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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当家的是皇帝

2017-04-04发布 2931字

寡酒难饮。

陈继善本就心中烦闷,又被女儿这一闹,没喝多少的他便只觉头晕连连,张嘴吐了一地。

见家里乱成这般模样,冯氏也不管。收拾一番,她便带着晃儿去东厢房睡了。

闭上眼睛眯了一会,陈继善脑子清醒了些,痛苦也随之而来。

想起这半生的荒唐,他追悔莫及。忽然想到去求中元,他觉得那个书生意气的人,看起来很通情达理,一定会比赵宫赞好说话。可这个主意本就是他的,自己受了人家那么多好处,又认赌服输,如今再去央求恐怕也不会有好结果。

叹了口气,陈继善有些进退维谷。然而为了女儿,他还是决定去试一试。

隔壁院子有些破乱,天又黑着,陈继善深一脚浅一脚来到书房门外。

“当家的!”

里面没人回应。

“张公子!”

还是没有声音。

撞了撞胆子推开房门,陈继善只见书房内一片漆黑。

“当家的!赵官爷!”

见连喊两声无人应答,他便晃悠悠地绕到后院。

这里也和前面一样,除了黑漆漆的屋子外,空无一人。

微微一怔,陈继善忽然有些欣喜。若是这些人就这么走了永远都不回来该多好,但这怎么可能?

又绕回到前院,推门走进书房,陈继善摸墙而行。他点燃书案上的一根蜡烛,屋子里顿时明亮起来。

屋内的书都不见了,只剩两只空荡荡的大书柜立在墙角。

奇怪!人都去哪儿了呢?莫非真的走了?

纳闷地在书房转悠了一圈,陈继善忽见书案上有一个大银锭。银锭底下压着一封信。

赶忙过去拿起银子,陈继善在掌中颠了颠,发现足有一百两。放下银子,他又拆开那封信看了起来。

看罢,他心中五味杂陈。

虽说有了银子,张公子又回家,可他毕竟还是要回来的。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自己的女儿终究还是要跟他走。

倏然手打书案,陈继善苦叹一声。忽觉手中有物,他拿起一看,竟是一张填了西江月的词稿:

一十三载碌碌,三十一年庸庸,自古多情天地空,半生不见女红;夜半月下听曲,醉卧烟花巷中,庭深艳蝶落芳丛,任由风雨惊梦。

陈继善中过举人,因此通晓词律。这首词对仗工整,意境悠长,他看罢不禁点点头。

书案上的一摞纸忽然倒落。匆忙附身拾起,他定睛一看,纸上竟全是女儿的名字。

盯着这摞纸出神半晌,陈继善忽有些释然。虽不知这当家的究竟何许人也,可从这字里行间来看,他却是真心对女儿的。

随手将手中的纸翻过,四句诗飘然映入陈继善眼帘:芳梅林边花盛开,珍珠滩旁看江潮。东风不与中元便,铜雀春深锁晓遥。

“东风不与中元便,铜雀春深锁晓遥……”

反复念着后面这两句,陈继善只觉自己的心猛然跳了起来。女儿的名字他当然知道,但前一句与之相对的就应该是张公子的名字了。

“中元……张中元……”倒吸一口凉气,陈继善的身子忽然一抖。

身为主簿,大越皇帝的名讳他怎能不知?

难道真是他?

眨了眨眼,他又想起第一次走进这个院子时,曾经和一个下人说过话。那人的声音如今自己还记得,不男不女的。莫非是个太监?还有,那个姓赵的,明明当过官,竟然也对张公子毕恭毕敬。将这些蛛丝马迹串在一起,那人就是皇帝无疑!

陈继善的呼吸骤然急促,刚刚的酒劲全然醒了。他的大脑飞速地旋转,一遍又一遍地检验着刚才的判断。

没错!那人就是当今天子!

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他突然有一股莫名的兴奋。女儿跟了皇帝那就是嫔妃了!自己虽说不是国丈,但怎么着也能弄个五品以上的乌纱帽,可比现在这个有名无实的主簿强多了。更重要的是,自己从此就可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去京城过着富丽堂皇的生活。那时真可谓是人前显贵,光宗耀祖。

他越想越激动,恨不得皇帝早日回来,自己现在就能把女儿送到他的身边。

熄灭蜡烛,关好屋门,陈继善来到院中。他深吸一口,几天来的烦闷与懊悔全都烟消云散。若是早知如此,自己还何必整天愁眉苦脸呢?

倏然加快脚步往回走,他想早点把这个消息告诉夫人和女儿。

“轰隆——!”

