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雨轩的火光已经很远了,月牙也钻入了云层,四周一片漆黑。架着皇帝穿街过巷,见拐过那个街角就要到家了,陈继善的心稍稍平稳了一些。
只要能把皇帝平安地带回家,那自己便立下不世之功,非但之前的忧愁烟消云散,随之而来的富贵荣华更是享用不尽……
正打着如意算盘,他突然听见一阵马蹄声,并不是一匹,好像千军万马,地动山摇,排山倒海而来。
见四周已无处隐蔽,他只能傻愣愣地架着皇帝站在那里。马蹄声愈来愈近,马蹄扬起的灰尘更是铺天盖地飘散到二人身前。万马丛中有一骑当先。马上之人频频扬鞭,好像十万火急。待到近前,陈继善看得清楚,马上坐的竟是赵官爷。
白日出了阳江北门,赵宫赞快马加鞭,一向玩世不恭的他从未如此焦急过,恨不得肋生双翅飞到岭南关。
到了关口,天已擦黑,他急忙入府衙去见袁辰星。
“什么!”听完赵宫赞的简要叙述,袁辰星冷汗涔涔。
浑身微颤地指着赵宫赞,他的语气充满了责备:“太原王,你好大的胆子!”
听着袁辰星的咆哮,赵宫赞缩着脖子,一句话不敢说。虽然论爵位自己要比袁辰星大很多,但说到底是自己陪着皇兄出关的,如今事情闹到这般地步,自己难逃其就。
“皇上若是有什么闪失,咱们俩的脑袋全得搬家!”在屋子里来回踱了几步,袁辰星气得浑身发抖。
紧锁着眉头,赵宫赞明白袁辰星此言不虚。别看自己现在是个世袭罔替的郡王,母亲又是黎阳夫人,可这一切都是建立在皇兄活着的基础上。一旦皇兄有个三长两短,太后嘴角动一动,自己这身蟒袍肯定是没了,弄不好还得拉出去喂狗。
他越想越害怕,忙向前走两步,千央万求,就差给袁辰星下跪了:“袁师傅!我知道错了!如今皇上危在旦夕,还求您老人家快快发兵,若是救回皇上,我给您做牛做马都行!”
“皇上身边有多少人?”
“只有十名侍卫和三个太监。”
眉头微微一皱,袁辰星暗忖事不宜迟,便赶忙传令调集关城内最精锐的两千五百人披挂出关。
这两千五百人全是骑兵,且都身手矫健,马上步下无一不通。心急如焚的袁辰星快马加鞭,恨不能一下子就领兵冲到阳江城下。赵宫赞比他还着急,手中的马鞭不停地挥舞,一路狂奔在队伍最前面。
大军进了城,击溃了几股苗兵。袁辰星见满城血水,心中惶然。他让赵宫赞带一百骑兵先去来雨轩,自己则率大队人马清除外围。虽不会武艺,可赵宫赞还是拿过一副铠甲披在身上,挥鞭疾奔。
来雨轩的一片瓦砾让赵宫赞万念俱灰。他命人搬开砖石,一处一处地找,可惜一无所获。
望着四周的熊熊大火,他急得直流眼泪,吩咐兵士继续寻找,自己则单骑在城中漫无目的的奔驰。
刚寻过几条街,他忽地看见不远处一个肥硕的身躯上背着一人。虽是天黑,但赵宫赞也看得清楚,那大胖子正是陈继善。
这样一个纷乱的夜晚,他背着一个人在街上做什么?莫非……
来不及多想,赵宫赞赶忙下马来到近前。
看见赵宫赞一身铠甲,陈继善顿时有了主心骨。眼圈一红,他的声音都跟着颤抖了:“赵官爷!皇上在这儿呢!”
这意外之喜让赵宫赞顾不得许多。伸手将中元抱在怀里,他见皇兄双目紧闭,不由得心头一紧。
“皇兄!你怎么样?”
看着面色铁青的中元,陈继善也叫苦不迭:“刚才还睁着眼呢,怎么这会就……”
“皇兄!皇兄!”一面摇晃着中元,赵宫赞一面撕心裂肺地呼喊。
过了一碗茶的功夫,中元才微微睁开眼睛。朦朦胧胧地看见眼前有两个人,好像是赵宫赞和陈继善,他便轻轻问道:“是赞弟吗?”
