮方妍看着他们家常小乐。

常小乐在方妍的“训练”下，会翻身了。常小乐向左边翻过去之后，常乐又把他翻过来，手里拿个小铃铛，在他右边摇晃，吸引他再从这边翻过来。当常小乐再次成功翻过来之后，常乐和方妍便一起鼓掌，以示鼓励。

方妍把常小乐抱起来，噘着嘴拱了几下他那嫩嫩的小圆脸，对常乐说道：“他爹，我常听我妈说小孩子三翻六坐九爬，快一岁的时候就应该学说话了。”

常乐这段时间仿佛也找着了当爹的感觉，说道：“有小不愁大，娃娃长开可快呢。”

两人正说着，常乐的手机响了。他一看，是秦基凡打来的，赶忙接起来。

常乐挂了电话，方妍问：“怎么，秦主任又要让你加班啊？”

常乐说：“和加班也差不多。秦主任说新来的张局长爱人过来了，办公室今天晚上请他们夫妻俩吃饭，让我过去。”

方妍忙说：“那你快去吧。新局长来了，别人都眼瞅着找机会接近呢。不过，你可不能喝多啊，我听说，好多领导都是从酒场上看人呢。”

常乐用手指刮了一下方妍的鼻子，笑着说：“想不到孩儿他娘知道得还不少呢。”

恰巧这时，常小乐在方妍的怀里“嘿嘿”笑了两声。方妍乐了，也用指头轻轻点了一下常小乐的鼻子，温柔地说：“你们父子俩配合得倒挺默契啊。”

张威的爱人叫柳燕，是地道的晋西人，秦基凡特意找了一家很有晋西风味的饭馆，叫“十面小馆”。名字里虽然有“小”字，可铺面一点不小，光包间就有十几个。

晚宴开场后，秦基凡站起来，手里端着两钱的小盅，满面笑容地说：“今天，嫂子放弃休息时间，不远千里来看我们张局长，一路奔波，十分辛苦。我们办公室的同志们很受感动，因此动议搞了这个晚宴，为嫂子接风洗尘，同时也为张局长的到太行来表示热烈的欢迎。张局长把第一顿接风酒的机会给了我们办公室，我们深感荣幸。嫂子的到来，更令今天的宴会蓬荜生辉。下面，我提议办公室全体人员共同敬张局长和嫂子一杯。”

张威和柳燕也站起来，笑着和大家喝了第一杯。

常乐喝完坐下后，忍不住看了秦基凡一眼。这次太行市局领导层的地震，在干部中间影响巨烈，就连平时说大实话的秦基凡，此刻被逼得竟然也开始溜须拍马了。

秦基凡注意到常乐看他，朝他稍微眨巴了一下眼睛，常乐随即会意。

大家开始轮流给张威夫妇敬酒。常乐走到张威和柳燕中间位置，低下身子，恭敬地举着酒杯，笑着说：“张局长，嫂子，我给你们敬杯酒，欢迎嫂子来我们太行。”

常乐敬完酒之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秦基凡指着常乐说道：“我们常主任非常优秀。他原来是清河县局秘书，体制改革后调到了市局，再后来又因为工作出色，提拔成为办公室副主任，主抓信访工作，正好和张局长之前的信访处对口。他现在又写材料，又管信访，是咱们局政务方面的大拿。”

秦基凡说这番话，明显有向张威推荐常乐的意思。常乐听了，心里感到很热乎。

张威看了看常乐，微微一笑，说道：“我记得省委领导曾经说过一句话，他说‘过去辉煌并不代表现在辉煌，现在辉煌并不代表将来仍然辉煌。’朱局长在的时候你们干得挺好，可我并不了解，所以在我这儿又等于从零开始。我说得虽然不大中听，但也是实话，你们慢慢会理解的。”

常乐心想：“有人说，领导的话好比圣旨，一句话可以把你捧到天上，也可以把你扔到地下。看来，我得重起炉灶另开张，加倍地干了。”

张威问秦基凡：“秦主任，听说你想参与省厅直属单位选拔处级干部的竞争？”

秦基凡说：“是的，我想试一试。”

张威说：“我在省厅呆了多年，比你们明白这种事情的运作过程。明的看是公开公平公正，可实际上，人为操作的因素还是占主导的，有些岗位可能已经内定了。你参与一下，积累点经验就可以了，不心太当回事儿。你要好好给我当好参谋，做好管家，这才是最要紧的。而且你要知道，我这个市局一把手在这件事情上也是有话语权的。假使你考得再好，如果我这儿不认可，恐怕省厅也不会轻易让你过关的。”

秦基凡听了张威的话，心底突地冒起了火：“这个张威，一到太行，就把自己当成了封疆大吏，拿起一把手的架子，说话这么占地方。以他这样的心态，能把太行的工作搞上去吗？我不能听他的，这次一定要积极地去竞争。”

秦基凡敏感地从张威说话的口气当中觉察出了不好的苗头，于是打定主意，想尽早离开这个地方。

一场接风宴会以高兴开始，却以郁闷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