耳边突然传来几声巨响,惊得陈继善跌坐在地。抬头一看,他只见来雨轩方向冒出滚滚浓烟,铺天盖地般呼啸而来,夹杂着炽烈的火焰肆意弥漫,犹如朵朵鬼祟的彼岸花,争奇斗艳。

猛烈的爆炸声不绝于耳,似乎没完没了,屋顶的瓦片纷纷落到院中,最大的那一声响震得大地都在颤抖。

陈继善趴在地上,直到爆炸声停止他才回过神来,身上已是冷汗涔涔。一路小跑来到晃儿房中,他但见冯氏、丽媛和晃儿抱在一起,三人吓得直哆嗦。

“遥遥呢?”

未待陈继善开口,冯氏便带着哭腔问道。

“没在家?”

见陈继善也不知晓遥的去向,丽媛茫然点点头:“几间房都找过了,没有。”

转了转眼睛,陈继善心里咯噔一下。这些时日,女儿除了在家就是去来雨轩,这会子家中都找遍了不见踪影,那一定是在来雨轩了。

望着远处滚滚的硝烟,陈继善脑袋翁翁直响。眉头一皱,他随手抄起一根门闩:“你们都去正房,把门插好!”

看着丈夫脸上的焦急,冯氏也知道出了大事:“她能去哪儿呢?”

陈继善没有说话,拎着门闩往外就走。

“爹我跟你去!”倏地挣开母亲的怀抱,陈晃说着就要扑过来。

蓦然转过身,陈继善把眼一瞪:“待着!”

陈晃吓得一激灵。他从未过父亲如此严厉过。或许害怕吓到儿子,陈继善又走过去,轻轻摸了摸陈晃的头:“晃儿,爹不在家,你就是唯一的男子汉,要保护你娘和丽媛姐,知道么?”

一股英雄气概瞬间涌上陈晃的身躯。他看着父亲的眼睛,使劲点点头。

街上月光朦胧。可陈继善却觉得那么刺眼。此刻,整个阳江城到处都是苗兵,他们挨家挨户地洗劫,不放过任何一间屋子。陈继善见状,便紧紧握住手中的门闩,加快脚步向来雨轩跑去。

原先的棋社早已不复存在,剩下的只有断壁残垣。碎砖碎瓦之下都是苗兵的尸体。如此大的爆炸使得这里的一切全都灰飞烟灭,只有熊熊的烈火在肆意地燃烧。

眼前的情形让陈继善心头一紧。害怕晓遥也有不测,他便在废墟上一片一片地找,然而忙了半天,除了几十个面目全非的苗兵,一无所获。泪水不断地从眼眶涌出,他此生从未像今晚这么害怕过。如果女儿有个三长两短,自己怎么回去面对妻儿?

又一队苗兵呼喊着杀过来。陈继善一抹面孔,赶忙趴在一堆瓦砾后,待苗兵过去才探出头。

听着马蹄声越来越远,他才敢站起身,刚要继续找女儿,却觉脚下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住。他趔趄了一下,俯身去看,只见一个人身着汉服趴在地上。

他眼前忽地一亮:若是这个人还活着,或许能问出晓遥的下落。

陈继善虽然身长体阔,但身上尽是肥肉,没有多少力气。费了半天劲将那人从砖瓦中拖出,他已是满头大汗。坐在地上喘了会子粗气,他将那人翻了过来。

火光下,那人的面目十分清楚。陈继善的瞳孔渐渐放大,直至目瞪口呆。

这不就是隔壁院子那个当家的么?不!是皇帝!他不是回去祭祖了吗?怎么又出现在这里?

按下心中的狐疑,陈继善凑近观瞧,只见中元还有一丝气息,便赶忙按住人中,捶打后背。

挨了非离一掌,中元便昏倒过去,之后的事他什么也不知。非离用腰带将他顺到楼下,可那腰带太短,非离又着急,便让他在离地面十几尺的地方跌落。

来雨轩虽炸成齑粉,可好在落在中元身上的瓦块不多,又经陈继善一番折腾,他终于勉强睁开了眼。

眼前的景象还是模模糊糊,中元只觉天旋地转,便又闭上了眼睛。

“皇上!皇上!”

听见耳畔阵阵呼喊,中元勉强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面前的这个人是谁,但这声音却有些耳熟。

紧紧抱着中元,陈继善浑身哆嗦。他既有面圣时的激动,又害怕苗人会突然出现。使劲全身的力气架起中元,他一步步往家的方向挪。此时的他已全然不顾晓遥的安危,一心只想把皇帝背回家。

只要有皇帝在,一切都万事大吉,若皇帝有什么闪失,自己就是千古罪人。