见皇兄略微苏醒,赵宫赞的泪水不禁从眼中簌簌地落下。来不及擦拭,他忙轻轻捶打中元的后背:“皇兄,你觉得怎么样了?这些都是臣弟的错,我来晚了。”
见大越皇帝竟如此落魄,陈继善也陪着掉了几滴眼泪。此时那一百名骑兵也寻着赵宫赞的马蹄印记找来。
听见四周又隐约传来杀喊声,陈继善忙催促道:“如今城中大乱,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将圣驾暂时移到下官那里吧!”
事不宜迟,众人将中元搭在马上,一路护送着来到陈继善家中。
城中的苗兵本是来找非离寻仇的,虽有千把来人,但组织极为松散,加之大将又在来雨轩殒命,因此被越军这一打便溃散出城。
待袁辰星赶到陈家院子时,中元已经清醒过来。行了君臣大礼后,袁辰星不禁有些嗔怪:“圣上一身系天下安危,不该微服到此。一旦出了差错,江山社稷就危险了!”
袁辰星的话虽然不重,但语气很强硬。中元知道他一片忠心,又是在危难时救了自己,因而难免有些伤感。
见皇帝垂泪,袁辰星心知自己造次,便忙换了副语气:“圣上,阳江乃是非之地,不宜久留。苗人虽暂退去,但如此大的动静恐怕会惊动曼云陀,到时苗兵大出,此处必战乱不已,还请圣上不辞劳苦马上入关!”
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赵宫赞如今还都惊魂未定。见袁辰星劝说皇帝,他也趁热打铁地劝了一番。中元觉得众人说得有理便有动身之意,谁知刚刚起身,却见陈继善跪倒在地,痛哭流涕。
中元已知道是他救了驾,忙用手相搀:“陈爱卿救驾有功,何故如此?”
君臣团聚让陈继善触景生情。想起生死未卜的女儿,他忽地扯住中元的衣角,呜咽道:“圣上!微臣的女儿傍晚出门,至今未归,恐怕已遭不测啊!”
“遥遥?”
忽又觉一阵晕眩,中元倒退几步,扶住床头,头皮都已发麻。袁辰星以为皇帝身体虚弱,忙说道:“请圣上快快起驾!入关后臣好找名医来调治。”
“朕不能走!”想着晓遥那弱小的身影,中元坚定地摇了摇头。
“再晚就来不及了!”
“朕不走!”无力地摆摆手,中元示意袁辰星不要再劝,“遥遥现在生死未卜,朕怎么能自己入关呢?”
见皇帝如此坚决,陈继善激动得身子直打颤,心中暗想皇帝能如此眷恋自己的女儿,真是不知自己哪辈子修来的福分。
微微一怔,袁辰星听得糊涂,还想再开口,却见一旁的赵宫赞上前耳语。
听罢赵宫赞的短述,袁辰星苦叹一声,暗想都什么时候了,皇帝还在儿女情长,再耽搁时间,万一曼云陀亲率大军到此,自己这两千多人无论如何是挡不住的。
向前一步跪倒在地,袁辰星苦口婆心道:“圣上!阳江与苗境相隔不足百里,苗兵朝发夕至,臣恐圣驾有失,还请圣上快快移驾吧!陈大人的千金由臣亲自去找!”
见女儿的行踪有了着落,陈继善也跟着劝道:“皇上能为臣女舍生忘死,微臣诚惶诚恐,可是袁太傅言之有理,皇上乃万金之躯,实在不该留在此地。微臣也恳请皇上速速起驾入关!”
众人又是一阵苦劝,中元只好答应起身入关。离开陈家院子前,他写好一封信让陈继善代管,待找到晓遥后便将此信交给她,又千叮万嘱袁辰星,让他无论如何都要找到晓遥。
一番折腾后,天已微亮。中元在赵宫赞及五百骑兵的护送下起身赶奔岭南关。
皇帝离开后,陈继善长出一口气,可紧接着又紧张了起来。圣驾虽然安全了,可自己的女儿还生死未卜呢!
苦叹一声,他拱手央求身旁的袁辰星:“太傅,下官求求你,派人出去找一找吧!”
皇帝的一番举动已让袁辰星明白了眼前这个胖子的女儿非同小可,更何况圣意如此,自己又怎敢怠慢呢?
安抚陈继善片刻,他便忙吩咐下去,除一千人负责警戒外,剩余的一千人全都在城内挨家挨户地找,不许放过任何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